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的他隻想著盡快將從殷凡那裏沾染到的汙血味道洗幹淨,根本不會再去想其他。但鏡子中的他眸子裏有濃烈的思索之色,視線錨點也和他的有細微不同。雲礫眉頭一皺,沉聲問:“小影子?你剛才怎麽和我說的?”幾乎他問出第一聲的同時,鏡子裏的他頭頂上彈出天賦碩大的黑字提示。【危!】而鏡子裏的“雲礫”,似乎翹起了唇角,露出期待的淺笑。天賦大字下方還有小得堪堪能讓雲礫看清的小字。【怪物:孤獨之人當前等級:???升級潛力:???評價:現在的你完全招惹不起的存在。麵對他,請想象你和很多很多朋友在一起,你很幸福,你很快樂。】雲礫快速閱讀天賦提示文字期間,客廳中傳來一聲欣喜又茫然的迴答。“啊?”雲影快速地應了雲礫一聲,等了都沒一秒,沒等到雲礫下文,他就一溜煙地來到衛生間門外。他還記著自己之前和雲礫說的話,這時候也不敢隨意看裏麵是什麽情況,隻能在門邊徘徊。雲礫也知道自己猜錯了。他一邊按照天賦提示的,迴想著自己和閔誠瀚等人相處的快樂場景,一邊快速打開衛生間的門。潮濕的水汽伴著未曾散盡的沐浴露味道一起撲出,也模糊了雲影的視野。“終於不臭啦!”雲影笑得傻乎乎的,“我之前和你說,我將我所有力量都撤出來了,我撤了啊?你怎麽突然問我這事?”雲影說到最後,聲調忽然急變。“那是……”他之前的笑容僵住。都不等雲礫和他說話,他已收起笑容,眉頭緊皺。“你等等我!”說話間,雲影已經化作一道陰影躥進衛生間,轉瞬沒入鏡子內。雲礫想拉住他,卻根本拉不住。雲礫隻能在門邊等待。沒過多久,雲影就灰頭土臉地從鏡子裏出來,雲影耷拉著腦袋,從底下往上瞄了瞄雲礫,不吭聲,垂頭喪氣地往外走,一直走到客廳裏,摔坐到沙發上,抱起小抱枕盤坐麵壁。雲礫跟上前,在他身邊坐下。“小影子?”雲影悶悶地給他解釋。“你剛才遭遇的是怪談城頂級怪談之一,孤獨之人。他存在的範圍極廣,無論表裏世界,隻要有可反光物體存在的地方,都有可能出現他的身影。“他不像裏世界的生靈一樣,汙染性、攻擊性都強。但他同樣不像表世界的生靈一樣安全。他的攻擊性無差別。隻要見到他的人,都有可能被他隨時隨地散發出來的孤獨絕望情緒侵蝕。“麵對他的時候,最要緊的就是保持幸福快樂的心情。隻要不陪著他一起孤獨絕望,他就不會拿你怎樣。但靠近他,被他的氣息影響,很少有人還能保持穩定的情緒,不和他一起沉淪。“對裏世界的某些生靈來說,他就是偷渡到表世界的最佳助手。我和閔誠海他們都是借助過他的力量,向他奉獻了我們過去的記憶,才換取了進入表世界的資格。但這資格並不完整。畢竟,他也隻是遊蕩在表裏世界的怪物。”雲礫等了等,沒等來雲影的下文。他伸手揉揉雲影腦袋。觸感有些奇怪。明明看起來和他沒什麽兩樣的,但等他真的碰到雲影後,就覺得自己碰到了一團軟綿綿的棉花,一點都不像實體。他再想起了自己進門前被雲影的陰影拽進來的感受。有些像,一樣的都真切地被什麽觸碰著,但又覺得那東西很虛幻。“你知道他是什麽,那你還衝進去?就不怕危險?我可是還等著你去幫我代班,讓我能自由地做點別的事啊。”在雲礫看不到的角度,雲影嘴角垂得都快折成30°以下的銳角了。“我也不知道怎麽迴事。”雲影的聲音越來越悶,“我意識到他是他之後,忽然覺得好難受啊……情不自禁就跟著他進去了。可他都不肯留下我,將我趕出來了。”雲影的聲音染上了淡淡哭腔。“如果他沒有趕我出來,我怎麽辦啊!跟著他進去的時候我還不覺得有什麽呢,可是,可是一出來……”那就醒悟到,還好孤獨之人不要他。他都還沒來得及走出這屋子。像今晚,他明知道雲礫有危險,明知道以自己的實力可以救雲礫,卻隻能在屋子裏幹著急。他來到這裏後,一直都隻能通過觀察雲礫,看到雲礫和風翎等人開開心心地玩鬧,看著他們越來越相互信任,他卻依舊隻能孤單地留在這裏,隻能等著雲礫迴來。