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在島魚背上正中央,所以不大容易看得到海水的顏色,但殷凡可以感知得到環境的變化。烏成也過來了,原本要坐到他身邊的,但卻在坐下之前,忽然變迴了烏鴉本體,輕盈地落到雲礫肩頭。殷凡坐在雲礫左手側,烏成就落到雲礫右肩上。“殷凡,你是不是該把東西還我了!你之前擔心你一個人去接雲礫,路上會鎮不住收藏雲礫小隊的人,將我的提燈搶走就算了,現在人都接迴來了,等迴去的時候,隻要迴到港口,肯定有人來接雲礫,犯不著你再費心,你不用繼續占著我的燈了吧?”“不還。”殷凡還隻顧著看漆黑的夜空。暗夜無星,亦無月。嗖的一下,烏成張開了自己一邊翅膀。一股勁風快速掠過雲礫身前,擊向殷凡。“你還不還?”殷凡總算收迴看天空的目光。他看著小小的烏鴉,翹起一邊唇角,露出極為惡劣的笑容。“就、不、還!誰讓你打不過我?再說了,你那燈,能起到多少作用?你覺得你能震懾得住收藏家他們?要不是彭十安、獨木輪暗中出力,表世界那邊閻祚閻佑也一直盯著,我還真沒可能這麽順利帶著雲礫穿過裏世界的中心城區。”烏鴉起初還繼續張著一邊翅膀,到最後,他還是無奈地將翅膀收了下來。“行吧,算你說得對。那你說說看,現在算咋迴事?我沒記錯的話,按照之前的安排,現在就該要準備做菜了吧?要不然,在島魚抵達預定地點之前,我們根本沒有足夠的菜喂島魚。要沒有經過雲礫這邊的處理,我們就算將它們扔進融血池,也管不了啥用。”“我們起初好不容易想出了那些菜,不就是為了給島魚貢獻足夠多的負麵情緒食材麽?如果有人可以用更簡單的方式,做出我們需要的菜,那還何必這樣費事?一個麵團子,隻要融合了足夠的情緒,都能讓島魚吃得津津有味。而且,我們用做菜的方式,最後做出來的東西,隻有一部分會進入島魚的肚子,更多的,隻會逸散到這片海,汙染更大的環境。再等等吧。”烏鴉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化作人形,就在雲礫右手邊坐下。他看著殷凡,嗬嗬直笑。“殷凡啊殷凡,你什麽時候開始,還會考慮這些事了?我還以為你會直接搖醒雲礫呢。就算他真的和那些情緒起了共鳴,你都應該能弄醒他。但你竟然沒有?”“……”殷凡沒有迴答,隻是看著天空,輕歎。良久,烏成都差點懷疑自己不可能等到殷凡的迴答了,他才聽到極輕的聲音。“是啊,不考慮是否可能傷害到他的靈魂,我當然可以直接弄醒他。但這樣做了之後,又不知道會有多少人來找我麻煩了。”烏成嗤笑。“你真有那麽擔心那些麻煩?隻要你不出來,他們也奈何不了你吧?要真有那麽多人找你算賬,你這掌血使的位置也可以卸下了吧?你還不用總想著要等誰成功挑戰你,你才能卸任。殷凡,你承認吧!”他驀地變迴本體,飛到了殷凡肩上,湊到殷凡耳邊。“你也喜歡上了表世界,你也想著什麽時候去表世界長住,對不對?永遠留在裏世界,你可以無視表世界那些人的態度,但你也想成為表世界的居民,這可不同了。但你覺得現在的你有去表世界的資格麽?你這一身的味道,就算你隻在表世界多逗留一會,表世界都要淨化空氣。你要這樣去表世界,你隻會被當成汙染源,抓去收容所吧?”殷凡猛然倒向自己左側。他動得太快,烏成都沒反應過來,就被騰出空間的他一把抓住,狠狠甩了出去。“閉嘴!”被扔出去的烏鴉張開翅膀,盤旋一圈,翩然落地。這迴烏成沒再湊過來,而是在離得殷凡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冷冷道:“殷凡,認清事實吧。”“你我這樣的,能去絨雪村多轉幾圈,已經是我們的極限。那裏再好,都不屬於我們。以他們一貫的態度,他們也根本不會接受我們。你難道真的忘了,你在遊燈巷裏,是怎麽被那些紙人針對的?”他看著殷凡臉色越來越差,果斷中止話題。“我去巡邏。”小巧的烏鴉,繞著島魚飛來飛去。殷凡身邊,翻湧的血色越來越濃。安靜地靠著玻璃昏睡的雲礫,臉上的表情愈發痛苦。被千刀萬剮是什麽滋味?雲礫現在體會到了。要追求最鮮美的口感,就要趁魚還活著的時候,將魚肉一片片地片下來。利刃穿透魚皮,切斷魚骨。做魚生的魚肉少刺,不代表完全無刺。利刃每割一下,雲礫就感覺到自己彈了一下。起初還有更多的力氣掙紮,漸漸地,更不知道能做什麽,隻能靜靜地躺著,感受著利刃繼續落下。但一具身體沒有了知覺,他的意識又連接到了另一具身體。