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堂這邊,眾人起身對突然駕臨的皇帝行了君臣禮,神色各異的低著頭,都在猜裴家會是什麽反應。


    薑還是老的辣,裴老夫人平靜而不失疏離的淡笑著,起身要將皇帝請到上座,仿佛幾日前抱著老國公牌位罵皇帝的那個人,不是她。


    上官旻沒忘自己這次是來講和的,姿態放得也低,連忙擺手稱不必。


    “聽聞英國公今日大婚,朕是專門來賀喜的,豈能喧賓奪主?”他笑的十分溫和,隻是那笑意不達眼底。


    “子淵今日,當真是意氣風發,神采奕奕,完全看不出是‘死而複生’之人。”


    死而複生四個字,被他咬的特別重。


    上官旻嘴角噙笑,盯著裴璟珩的目光卻透著怨毒和犀利。


    死而複生?騙鬼呢!


    若非他被裴璟珩一招假死的金蟬脫殼之計給糊弄過去了,怎麽可能會有這場婚禮!


    先是舉行冥婚,再是上蒼感動,夫妻還陽,補辦婚禮,他就算想叫停都毫無辦法,即便他是天子,也無法眾目睽睽下違逆天意。


    可惡!


    “陛下謬讚,全靠上天垂憐,才讓臣大難不死,遂了心願。”裴璟珩笑的神情散淡,語意卻隱帶譏諷之意。


    “遂了心願?那可真是喜事一樁……畢竟,這世上,從未達成過心願的人,可大有人在。”


    上官旻聲音越來越低,隱約之間卻有一股切齒的味道。


    “既如此,朕不妨再添一喜,讓英國公喜上加喜。”


    話音落,一旁的總管太監立刻掏出明黃聖旨,尖著嗓子道:


    “英國公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敕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亂以武。軍帥戎將實朝廷之砥柱,國家之幹城也。爾英國公裴璟珩,乃能文武兼全,出力報效詎可泯其績而不嘉之以寵命乎。今匈奴擾我河西,河西王不加抵抗,反暗中通敵,意欲起兵謀反,茲特授爾為新任鳳翔節度使,接管鳳翔軍,平叛河西,威振夷狄。欽哉!”


    聖旨一下,滿堂皆驚。


    皇帝這是要讓裴家去削河西王的藩?


    老皇帝都不敢做的事,這小皇帝倒是敢想!


    “河西王是霍家後人,與匈奴有血海深仇,曆年來抵禦匈奴,戰功赫赫,絕對不可能通敵叛國!陛下是不是消息有誤?”薛丞相起身出言維護。


    其他朝臣也紛紛附和,“是啊!如今邊關頻繁被擾,此時削藩並非明智之舉啊!不如先集中兵力抵禦外敵……”


    “列位臣工怕是沒聽清,不是削藩,是平叛。”上官旻漫聲道。


    “先帝駕崩,新皇登基,河西王一不來吊唁,二不來覲見,上奏稱病,卻日日秣馬厲兵,其心當誅!”


    說完,他轉而看向裴璟珩,輕笑一聲道:


    “如今邊關三麵迎敵不說,河西王又意圖起兵造反,情勢迫在眉睫。如英國公這等忠臣良將,若是不委以重用,豈非暴殄天物?更何況裴家受先帝遺命,承輔佐明君、匡扶社稷之重任,國難當前,英國公難道不該臨危受命?”


    話說道這份上,這聖旨不接也得接了,眾臣都不敢再反對。


    “臣願領命前往。”裴璟珩神色如常,似乎早有所料,不慌不忙的跪下接旨。


    上官旻滿意的勾起唇角,親自將他扶起,“河西王欲起兵造反,鳳翔節度使祁望同與他多年至交,定然與他狼狽為奸,子淵此番前去頂替他的位置,接管他麾下的鳳翔軍,可要注意安全,莫要被他殺了。”


    “陛下放心,臣一定會活著迴來。”裴璟珩從容鎮定的一笑。


    二人俱是勾著唇角,相互對視,一個笑的陰鬱,一個笑的譏諷,不知情的,還以為他們君臣冰釋前嫌,把酒言歡。


    “事不宜遲,我看子淵今晚就出發吧。”


    上官旻心裏打著如意算盤——趕緊滾,別洞房。


    “臣舊傷未愈,還請陛下容臣休整半月,否則臣妻新婚便守空房,定要鬧脾氣,讓臣無法安心平叛。”


    裴璟珩反將一軍,帶著炫耀——嬌妻在側,不可辜負美人恩。


    上官旻終於忍不住咬牙,“情勢刻不容緩,五日之後,你帶人出發!”


