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妹妹,你明明收了我的信物,為何又拒了我的求親?你怎能出爾反爾?”


    盧淩風如山嶽一樣的身軀擋在阮嬈麵前,雙目通紅,神情哀傷,似是非要逼問一個答案。


    “盧公子不如先去找令妹和二夫人問個清楚,再來找我對質,免得待會還要連累二夫人再來跟我道一次歉。”


    阮嬈本就因為酒氣上頭才出來透氣的,壓根沒耐心跟一個莽夫拉扯,轉身就走。


    “你站住!今日你必須給我一個交代!”


    說話間,盧淩風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握的十分用力。


    “你放開我家姑娘!”紅玉立刻衝上去跟他拉扯,卻被他一把推倒在地,半天沒能起來。


    阮嬈本就心情不佳,此刻看見紅玉受傷,頓時怒從心頭起,語氣突然變得冷靜。


    “紅玉,你先迴去上藥,順便把那根簪子送過來,還給盧公子。”


    “姑娘,我不走。我走了你一個人怎麽辦?”紅玉捂著胳膊爬起來,氣的眼睛都發紅了。


    “聽話,去吧。”


    阮嬈朝她使了個眼色,嘴唇輕輕做了一個口型。


    紅玉頓時懂了,趁盧淩風沒反應過來,趕緊跑了。


    盧淩風確實也不在意紅玉的去留,此刻他滿腦子都是阮嬈的那句把簪子還給他,不由心中悲憤莫名。


    “我不要你還什麽簪子!我隻想要你嫁給我!”


    “這裏人來人往,盧大哥是要我頂著壞名聲嫁給你麽?”阮嬈突然軟了聲音,一副嬌嬌怯怯的模樣。


    盧淩風一愣,頓時眼冒驚喜。


    “阮妹妹,你答應了?”


    “盧大哥,咱們找個僻靜地方說話。”


    少女滿臉嬌羞。


    盧淩風一下心花怒放,趕緊避開人,拉著她來到一處假山叢中。


    “阮妹妹……”盧淩風低頭想一親芳澤。


    “哎呀,盧大哥你先鬆開我,手好疼。”阮嬈側身躲過。


    盧淩風這才想起自己還握著她的手,趕緊鬆開,卻看到白皙如玉的腕上一道驚人的紅痕,頓時心疼懊惱。


    “阮妹妹,我是個粗人,剛才一時情急才弄傷了你,你、你別生氣。”


    阮嬈卻順著他的話,頓時紅了眼眶,委屈抽泣。


    “你們盧家個個兒都欺負人!你也是,你妹妹也是,還有你姑母盧二夫人!今早當著眾人的麵,她句句影射你我暗通款曲,我若應下,豈非正應了她的汙蔑?身為閨閣女子,名譽何其重要,我不信她不知道!我看她故意如此,分明不是替你求娶,隻為羞辱我罷了!”


    盧淩風被罵的一懵,頓時有些手足無措。


    “姑母她向來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別生氣,等成了一家人,她一定會對你加倍好的。”


    他慌亂安慰著,想要給她擦淚,卻被阮嬈偏頭躲過,一把將他推開。


    “如今八字還沒一撇你就護著盧家人,想必將來也不會向著自家娘子。你這樣的男人,空有一副健壯體格,卻連自己娘子都護不住,要來何用?”


    “況且你盧家早就敗落,一無勳爵二無財帛,隻仰仗著裴家過活,我如此貌美,為何要嫁給一個既沒能耐又沒前程的莽夫過日子?人要有自知之明,想娶我?你不配!”


    阮嬈突然變了臉,極盡嘲諷。


    盧淩風果然中計,一下被激怒,麵色羞憤。


    “你先前說了那麽多,難道全是為了這句做鋪墊?這才是你拒婚的真正緣由?”


    “你一直在耍我?”


    阮嬈自然是在耍他,不光是在耍他,還是在利用他。


    她剛才敢這麽說,完全是聽到假山後傳來動靜,意識到紅玉已經將鎮國公請來,於是愈發肆無忌憚的故意激怒他,讓他當著鎮國公的麵犯下大錯,然後被裴家永遠列入黑名單。


    “我耍你,不過謀求自保。你呢?你又光明磊落到哪兒去?不過是被拒婚,你卻惱羞成怒將我擄來這裏毀我清白?堂堂七尺男兒,心胸竟如此狹窄!我寧死也絕不讓你得逞!”


