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是客居的表姑娘,一個是不見天日的私生子,兩個人居然同時被宣召去伴駕,怎麽看怎麽蹊蹺。


    裴老夫人一臉擔憂,將二人送上馬車,千叮嚀萬囑咐,要阮嬈萬事小心,隨機應變,順便照顧好淳兒。


    裴老夫人一片拳拳慈愛之心,阮嬈自然不敢辜負,當即就應了下來,讓她放心。


    馬車被宮人們簇擁著逐漸遠去,裴老夫人凝望著,久久未動。


    沒有人看到,院門拐角處的暗影裏,少年麵無表情,靜靜佇立。


    濃密的長睫掃下一片陰影,將漂亮澄澈的眸子遮蔽成一片暗色深湖。


    “裴家的太平日子到頭了。姐姐,你下不去手,便隻管等著看好了。”他喃喃自語,透著癲狂。


    ————


    皇家獵苑腳下,錦帳支營,禁軍列陣,陣勢浩大。


    這春獵也並非文武百官誰都能來,隻有皇帝點頭的才可以,宮裏批複的名冊清清楚楚,想蹭臉麵都難。


    阮嬈連紅玉和香嬤嬤都沒能帶進來,但卻意外的在這兒看到了譚椿。


    “妹妹……”譚椿看見她,無不欣喜。


    阮嬈還沒來得及跟她打聲招唿,就被太監領著帶到了皇帝麵前,跪下叩拜。


    “臣女阮嬈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就是這丫頭,皇上您瞧,這模樣,是不是萬裏挑一?”一旁的許貴妃探著身子跟皇帝耳語。


    幸好嘉德帝連年服用丹藥,身子早已大不如前,對美色早已心如止水。


    再者阮嬈雖美,卻年紀尚小,未完全長開,像是枝頭青澀的果兒。


    嘉德帝還是更喜歡許貴妃這等豐腴飽滿的美人。


    許貴妃雖然不懷好意的極力推銷阮嬈,他也隻是讚賞的點點頭,像是欣賞一幅畫,看過之後便罷了,並未放在心上。


    反倒是她身邊那孩子,讓他挪不開眼。


    不知為何,看到那孩子的第一眼,他心頭沒來由的顫了一下。


    像,太像了……


    “你叫什麽名字,幾歲了?”


    嘉德帝不自覺對淳兒流露出慈愛的神情。


    淳兒規規矩矩行了一個叩拜禮,有板有眼,卻又稚嫩可愛。


    “迴陛下,我叫淳兒,今年九歲了。”


    九歲了。


    嘉德帝喃喃。


    時光荏苒,一晃,太子歿去,也已經十年了。


    這也太巧了。


    “上前來。”


    嘉德帝對他招了招手。


    淳兒猶豫的看了阮嬈一眼,在她的眼神鼓勵下,緩緩走到了嘉成帝麵前。


    嘉德帝對著他左看右看,目光越發悵然,像是透過他思念著什麽人。


    許貴妃在一旁看著嘉成帝的反應,厚厚脂粉下的笑頓時變得僵硬且凝滯,轉頭眯著眸子盯著淳兒。


    “沒想到這孩子……長得居然像極了先太子。”


    半晌,許貴妃幽幽說道,聲音森涼。


    “貴妃也覺得像?”嘉德帝目不轉睛的看著淳兒,心裏愈發掀起了波瀾。


    “是像呢。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親生的呢。”


    許貴妃皮笑肉不笑,染著丹蔻的長指甲緩緩摸上淳兒的臉,涼絲絲的,嚇得淳兒下意識往後躲。


    “犬子無狀,還請貴妃娘娘恕罪。”


    沉穩渾厚的男聲突然響起。


    鎮國公匆匆而來,一把將淳兒扯到了身後,跪下叩首:


    “微臣聽聞犬子被召伴駕,不勝惶恐,貿然前來,還請陛下責罰。”


    “愛卿言重了,你我君臣之間,不必如此見外。來人,賜座。”嘉德帝對鎮國公相當禮待。


    畢竟,當年裴家把嫡長女嫁給他,支持他登上帝位,這份情意,他從未忘卻。


    鎮國公並未起身,而是恭敬問道:


    “犬子生母身份低賤,微臣以為恥,從未將犬子示於人前,不知今日為何會被陛下傳召?”