    說完,他一甩衣袖,冷著臉道,“起駕迴宮!”


    “恭送陛下。”


    上官旻一走,眾人都鬆了一口氣,但氣氛怎麽也熱烈不起來了,各有各的擔憂。


    局勢真的是越來越亂了,新皇帝瞧著也不太像個明君……


    “喜宴已備齊,還請諸位親朋移步花廳。”老管家及時出聲,賓客們這才把心思放迴了眼前的喜宴上。


    道喜聲又響了起來,眾人起身去赴宴了,唯獨薛丞相慢了一步,走到裴璟珩身邊。


    “世侄,接下來的事,你可有應對之法?”


    “那祁望同是個武夫,在節度使位置上十餘載,早就是鳳翔城的半個土皇帝。陛下一未給你兵權虎符,二未給你持節,此番讓你單槍匹馬去接替鳳翔節度使,怕是故意要你身犯險境啊!”


    裴璟珩淡淡一笑,“船到橋頭自然直,先去鳳翔看看再說。”


    說完,他又拱手致謝,“說起來,還要謝過世伯那日集結眾臣,前來聲援。”


    薛丞相拍了拍他的肩膀,無比感慨的歎了口氣,“不必謝,若非世侄當初及時救下我一家,我這把老骨頭早就深埋崖下了。說起來,是我薛家承你裴家恩情頗多,我雖老了,卻並不糊塗,靜瑤的仇,也多虧英國公夫人幫忙報了……我薛家與裴家同氣連枝,實屬應當。”


    “今後若還需薛家出力,隻管像那日差人來告知便可。”


    “多謝世伯。這邊請。”裴璟珩道了謝,恭敬請薛丞相入席。


    薛丞相身為百官之首,更是許多在座朝臣的恩師,他向著裴家,其他人自然也向著裴家。


    席間氣氛熱烈,許多人前來敬酒,裴璟珩來者不拒,與諸位朝臣推杯換盞,笑語不斷。


    這簡直就是史無前例。


    要知道,原本他任職殿前司指揮使,恰好站在是百官對立麵,最受人忌憚。況且他性子清冷,拒人以千裏,旁人對他隻有敬和怕,從未有人與他親近。


    原本不近人情的人,如今一娶親,立刻變得接地氣,通人情起來,這變化不可謂不大。


    有那尚未娶親的官員,見狀不免犯起了嘀咕:怪不得人常說,前成家後立業,家有賢妻旺三代,古人誠不欺我。


    酒過三巡,裴璟珩自罰三杯後,提前退場,腳步匆匆趕往洞房。


    他身影如風,步伐極快,若非這一路上小廝丫鬟太多有所顧忌,他才沒耐心走著過去。


    一路穿廊過堂,高燃紅燈掛著紅綢的院落終於出現在眼前。


    軒窗半敞,幾縷光暈透過菱花窗落在屋外。


    光是看著那暖紅的光,都足以讓他心旌神搖。


    ————


    阮嬈早除去卻扇,站在半開的窗前,視線忽然微閃,落在一道從遠處疾步走來的挺拔身影上。


    一路紅燈高懸,暖光落在他身上,更顯得來人如玉如竹,俊美清雋。


    他步伐一頓,隔著老遠,若有所覺的抬頭,精準往阮嬈站著的窗前掃了一眼。


    刹那間,他眸子亮燦,眼神急迫,阮嬈卻隻覺心口一麻,指尖發顫。


    他的視線像是有溫度般,正慢慢從她身上撫過,那種令她耳紅心跳、鬢發濕透的迴憶一下子湧了上來,預感到馬上要發生的事,阮嬈一下子唿吸急促起來。


    她紅著臉咬著唇,羞惱的瞪了他一眼,砰的一下關上了窗。


    “都不許放他進來!”


    紅玉和十七對視一眼,捂嘴偷笑,把門也堵上了。


    “嬈嬈,開門。”


    須臾間,門外便響起一道無奈又寵溺的聲音。


    “你迴你的清思築去。”阮嬈心如鹿撞,既惱且羞。


    “反正你之前也不是沒這麽幹過……哼!”


    下一瞬,窗戶突然被人大力拍開。


    阮嬈下意識抬眸看去,隻見一個出塵如飄逸身影,劃破夜色,驟然從窗戶外翻入室內。


    阮嬈嚇得想要站起來,可男人速度更快,眨眼間便躍至她眼前,一下將她緊緊扣在懷中!


    “都出去。”


    裴璟珩眼角一瞥,對著傻了的紅玉和十七道。


    二人一下迴神,忙不迭開門出去。


    門還沒關嚴實,就見新娘子已經被新郎官扣著手腕抵在了牆上。


    “放開我……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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