“退燒了。”傅景桁將手輕柔地撫摸在文瑾的額心,觸手溫涼不再滾燙,“我是誰?認得嗎。”


    “傅……”文瑾嗓子幹啞,幾不成聲。


    “太倔了。撞劍。”傅景桁鬆了口氣,她昨夜燒糊塗了,拉著他衣袖叫了一夜娘親,叫得他心也軟了,“想以死抵過?”


    文瑾掙紮著坐了起來,臂膀很痛,她很倔強,骨子裏很貞烈,昨日被他用劍指著,她寧可自己撞上去,也不願他親手刺她,她揪緊了眉眼,端詳著他那憔悴的麵龐,心中不由動容。


    “我寫信給文廣的行為,傷你心了,是不是。”


    傅景桁眼眶竟猩紅了幾分,“可以是任何人出賣我。為什麽偏偏是你。”我的...妻。


    文瑾心口酸澀,“你何時發現的?”


    “四個月前。”傅景桁抿著薄唇,“朕廣納後宮。成為登徒子那日開始。”


    “我令你失望了,是嗎。”


    “何止。”


    “你守了我一夜嗎?”文瑾歎口氣,“看起來很累,去睡會兒,休息下吧。朝裏民間的事情都離不開你。”


    “關心朕?”傅景桁將修長的手指敲了敲他手邊桌麵上的二百四十封文瑾親筆泄密書信,“聽著諷刺至極,如毒藥充耳。”


    “我是真關心你。我知道你不信。那些居然皆是我的親筆信,我詫異竟有人在模仿我字跡,利用我,混淆視聽。”文瑾將手壓在心口,“我知道我在你心裏已經死了。信任危機,我說的任何一個偏旁部首都不再無辜了。我也心虛了,可是...”


    傅景桁將薄唇抿作一條細線,久久又問:“為什麽是你。”


    文瑾唿吸哽住,“不能容我挑出我寫的書信,你細品與泄密信之區別嗎。”


    “在我心裏,你死透了。寫一封,與寫二百四十封沒有本質區別。都是出賣。”傅景桁應著,“失望透頂。南郭有三歲小兒吃了賑濟糧腸子都從肚臍流出來了,朕心痛,怒火攻心,子書劉迎福帶官兵辛苦運過去,結果成了殺人的毒藥。孩子才三歲,甚至話都說不清楚便經曆這世間險惡!你們真的惡毒。”


    惡毒。


    文瑾心內苦澀。


    “你是個好皇上。”但卻是一個令人心傷的配偶,文瑾被他嚴重的字眼傷得體無完膚,她狠狠地閉起眼睛,喉嚨哽住了,他的心懷那麽寬大,容得下天下人,卻獨獨容不下她,可以為天下人做主,卻獨獨選擇將冷漠背影留給她。


    怎麽辦,她不甘。她歸根結底,小小的心裏…仍想取得他的信任啊!她已經拚盡了全力甚至用性命在解釋了。


    她希望自己可以成為那個與他齊肩並進的女人。終於是她不配嗎…畢竟她隻是個不稱職的丟了身心的細作罷了。天真地以為,身為政敵,可以和他善終的...


    莫乾小聲道:“瑾主兒,昨兒夜裏君上一宿拉著你的手沒放,眼睛都沒有合一下呢,生怕你有不測,縱然抓到那封青溪、花田您的親筆書信,縱然老百姓因此信而水深火熱,君上他心裏對你還是牽掛……”


    文瑾的心由於老莫的話而有幾分憧憬,從別人的口中找尋著傅還關心她的痕跡,畢竟軍機處的劉迎福,還有國師大人要她性命的表情是可怕的,昨天若非傅保下她,怕是她已經被押去斬首了。


    “老莫,不要多話。”傅景桁揉著犯痛的眉骨,隨即用帶著疲憊布滿紅絲的眸子鎖著文瑾,“守你一夜,是為了親口告訴你,你和文廣、蔣懷州試圖用腹中孩子謀取皇位的險惡計劃,流產了!朕不會讓你們得逞的!”


    “我義父的確有此計劃。但我和蔣卿沒有,我和蔣卿是有是非善惡觀念的。我愛國敬傅,我冤枉這三個字我已經說膩了。”


    “冤枉?”傅景桁抿唇,“問問你,你有沒有給文廣寫信?”


    “我…”


    “寫過嗎?”


    “寫過。但…”


    “夠了!承認了就行了。”傅景桁無情將她打斷。


    “我甚至不能解釋了嗎。”


    “省省吧!”傅景桁字字誅心,“蛇蠍。”


    文瑾的自尊心被擊碎了,她並不惡毒,也並不是蛇蠍,也不是他曾經說她過的賤人,她甚至會收留流浪的小動物,阿大便是她自街上撿迴家養大的,她自認充滿愛心,自尊自愛,她並不惡毒,他錯怪她了!誰…能幫幫她…


    她心頭憧憬被擊得粉碎。


    但她的確寫過書信,情節上的確是出賣他,也的確是個不務正業的一心想做他媳婦兒的細作。但若是他肯讓她挑出她寫過的那些,他便會發現區別的。


    他守她一夜,原來是要親口告訴她,她是惡毒的蛇蠍才守著她的,她覺得已經身心俱疲,最近屬實解釋累了,不想再解釋,自己也並不無辜。


    “你讓我體會到了我娘死前的不甘。原來被摯愛不信任和孤立是這種滋味。含恨而終大抵是這個感覺吧。”文瑾苦笑,娘在耳邊說,瑾,好好活下去,“我仍愛你,愛你愛得好苦。可悲嗎。”


    “住口…”傅景桁肩頭一震,百姓疾苦,以及他自身名譽掃地被世人辱罵昏君,他已經被憤怒衝昏頭腦,將所有的怨懟都發泄到了罪魁禍首,瘦弱單薄的細作身上,“你知道你親口說‘寫過’二字時,朕心裏什麽滋味嗎。這裏...朕這裏如刀在絞。”


    他將手壓在他的心口,靜靜端詳她。


    “傅…”


    “我們完了。”


    完了。


    十七年陪伴。


    七年托付。


    結束了。


    文瑾心中既怨他又心疼他,“為了我,和軍機處和端木國師鬧翻,會有麻煩嗎?你與攝政王的博弈中,需要忠臣的協助,不好鬧政見不和的。我給你惹麻煩了是麽…”


    “朕既然做得出,便頂得住。”傅景桁眉心牽了牽。


    文瑾穿上繡鞋,肩膀很疼,她沒有矯情的資本,她虛弱的走到他身邊桌案前,倔強地將書信分著類,分作兩類,她因為深秋早晨霜露重,有些打顫。


    傅景桁一直注視著她,為她身上的堅強和倔強而牽動著心緒,便沒有阻攔她,不著痕跡的拂動衣袖將窗子掩起遮去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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