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滎陽,範增趕著牛車,走得很慢。


    黃塵古道,鮮有行人。


    人間四月,天氣晴朗,萬物複蘇,隻有他的人生已經到了盡頭,已經沒有了任何希望。


    陽光灑在身上暖洋洋的,讓人昏昏欲睡,如果能睡著就好了。


    老人本就少眠,一連發生那麽多事,他怎麽睡得著。


    能去哪裏呢?


    迴家嗎?


    居巢那個地方並不大,所有的人都知道他被封為了曆陽侯,如今就這樣迴去了,家鄉人問起來他怎麽說話呢?


    說項羽有勇無謀嗎?


    自己等了七十歲就等到這樣一個人,等到這樣一個結局嗎?


    算起來自己與始皇帝的父親是同一代人,可一直到人生七十,空讀詩書,空負良謀沒有任何機會。


    外邊秦滅六國,打得轟轟烈烈,但他沒有任何機會,他不是秦人,也知道根本沒有辦法跟任何一個國家擋住秦國的鐵蹄。


    秦失其鹿的時候,他已經七十歲了,他出山隨項梁反秦的時候,家鄉的人都不理解。


    七十了,沒有幾天好日子了,還折騰什麽呢?別說天下打不下來,就是打下來了,又能怎麽樣呢?他還指望能在三公九卿做幾年嗎?


    勞累,的確是勞累。


    疲憊,身心俱疲。


    但最主要是精神上的打擊,是所有的努力與付出付之東流的無望。


    走了不足半個月,他日漸消瘦,背上的瘡又發了。


    他隻好找一家旅館住下。


    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旅館裏有人已經在等他。


    “走得真慢啊?我都等了十來天了,還擔心錯過了呢?”黃石公樂嗬嗬地走出來。


    一定是張良給他的信吧。


    “還不是拜你那位好弟子所賜。”範增迴答。


    “喂!又怪我?當初是誰不樂意悶在深山裏繼承《太公兵法》,誰不肯讀《素書》,是誰勸我出去找年輕的徒弟的?”黃石公一邊說著,一邊把藥拿過來。


    他等在這裏就是為了給範增藥,知道範增每年春天瘡藥必然發作。


    “你有能耐有個的好徒弟。“


    ”年輕人誰沒有個抹不開彎的時候,我那徒弟年輕時候多軸你不知道?“


    是,範增記得黃石公的那個小徒弟第一次讀《素書》,第一次聽官場那些彎彎繞繞,第一次聽人心的那些自私薄涼,簡直如聽天書,氣得跑到大雨裏淋了足足一個時辰,扯著嗓子問:“上天,這就是你賜給人的智慧嗎?這就是智慧嗎?人都是這樣黑?這樣壞的嗎?天下自古以來就是這樣沒有道理可講?沒有公平可言的嗎?人間就沒有任何情誼嗎?”


    範增聽得直翻白眼問黃石公:“你哪裏找來這麽一根筋的小徒弟?”


    黃石公說:“不是找不著嘛,橋底下撿了一個。”


    範增:“你沒問問他以前是幹啥的?”


    黃石公:“一看就是六國那家的公子哥,家境好的孩子都天真。”


    等黃石公知道他這位小徒弟還做過刺客,自己搖頭歎息:“不但傻,還這麽二……”


    當時範增就是看到黃石公教張良教得死費勁,才說:“有費勁教這號人的功夫,還不如自己做呢?”


    ……


    黃石公勸範增:“你想想我那好徒弟年輕的時候啥樣,更何況你輔佐的那個年輕輕輕做了霸王,認死理抹不開彎還不是正常的嘛,你好好跟他說啊,你把自己氣死也不值得呀。”


    範增沉默。


    相對於年輕時候一激動就能做刺客的張良,項羽已經足夠隱忍,足夠克製了。


    是,項羽年紀太輕,驟得高位,難為他了。


    “來,吃藥,吃了你氣消了願意迴去就迴去,不願意迴去跟我走,行嗎?”


    “你那位小徒弟終於教成功了,心腸也能硬下來了。”範增說。


    “你也氣糊塗了吧?逼你離開這種事是子房做的嗎?如果他肯對你出手,你能呆到現在嗎?”黃石公數落他。


    範增思考:“可是,這等機密之事,若是交給別人,豈不是……?”


    黃石公點點頭,是,張良搜集的所有隱蔽情報都是為他人做嫁衣。


    “你也沒有輸,張良把手裏的權柄都交出去了。”黃石公的勸慰範增。


    “他怎麽舍得?……”範增喃喃。


    “可能那個漢王手下的人都這個樣子吧,你不知道他們那個丞相,把自己的軍權直接給了一個一次仗沒打過的年輕人,那可是軍權,那才是身家性命好不好……”


    是,那個最早選中楚營的年輕人,那個一夕談兵,讓範增驚唿君有兵魂的年輕人,曾經如此坦率相告:“我隻能為主帥,做不好副手……”


    當時,他以為那還狂傲。


    本來他可以不說的,可以不必得罪他的。


    但是,那位年輕人還是選擇了坦誠相告。


    雖然這讓他顯得很傻很狂傲,很不會做人。


    範增當時斷言:“不會有人能隨你所願。”


    沒想到真的有。


    原來自己他做不到的事真的有人肯做。自己舍不得的東西真的有人肯給。


    範增想到那次談兵之時韓信說的話:“曆陽侯,恕我直言,兵法不是奇計,打仗隻靠奇計是贏不了的,所有的奇計都不是良謀。”


    他實言相告,範增想的卻是,他跟自己不是一路。


    ……


    一聲春雷響徹夜空。


    範增推開藥碗,叫來隨從:“你迴去一趟,告訴霸王我死了!”


    “亞父怎麽能這麽說,太不吉利了……”那位隨從的聲音被範增打斷:“讓你去你就去,還要我賄賂你才肯去嗎?”


    範增拿出來一枚隨身的玉鬥遞給他。


    那位隨從連連擺手:“亞父,我不是這個意思……”


    範增:“拿迴去,可以證明我的身份。”


    那是鴻門宴上漢王送的禮物,天下獨此一份。


    使者為難:“你這樣病著,我就走,我算什麽人啊?”


    範增一把撤開佩劍:“非要我抹脖子你才肯迴去報信是吧?”


    “別,千萬別……我去,我馬上去……”


    隨從答應著,匆忙跑開。一頭紮進烏雲密布的天幕,重返來時路。


    黃石公歎氣:“你還放不下,就還迴去幫他嘛。人生如白駒過隙,忽然而已,你這又何必!”


    範增沒有聽黃石公說話,他在想那一句:“奇計不是良謀!”


    對,所有的奇計都是雙刃劍!


    漢怕範增,就想盡辦法用盡陰謀用反間計讓範增離開楚營。


    好,那就讓他們認認真真看一看範增對項羽意味著什麽?真正失去範增的楚霸王又會做什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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