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代表著弱勢,是需要被照顧,被保護的一方。


    這種性別是模糊的。


    無論弟弟或是妹妹,對於姐姐來說,都是一種從上之下的照顧。


    周言禮並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他更渴求做一個保護者的角色。


    可是不行。


    他的念兮,隻允許他做一個弟弟,一個沒有非分之想的弟弟。


    她猜到了他的心思,卻不喜歡這份心思。


    沒關係的。


    周言禮對自己說。


    他可以暫且將這份真心埋藏起來,他可以裝作無事發生,隻要能伴在她身側,弟弟或是其他,有什麽關係?


    念兮希望他能走出來,可她不知道的是,從那年冬天,她闖進陰暗的假山後,朝他伸出手開始,他便已經走不出了。


    我若愛一個人,便會愛到死。


    那一片小小的假山,便是他的人間盛景。


    “姐姐,你也同母親一樣,要拋下我了嗎?”


    桌上茶水氤氳出陣陣熱氣,寬敞屋內透進的光亮照出他清俊眉眼,一雙漂亮的眼睛眼尾泛著紅暈。


    如果,念兮沒有那麽多年的經曆,沒有那些求而不得的感同身受,沒有見過那個紅衣權臣散漫眉眼背後的專注,她可能會真的相信。


    而現在,看著那雙清泅如墨的眼眸,她猶豫了。


    念兮凝視著他。


    周言禮收迴視線,衝她笑了笑,“我不會再惹姐姐生氣的,你不喜歡的事,我都不會去做。”


    所以,請別再疏遠我。


    沉默半晌,念兮終於釋然。


    誰都有辛酸苦痛的時刻。


    念兮自己也曾經在煎熬中掙紮過。


    寂寞灼心,求而不得,心碎受傷……這甚至不關乎其他,隻關乎於自己。


    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


    人人都有選擇堅持的權力。


    無論他此刻說的話是真心或假意,這都是周言禮的選擇。


    一味勸他放手,何嚐不是另一種強求?


    隻是她也不會給出迴應。


    “我其實沒有那麽愛生氣。”她含笑看向他,“快吃吧,一會兒菜涼了就不吃了。”


    “言禮,要不要喝酒?”少女的音色始終輕柔溫軟,帶著人間煙火。


    周言禮微微搖了搖頭,“算了。”


    她不喜歡身邊人身上有酒氣,他一直記得。


    念兮沉默幾息,隨後又揚眉笑起來,“你十三歲那年,偷偷喝了酒,明明醉的不行,偏要我教你繡花。我不肯,你就耍賴撒嬌。”


    “姐姐,你答應過以後都不提的。”


    周言禮身子挺拔,帶著少年人獨有的清瘦,此時他難得露出些窘意,朝念兮控訴,“我如今都少飲了。”


    周言禮醉酒後尤其黏人,非賴著念兮教他繡鴛鴦,念兮無法,隻好拿出繡棚敷衍。


    可醉鬼的話最不能信,他才拿起針線,就頭暈眼花,一口吐在念兮繡了大半年的香囊上,惡心的念兮一個月都不肯理他。


    周言禮想起從前的糗事,神色中難得露出幾分輕鬆愉快。


    念兮笑盈盈道,“那就好,我就是考驗你一下。你那酒量,可不宜在外飲酒。”


    “姐姐有段時間迷戀甜糕,日日要我去買。”周言禮也不甘示弱,立刻揭底,“我與姐姐吃了大半年的甜糕,有一日你——”


    “周言禮,你不許說!”


    念兮紅著臉打斷。


    她當然知道他說的是哪件事。


    那時她吃甜糕胖了許多,有一日穿了新衣,她愛俏,總是將腰身收的緊些,因為那新衣是早做的,她又胖了寸許,越發被勒的喘不上氣。


    卻以為自己患了病,哭哭啼啼的請來大夫,結果鬧了一個大烏龍。


    念兮丟了大臉。


    從那之後,她哪怕再饞甜食,也隻敢嚐一點,不敢多吃。


    幼時的密友,總有對方數不清的黑料。


    周言禮無辜道,“我也是好心提醒姐姐一下。”


    兩個人分享著從前的傻事,倒真像是迴到了過去。


    從潘樓出來時,恰好遇上另一群人嘩啦啦往外走。前首簇擁著一個,如同眾星捧月一般,逶迤跟在他身後。


    念兮兩人不欲爭鋒,自然略避一避,等這群人走過。


    誰料那頭首的一人,竟自顧停下腳步。


    深邃的一雙眼眸,正與念兮視線相接。


    陸聞笙今日束著金冠,身上的深衣和她見過的常服不一樣,玄色緞麵上暗紋湧動,把人襯得愈發高潔端穩。


    茶博士早早掀了簾子,門外有流風吹拂進來,吹動他袖口的碧綾帶,還是那樣沉靜無波的一雙眼,靜靜地看著她。


    隔著整個潘樓的大堂,念兮朝他微微福禮。


    他眼中似乎帶笑,朝她頷首,這才重新邁步,一群人也跟著他走了出去。


    “姐姐認識陸伯父?”周言禮抬眸,望著那人的背影,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周身氣息卻滿是冷意。


    “伯父?”


    周言禮聲線平淡,“他喚我姑母嫂嫂。”


    念兮這才想起來,周言禮的姑丈是陸聞笙二哥,這兩人的確差著輩分。隻是乍然聽到言禮叫伯父,隻覺得像是陸淮叫顧辭大伯一樣,有些荒謬。


    “姐姐知道陸淮嗎?”


    周言禮狀似無意道,“那是陸伯父的獨子,在家中很受寵愛。”


    念兮淡淡看了眼周言禮,“我不但知道,還請陸淮在鋪子裏吃過茶點。”


    周言禮神情微怔,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不敢再提陸家父子,又問道,“姐姐要迴去了嗎?我送你。”


    陸聞笙坐在寬敞的馬車裏,朝外看著。嫋娜的少女與朗俊的郎君,單看背影,都叫人心生美好。


    那郎君似乎惹了她,說話時頭側偏著,處處都賠著小心翼翼。


    陸聞笙輕笑一聲。


    她今日穿一身雲煙織錦對襟和絳色旋裙,白淨的人穿上穠豔的顏色,張揚中又透出娉婷。


    如冬日裏的一株蘭。


    陸聞笙忽偏頭咳嗽兩聲。每到冬日,總會犯咳疾,有時候喉頭做癢,忍也忍不住。若是遇到風寒,又要加重兩分。


    “郎君,今日風大,還是將軟簾放下吧。”侍從在旁輕聲勸道,“您的病才好。”


    陸聞笙按捺半晌,等這股咳意過去,這才靠在車壁上,輕闔眼簾。


    侍從識趣,將車內隔風的軟簾放下。


    車廂陷入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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