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畫舫。


    甲板上晚風徐徐,橙紅夕陽與紫色的晚霞交織在一起,鋪了滿湖。


    對麵一枚黑子落下,阮嬈看著棋盤,將手裏的白子扔了迴去。


    “殿下棋藝高超,我認輸。”


    上官旻笑了笑,“願賭服輸,晚上陪我遊湖賞夜景吧。”


    阮嬈麵露遲疑。


    “莫擔心,我已差人去府上知會過了,待會兒用完飯,我親自送你迴去,不會有事的。”上官旻輕聲挽留。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阮嬈也不好再堅持,隻能留了下來。


    棋盤撤下,很快便有侍從將各式菜肴端上來,其中有一盤魚膾,薄如蟬翼,擺成一朵雪牡丹的形狀鋪在碎冰上。


    上官旻夾了一片放在阮嬈碗裏。


    “這湖裏的鯉魚,一年中也就這個時段最鮮美,錯過就要再等一年。嚐嚐看。”


    阮嬈謝過,蘸了醬料放入口中,果然入口鮮美,餘味微甘。


    “果然美味。”


    “喜歡吃,就多吃點。”上官旻又夾了幾片放在她碗中,目光寵溺。


    盛情難卻,阮嬈又吃了一片,餘光卻看到四周景致已悄然發生了改變,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殿下,咱們方才不是在湖裏麽?這是到了哪兒?”


    “那湖與汴河本就是連通的。”上官旻笑著指了指前麵,“前麵就是汴河碼頭。”


    汴河?碼頭?


    她的沉屍之地?


    阮嬈手裏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怔怔看著碗裏的魚肉,突然捂住嘴嘔了一聲。


    上官旻一下愣住,目光關切。


    “嬈嬈,你哪裏不舒服?”


    阮嬈眼眶發紅,再也忍不住,轉身趴在船舷上狂吐起來。


    上官旻神色微變,連忙上前幫她撫背,轉頭沉聲吩咐。


    “將隨行醫師叫來!”


    片刻後,阮嬈終於止了吐,昏昏沉沉被扶進了船艙歇息。


    醫師進去切完脈,出來小心翼翼稟報:“這位姑娘隻是腸胃不和,並無大礙,隻是……”


    “隻是如何?”


    “隻是她體內寒毒太深,子嗣方麵會很艱難。”


    上官旻眉頭深深蹙起。


    “去開些調理的藥方。”


    “是。”


    阮嬈迷迷糊糊間,隻覺周身寒冷無比。


    眼前一片漆黑,她雙手雙腳被捆,嘴被堵住,不能動也不能喊。


    水從四麵八方湧過來,往她耳朵鼻子裏灌,肺像是要炸了一般的劇痛。


    瀕臨溺死的感受。


    難道她又被沉了湖?


    “不要!”


    阮嬈驚坐而起,額頭一片冷汗。


    “做噩夢了?”


    握著她手的少年掏出一方錦帕,替她擦了擦額頭的汗。


    阮嬈驚魂未定的抬頭,正與少年垂下的眼眸對上。


    他靜靜望著她,目光溫柔而專注,讓人莫名有種心安的感覺。


    “別怕,我在。”


    溫暖寬厚的胸膛靠了過來,將她攬入懷中,淡淡的龍涎香縈繞鼻端。


    眼前無邊的黑暗和縈繞不去的死亡恐懼逐漸被溫暖驅散,阮嬈終於從過去的夢魘中解脫出來,仰頭怔怔看著上官旻。


    少年目光始終溫柔,即便攬她入懷,也沒有什麽逾矩的動作,還將自己手上一串迦南香珠串戴在她的手腕上。


    “這珠串是高僧開過光的,能避邪驅惡。你好好戴著,今後便不會再做噩夢了。”


    原來男女之間相處還可以如此溫暖舒服。


    原來被男人珍視嗬護是這樣的愉悅幸福。


    活了兩輩子,嫁過一次人,她卻從不知曉。


    真可悲啊!


    她錯了,錯的離譜。不該拚命去追逐一個根本不愛自己的人,將自己作賤的體無完膚。


    她本可以擁有一個溫柔體貼的夫君,體驗一段美滿溫馨的姻緣,而不是在大好年華含冤死去。


    鼻子一酸,悔恨的淚緩緩溢了出來。


    “怎麽哭了?”