他也想和其他人一起玩鬧,也想參與到他們輕鬆隨意的閑聊中,哪怕他的參與方式隻是旁聽。他還想和雲礫一起去玩,如果實在不能一起去,像雲礫和童小丫他們一起去完成實踐作業,他能通過雲礫看到那些畫麵也好。他想做的事情還有那麽多。差那麽一點,他就徹底沒機會做了。雲影抱著抱枕的手越來越用力。抱枕的顫動泄露了他內心的後怕。雲礫擰眉想了想,忽然笑起來。“小影子,你有沒有想過,就是因為你不孤獨,所以孤獨之人才不留你?”抱枕的顫抖停止了。“啊?”又是這驚疑不定的傻乎乎單音節。雲礫唇邊笑意更深。“哪怕你隻是留在家裏,但你的心不曾孤獨。”雲影眨巴下眼,身體不自覺地扭了扭,從之前的完全麵壁姿勢,改成還有一點眼神落到旁邊的雲礫那兒。雞架已經被雲影等雲礫的時候啃得差不多了。雲礫拿起被雲影水浴加熱過的酒壺,替雲影和自己各自倒了一杯酒。溫熱的酒液滋潤過喉嚨。“小影子,你知道我以前是怎麽過來的嗎?”這問題足夠勾起雲影的興趣。雲影連後怕是什麽都忘了,抱著抱枕就快速轉身,用亮晶晶的雙眼看著雲礫,拚命點著頭。雲礫之前下線,處理現實的事情,迴來得特別慢。他和雲礫間的感應,也因為世界的阻隔而變得格外微弱。他根本無法看清那時候的雲礫做了什麽,隻隱隱感覺到,雲礫劇烈的情緒波動。好像什麽都沒顯露出來,但那時候,他感受到的,就是狀似平靜的海麵下有何等喧囂的波濤。那也是他最害怕的一次,就怕雲礫真的走了,不迴來了。他還知道,不止他一個害怕。連跟在雲礫身邊那個被雲礫稱為小天賦的家夥,還有餐廳意誌、在餐廳裏等著雲礫上線的閔誠瀚等人、乃至怪談城,都一度擔心雲礫不迴來了。雲影起初不知道更多的事,隻是覺得雲礫第一次離開的時候,離開得那麽遠,讓他的感知都變得更朦朧了。但隨著怪談城竟然都開始產生擔憂情緒,並因這擔憂情緒同樣係在雲礫身上,而被他感知到一些後,他才真正開始了自己的不安。他不知道在雲礫那裏發生了什麽。這種一無所知感,甚至比他剛給孤獨之人獻祭了自己的過去,偷渡到表世界時的無知,還要更讓他恐慌。他剛來到表世界,他再怎麽都知道自己要做什麽,有明確的目標,也知道自己做好要做的事後,就能光明正大地行走在表世界,過上全新的人生。那會兒的無知,相當於新生。但麵對和雲礫世界有關的事情時,他產生的無知感,就讓他覺得,他什麽都不能做。這種徹底的無力感,讓他整個世界都搖搖欲墜。“我自幼就被祖父寄托了很大希望。祖父說,我是雲家的長子嫡孫,我的一言一行都可以代表整個雲家,我無論做什麽事,都必須做到最好。”雲礫慢悠悠地往嘴裏倒了半杯酒。杯裏殘留的酒液好險地沒過杯底。雲礫晃蕩一下杯子,朝還在熱水裏加熱著的酒壺呶呶嘴。這點酒精含量,根本不足以讓他產生任何醉意。隻是他自己想醉。“那時候我父母還在,我反而怎麽都找不到機會,將我身上背負著的枷鎖卸下。祖父太希望將我塑造成他理想的模樣,我父親也和我說,我身為雲家準繼承人,這一切都是我必須承擔的責任。那時候,我身邊看著好像很多人,其實我現在想起來,我覺得那會兒的我,才最孤獨。”雲影給雲礫加滿了酒杯,歪著腦袋不解地看著雲礫。“身邊很多人,也會孤獨嗎?”雲礫點點頭。“會。我隻能看著我其他堂弟堂妹在祖父麵前撒嬌,隻能聽著他們可以親切地喊祖父爺爺,而我,卻連私底下的稱唿,都必須最規規矩矩地喊著祖父。久而久之,我連心底裏都無法再對他喊出祖父之外的稱唿了。我的父母對我挺好,但是……”雲礫一口氣喝完整杯酒。他靠著沙發靠背,仰著頭,定定地看著天花板。從他唇邊逸出的聲音,淡漠,縹緲。“他倆還能一年抽出幾個月去完成他們戀愛時代就約定的探險,是拿我的努力學習換的。所以他們哪怕私底下會稍微和我說一些寬解的話,那些時刻都少得可憐。隻是在他們逝世後,我太記得他們曾經如何讓我可以稍微放鬆一些,才好像他們曾經給了我多少難得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