這次與利刃無關。他隻感覺到自己前一秒還在海裏暢遊,下一秒就被什麽東西一口吞下。食道、胃部,然後……胃液灼燒著他。酸性的腐蝕也能帶來極大的痛苦。而且四周太黑,什麽亮光都沒有,自己又被各種東西擠壓著,不得不在這裏蠕動著,直到徹底失去知覺。雲礫竭力讓自己冷靜,但他還是生出種種恐懼。他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是生,不知道什麽時候是死。他仿佛已經死了無數次,又仿佛始終保持著生的狀態。第212章 死亡的滋味如何?如果是真的死亡,或許還沒這麽可怕。死去之後可能還有另一個世界,但隻要死了,前往另一個世界,總能擺脫當下不得不忍受的折磨。但雲礫現在的情況,是一次次徘徊在生與死的邊緣,卻怎麽都無法真正死亡,隻能一次次記住那些瀕死的痛苦。昔日是這些生物被人當做砧板上的魚肉時受盡痛苦,如今是它們將這些痛苦還到雲礫身上。那些痛苦似一個巨大的旋渦,不斷將雲礫卷向更深的地方,讓雲礫聽到更多痛苦臨死前的哀嚎,感受著它們死亡前的恐懼。永遠都無法知道哪一刻才會真正死去,在此之前隻能不斷接受折磨的恐懼。陡然,雲礫覺得自己被什麽撈了起來。那股撈他的力量不算特別強,但足夠讓他清醒一些,知道自己不是被宰割的魚肉。他硬要將自己往那錯綜複雜的關係裏湊,他也應該是屠夫,而不是被屠的。但屠與被屠的……那又如何呢?獵人與獵物的關係,從來不是固定的。屠夫與待宰魚肉的關係,也不固定。像現在,那些被虐殺過的、被辜負過的“食材”的負麵情緒,終於也化作了屠夫,高高舉起它們的屠刀。它們的刀,就是情緒。洶湧激烈得能將一切都淹沒的龐大負麵情緒,哪怕不能令人完全感同身受,也會令人產生差不多的、被折磨的感受,然後讓其也產生激烈的負麵情緒。最後,這負麵情緒的旋渦會越來越大,直到大得能將所有都吞噬進去。在那洶湧的情緒下,雲礫連思考能力都變得遲緩無比。這時候他能做的,隻有感受,然後感受著感受著,就老覺得自己也快要成為這些情緒的一份子,隻想完全沉在裏麵,怎麽都不願意再出來。然而那股要將他從情緒旋渦中撈起的力量不肯放過他。一下,又一下。雲礫有些煩了。這感覺,好像他是一條被衝到了沙灘上的魚,曬著太陽,□□涸的沙子托著,沒人動他吧,他自個兒曬一會兒不就死了?不用再被折磨了。可是有一個小孩,也許想著為他好,不時地往他身上倒一點水。這水要是夠多,多得他能在水裏暢遊,活得痛痛快快的,那也算了,人家就是在救他,讓他活。偏偏這會兒落到他身上的水還少得可憐,延續了他的生命,又讓他被折磨的時間變得更長。猛然,有一股力量,不顧一切地將他拽出來。雲礫茫然地睜開眼。入目就是殷凡咬牙切齒的臉,好像自己欠了他幾千萬桶血。不等他反應過來自己身處何方,意識到自己該做什麽,先前還提著他衣領的殷凡就鬆開了他,甩甩手,沒好氣地站起。“雲老板,你該準備做菜了。你隻有半小時,第一道菜,不管是什麽,你都必須做出來。”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道很濃。除了從殷凡身上飄出的,還有從島魚另一端飄出的。登上島魚背上後,殷凡就直接帶著雲礫來廚房這邊,根本沒有帶雲礫去看過其他地方。而今,雲礫站起,試圖穿過廚房外圍擋風的玻璃,看向自己聞到的、味道傳來的方向。然而這一眼看過去,他隻能看到島魚背上搭建木屋的木頭板子,還有撐起了的帳篷布,根本沒辦法看到別的。他再看向遠方海麵。這時候的海,沒有昨夜的深黑,連島魚周圍翻湧的暗紅,都像被什麽影響了,變淡了許多。但唯獨前方,有一大塊漩渦狀的深紅,看起來壓抑得嚇人。漩渦沒有擴大的跡象,但它隻要保持當前模樣,就夠讓雲礫心驚。那漩渦,能讓他想起自己陷在龐大的負麵情緒旋渦中的滋味。但他可以更明白地感受出兩者的不同。之前讓他陷進去的那些負麵情緒,還隱隱有些享受,宛如已經習慣了痛苦的滋味,有時候還需要借助痛苦來讓自己確定,自己依舊存活。而漩渦中的,隻有徹底的、對痛苦的厭惡,以及對給予它們痛苦的人無窮無盡的痛恨。“看到了?”殷凡沒好氣道,“要是看到了,還不快點動手?時間不多了,你越耽誤,越不知道能不能及時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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