    上官旻低頭湊近,輕輕用指腹替她擦去淚。


    輕柔的吐息拂麵,阮嬈淚朦朦的抬眼,無措的看向他。


    水霧打濕了她長密的眼睫,讓她看起來有幾分楚楚可憐,偏又長著一雙嫵媚上翹的貓兒眼,柔柔睇來的時候,能勾走男人的心魂。


    少年唿吸一窒,眸色漸深,指腹不知不覺往下滑,輕柔擦過她的唇瓣。


    二人視線交纏,一個淚眼婆娑,茫然無措,一個深情注視,目光繾綣。


    空氣升溫,心跳加劇。


    “可以嗎?”


    少年輕聲問了句,喉結滾動著,緩緩朝她低下頭來——


    “砰!”


    一隻羽箭陡然釘入身後的窗欞,尾端不斷震顫嗡鳴!


    所有旖旎瞬間消散。


    上官旻臉色一變,轉頭從窗戶望出去,隻見不遠的碼頭上立著一道頎長挺拔的人影,箭袖武服,手挽弓箭,渾身散發著冷冽的殺氣。


    阮嬈自然也從敞開的船窗看清了碼頭上立著的人。


    看著裴璟珩那冷沉如冰的臉色,她非但沒有一絲緊張慌亂,反而生出一絲隱秘的報複快感。


    “子淵來接你了,需要我把船靠向碼頭嗎?”上官旻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阮嬈明白他在試探,微微一笑。


    “殿下不是還要遊湖賞夜景嗎?阮嬈願賭服輸,不能食言。”


    上官旻聞言,眼裏重新有了笑意,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二人相視而笑。


    這一幕透過窗戶,被岸上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裴璟珩一雙眼睛比夜還要烏沉,翻湧著讓人看不懂的情緒。


    身體裏好似有一股濃鬱的血腥氣在彌漫,近乎沸騰地往上湧。


    嘴角突然溢出一絲血跡,被他麵無表情的揩去,強行凝聚內力,縱身而起!


    “主子!不可用內力!”蒼青猛然一驚,伸手要去攔他,卻晚了一步。


    男人如夜梟一般飛身躍水,眨眼間落在甲板上。


    船艙門打開,上官旻走了出來,溫潤一笑。


    “子淵打招唿的方式可真別出心裁,方才那一箭,險些讓我以為自己遇刺了。”


    “聽蒼青說有宵小之輩拐走了表妹,方才情急之下貿然出手,還望殿下海涵。”裴璟珩冷冷迴道。


    上官旻也不生氣,輕輕一笑。


    “子淵來的正好,我們正要遊汴河賞夜景,一起吧?”


    “殿下當真好興致,夜已深,我該帶她迴府了,就不打擾殿下的雅興了。”


    裴璟珩冷冷說完,轉身就往船艙走。


    上官旻笑容立刻消失,立刻伸手攔住他的去路。


    “子淵,不是我想攔著你,嬈嬈她確實不想跟你走。”


    “嬈嬈。”裴璟珩冷笑一聲,“我竟不知,你二人何時這般熟了。”


    說完,竟無視他徑直往裏走。


    上官旻手一抬,頃刻間,無數暗衛湧出,將裴璟珩團團圍住。


    “子淵,我一直把你看作朋友。但今日我也隻能先禮後兵了。她一時不想跟你走,我便要護她一時。你不要逼我。”


    裴璟珩清冷的鳳眸緩緩掃視一圈,聲音緩而沉:


    “我原本不想動手的。”


    話音落,他身影一閃,如夜霧般飄忽,眨眼間已經撂倒一片,來到艙門外。


    還沒等他推門,門卻從裏麵被人打開。


    阮嬈身著月白軟煙羅裙,捧著一盞蓮花燈,緩緩從裏麵走了出來。


    裴璟珩冷冷看著她,“跟我迴府!”


    “別碰我!”


    她躲開他的手,眼神冷漠而疏遠。


    “你說什麽?”裴璟珩目光像是要吃人。


    “我說,別用你的髒手碰我的燈,髒了我……姐姐的輪迴路!”


    一字一句,吐字清晰。


    她冷冷迴望他,目光透著恨意。


    裴璟珩一下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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