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老夫人頓時喜出望外,“當真?潤兒人呢?”


    芳菊抿嘴笑,“老太太您忘啦?新科進士們先要去雁塔題名,再由禮部鳴鑼開道,禦街誇官,最後還要去赴陛下禦賜的聞喜宴!三公子今日且要忙上一天呢!”


    “對對對!”裴老夫人撫掌而笑,“快!去臨風樓定個位置!咱們全家都去看新科狀元跨馬遊街!”


    話音落,大門處也傳來了震耳欲聾的鑼鼓聲,報錄人拚命扯著嗓子報喜,聲音高亢的就連鏡花水月閣都聽到了動靜。


    臥房裏,阮嬈正睡迴籠覺,昨日被裴璟珩喪心病狂的“懲罰”過,她這會兒還懶得不想睜眼。


    被喧鬧鑼鼓聲攪擾好眠,她不耐煩的拿起引枕捂住了耳朵。


    “什麽事這麽吵……紅玉,去看看。”


    紅玉開門出去,不多時,慌裏慌張跑進來,嘴裏不停道:“中了中了!三公子中狀元了!老太太讓全家都去禦街旁的臨風樓呢!姑娘快起身收拾吧!”


    阮嬈驀的睜開眼。


    裴潤中狀元了?


    畢竟是一直當親弟弟待的人,她心裏突然湧出一種與有榮焉的欣喜。


    但同時,她想到那一日在他眼裏看到的陌生偏執,心裏又是一沉。


    “我又不是裴家人……就不去了吧。”


    “姑娘怎麽這麽說呢?現在府裏誰不知道你就是準世子夫人,姑娘這話若是讓世子爺聽到,肯定又要半夜把您‘偷’走說悄悄話了。”


    紅玉笑嘻嘻的打趣道。


    阮嬈瞪了她一眼,“貧嘴!還不給我更衣!”


    一番收拾妥當,眾人出了府門,卻見一向閉門不出的三夫人謝氏竟然立在馬車旁,盤著雲髻,頭戴珠翠,衣著隆重卻不失華貴,一改往日素麵翟衣的模樣,差點讓人認不出來。


    “老三媳婦,你這是……肯出門了?”裴老夫人比誰都詫異。


    謝氏規矩行禮。


    “這麽些年,兒媳寡居不出,諸事不理,多謝母親寬容。”


    “如今潤兒總算到了成家立業之時,我這個做母親的,也該出來為他撐場麵了。”


    裴老夫人萬分欣慰的拉住了她的手。


    “你能這樣想,再好不過。”


    “近日接連有大喜事,府裏也正缺人手,你同你二嫂一起,今後凡事也多操心著些。”


    “是,兒媳謹遵母親慈訓。”


    謝氏禮儀無可挑剔,隻是起身的時候,冷冰冰的朝阮嬈看了一眼。


    ————


    一聲鍾響,宮門開啟。


    端門、承天門、朱雀門一路次第洞開,這蔚為壯觀的場景,除了皇帝皇後大婚之時,也就是眼下了。


    朱雀門外十裏禦街,看熱鬧的百姓早將左右兩旁圍的水泄不通,你推我搡的伸長脖子看。


    長街兩側的商鋪二樓,多少閨閣小娘子捏著香囊翹首以盼,等待著新鮮出爐的三甲進士露麵,好榜下捉婿。


    “來了來了!”


    “新科進士禦街誇官!”


    禮部官員捧著聖旨鳴鑼開道,身後,新鮮出爐的三鼎甲騎著高頭大馬,依次跟在後麵。


    這當中最顯眼的莫過於騎馬走在最前頭的狀元郎。


    榜眼、探花都著藍袍,唯獨他一身緋色狀元吉服,鮮豔如火,分外惹眼。


    少年不過十四五的年紀,三人中最年少,卻生的一副好樣貌,神清骨秀,唇紅齒白,有種雌雄莫辨的俊美。


    誰也沒想到,這位新科狀元郎居然會有如此神貌,簡直要將後麵的榜眼、探花襯得沒眼看。


    小娘子們光盯著他,就已經沸騰了。


    無數香囊、絲絛劈裏啪啦砸下,即便落在少年身上,他也看都不看一眼,揮手掃去,神色始終淡淡,心不在焉的騎在馬上,左右亂瞧,似乎在找什麽人。


    剛走到臨風樓下,他抬起濃密的睫羽,目光突然定格在二樓軒窗,眸子頓時熠熠發亮。


    “三弟!”


    裴沁見堂弟朝她們看來,趕緊揮動帕子示意。


    少年仰著頭,目光卻直直越過裴沁,看向她身後那個隻露出半張臉的人,眉眼一彎,終於笑了。


    這一笑簡直是春風迴暖,柔風繾綣,不知多少小娘子亂了芳心,躲在團扇後麵紅著臉心跳砰砰。


    但這裏麵唯獨不包括阮嬈。


    “恭喜高中。”


    她被他仰頭望來的目光盯得無所適從,隔空對他道了聲賀,便要起身離開窗邊。


    “阮嬈!”