    鎮國公這是準備刨根問底了。


    阮嬈在一旁聽著,同樣也十分納悶。


    淳兒一直被保護的很好,比養在深閨的姑娘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除了裴家自己人,幾乎沒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怎麽就突然被皇帝知道了,還宣召他來這裏?


    “國公爺勿怪,是本宮央求陛下傳旨,將小公子和阮姑娘喊來的。”


    許貴妃笑吟吟的開口解釋道。


    “本宮無意間聽說,國公府有個玉雪可愛的小公子,一時好奇想見一見,果然十分的討人喜歡呢!本宮就喜歡看這些漂亮孩子,賞心悅目,又能沾沾喜氣。”


    說完,她轉頭瞥了眼坐在下首的薛靜瑤,陰陽怪氣道:


    “唉,本宮什麽時候也能有個這麽玉雪可愛的孫子呀!真是愁煞人!”


    薛靜瑤聞言,原本蒼白的臉更加沒了血色,搖晃著起身行禮。


    “都是臣媳無用,還請母妃恕罪。”


    許貴妃看了眼一旁沉著臉的左相,立刻笑了笑,“瞧這孩子,多心了不是?你身子一向弱,母妃怎舍得責怪你?好好養身子,不著急,莫給自己太多壓力。”


    話頭這麽一岔,這事兒就被輕描淡寫地掀過去了。


    至於許貴妃究竟從誰口裏得知淳兒的存在,也無從得知了。


    鎮國公無法再追問,隻好起身坐到一旁。


    天色漸晚,不多時,進山圍獵的人們陸續歸來。


    上官旻收獲幾隻麅子和一頭鹿,中規中矩。


    嘉德帝神色淡淡,對這個兒子,從來不抱期待,也不多關注。


    晉王迴來,活捉了一頭野豬和兩隻白狐,嘉德帝讚賞了幾句,許貴妃臉上終於露出走心的笑容。


    再後來,衣衫血跡斑斑的男人從林中策馬露麵,單手握韁,挽弓披甲,渾身殺氣還未收盡,氣勢冷冽迫人。


    “殿前司指揮使裴大人獵得黑熊,進獻陛下!”


    太監一聲唱喏,無數禁衛軍便抬著一個碩大的鐵籠子上來,濃重的血腥味頓時彌漫在整個營地。


    女眷們紛紛嫌惡捂鼻。


    嘉德帝卻龍顏大悅。


    熊掌是不可多得的進補之物,熊心更是煉製丹藥的一味重要藥引,藥效以新鮮為最佳。


    “不愧是朕親封的指揮使!來人,賞!”


    裴璟珩翻身下馬,目光觸及皇帝麵前的阮嬈和淳兒,瞳孔一震,快速閃過驚愕之色。


    阮嬈捕捉到他目中的震驚,心想,許貴妃定是專挑裴璟珩進山圍獵的空檔,這才借皇帝之手將她們二人喊來這裏。


    也不知道她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


    “為陛下盡職盡責乃臣的本分,微臣不敢居功。”


    裴璟珩婉言謝絕了皇帝的賞賜,退到了一旁,在阮嬈斜前方站定,正好擋住晉王時不時朝她投射而來的視線。


    他高大提拔的身軀往那一站,阮嬈連遮陽棚都省了。


    沒了壞人覬覦,阮嬈頓時自在許多,抬起了頭,卻見裴璟珩微微側著頭,眼睛看似在平視前方,餘光卻正凝在她身上。


    阮嬈與他對視,微微一愣。


    他薄冰透玉似的側臉掛著薄汗,眼尾濺上了一點血漬,紅的像朱砂,襯得他俊美的近乎妖冶,又冷酷殺伐。


    正愣神間,突然,她的手心似乎被人輕柔捏了下,快的讓她以為是幻覺。


    眾目睽睽,天子眼皮底下,旁人大氣都不敢喘,他居然還敢做小動作?


    “莫怕。”


    他盯著前方,語氣低柔,用實力向她證明,隻要他想,沒什麽不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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