    身後突然傳來少年的一聲清喝。


    “接著!”


    阮嬈詫異轉身,隻見裴潤抬手扯下官帽上的銀葉簪花,直直朝她懷中扔來!


    此舉無異於當眾示愛。


    四周頓時響起一片抽氣聲。


    究竟是誰家的小娘子,竟能得狀元郎如此青眼?竟連名聲都顧不得了!


    萬道視線匯聚而來,眾目睽睽下,阮嬈隻覺得懷裏這朵簪花如火炭般的燙手,遂用團扇掩了麵,趕緊起身離開了窗邊。


    自始至終,沒怎麽露麵。


    一片失望的唏噓聲中,裴潤被後麵的榜眼探花郎催促著,不得不打馬繼續往前走。


    但他的目光卻始終鎖定在方才的位置,扭著頭,直到再也無法看到臨風樓。


    他倒是走了,可阮嬈卻仿佛置身於火烤之中。


    臨風樓裏,氣氛十分微妙。


    裴老夫人納悶的看著阮嬈,想問,卻欲言又止。


    裴沁也是一臉奇怪的盯著阮嬈瞧,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盧氏嘴上不說話,眼裏卻在胡亂猜測編排,暗暗看笑話。


    謝氏則全程冷著臉,連看都不看阮嬈一眼,仿佛她不存在。


    長久的沉寂後,裴老夫人歎了口氣。


    “我乏了,曲江池那邊就不去了。你們該賞春賞春去吧,不必管我。”


    “我也覺得疲乏,姑姥姥,我陪您一同迴去吧。”阮嬈趕緊接著道。


    “今日曲江池那邊指不定如何人滿為患,這京城中多少有待嫁女兒的,都跑過去等著榜下捉婿,我也不去了,省的跟人擠來擠去。”盧氏也跟著附和。


    謝氏也同意的點頭,看樣子也不打算跟去了。


    唯獨裴沁,有些為難的咬緊了唇,求助的眼神看向阮嬈。


    阮嬈頓時想起,謝綏好像也高中了二甲進士。今日新科進士們在曲江池畔的杏園舉辦聞喜宴,謝綏一定也在其中。


    裴沁這麽著急,莫不是擔心謝綏會被人捉走當乘龍快婿?


    阮嬈調皮的朝她擠了擠眼,用口型說了個“謝綏”,成功讓裴沁紅著臉瞪了她一眼。


    小姐妹的互動被裴老夫人看在眼裏,她再次歎息:


    “怎麽一個兩個的都不去了?罷了罷了,那就都去吧,好在曲江池畔的宜春園也不是什麽人都可以進的,如今應該還空著,咱們直接去那處落腳,離杏園也近些。”


    老太太發了話,自然沒人會反對。


    阮嬈有心想單獨離開好去忙別的事,卻又怕這個節骨眼上離開,會被人認為是心虛,於是也隻好硬著頭皮跟上。


    暮春時節,曲江池畔水深波碧,煙柳四合,更有宮殿巍峨矗立,樓閣連廊起伏。


    往年春闈過後的這一天,皇帝都會在宜春園中的紫雲殿宴請群臣及皇親國戚,眾位新科進士則在西側的杏園中舉辦聞喜宴,隨時等待皇帝召見。


    今年也不例外,杏園中酒過三巡,眾位人傑正吟詩作賦,忽有內侍官過來傳召,讓眾人去紫雲殿覲見。


    然而一眾進士們進了紫雲殿,這才發現來得人並非是陛下,而是如今代為監國的晉王。


    “本王奉父皇之命,代為賜宴。”


    “都不必拘禮,隨便坐吧。”


    晉王笑嗬嗬的落座,主動坐在一群才子中,試圖彰顯自己的禮賢下士。


    他一轉頭看見裴潤,頓時感興趣的挑了挑眉。


    “狀元郎竟如此年輕?聽說你是裴家三公子?倒是沒怎麽見過你。”


    裴潤笑了笑,舉起酒杯:


    “微臣自小體弱,常常連院子也出不得,因而難道與殿下相見。”


    “不過,微臣雖未與殿下相見,卻與殿下神交已久……”


    他頓了頓,突然傾身向前,聲音低不可聞:


    “殿下對信上的內容,可還滿意?”


    晉王眸子閃了閃,牢牢盯著他,緩緩扯出一絲陰邪的笑。


    “原來是你。”


    “大義滅親,所圖為何?”


    裴潤扯了扯紅潤的唇角,笑的溫潤無害。


    “微臣別無他念,隻想向殿下求一個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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