    話音未落,她突然一頭撞開他,拔腿朝假山外跑。


    然而假山後卻空無一人。


    預料之中的救兵並沒來,仿佛她剛才聽到的腳步聲不過是一場幻覺。


    阮嬈心頭一驚,還沒迴神,已經被盧淩風抓住抵在了假山上。


    男人唿吸粗重,雙目憤怒通紅,有種老虎發怒的既視感。


    “既然你說我毀你清白,那我就順了你的意,讓你不得不嫁給我!”


    說話間,他氣勢洶洶作勢要親她——


    阮嬈目中一冷,不等他低頭,率先抬膝用力往上一頂,用了十成十的力氣!


    盧淩風頓時慘叫一聲,捂著下身蜷縮倒地。


    打死他也想不到,麵前柔弱如小白兔的少女忽然會使出如此粗鄙霸道的招式!


    盧淩風一邊痛苦掙紮,一邊驚愕的瞪著阮嬈,一副活見鬼了的模樣。


    阮嬈居高臨下,盯著地上的龐然大物,目中翻騰著厭惡的怒氣。


    盧家怎麽盡出一些自以為是的蠢貨?


    既然被他看到了真麵目,不如永遠讓他閉緊嘴巴。


    她的手正要摸向荷包裏的毒藥,卻不料一抬頭,看到了假山上冒出一個圓溜溜的小腦袋,眨巴著眼睛正偷偷瞧著她。


    阮嬈手下一頓。


    淳兒?


    也就在這一愣神間,盧淩風悄無聲息的忍痛爬起來,作勢朝她撲去!


    淳兒不由瞪大眼,“姐姐快跑!”


    話音未落,他舉起手中的彈弓“咻”的一聲射向盧淩風的腦門!


    盧淩風被打中了眼睛,頓時痛哼了一聲,慢了一步,被阮嬈撒腿逃了,頓時瞪向假山上的男童,麵色惱怒猙獰。


    “哪來的小兔崽子!看我收拾你!”


    淳兒嚇得臉白,腳下一滑從假山上摔下來,被阮嬈眼疾手快的一把接住,拉著他趕緊跑。


    一大一小在假山叢中七拐八拐,終於躲進了一處中空的假山石中。


    “出來!”


    盧淩風接連被耍,此刻已經怒不可遏,憤恨的一拳錘打在身邊的山石上,碎石撲簌簌往下掉落。


    阮嬈趕緊將淳兒護在身下,擋住所有細碎的石塊,等聽到外麵的腳步聲走遠了,這才鬆了口氣,低頭檢查淳兒身上可有受傷。


    男童乖巧安靜的仰著頭,烏靈靈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她打量。


    “姐姐,你也是來給我做嫂嫂的麽?”


    阮嬈一愣,隨即笑著逗他。


    “那你先告訴我你是誰,我再考慮要不要做你嫂嫂。”


    “我叫淳兒,今年九歲,我是……”


    他說到這裏,突然卡了殼,有些黯然的低下頭。


    阮嬈突然有些後悔這麽逗弄他了。


    這麽小的孩子,早已經知道私生子三個字背後的羞恥。


    淳兒的存在,是端肅威嚴的鎮國公此生唯一的汙點。


    據說是鎮國公某次赴宴,醉酒後被東道主安排的清倌人扶進了房,然後某一天雪夜,大門突然被人拍響,打開門卻空無一人,隻有地上繈褓裏的男娃和一封絕筆信。


    從此,裴家就多了一個見不得人的私生子,養在外宅,從不輕易示人,也就隻有逢年過節才接迴來住幾天,讓自家人能見上一麵。


    她當初嫁進來時,裴淳才隻有六歲,縮在嬤嬤身後像隻膽怯的小貓,可憐兮兮的,看得她心都化了。


    長嫂如母這話,她隻有在淳兒身上才發揮的淋漓盡致,畢竟,這才是她正兒八經的小叔子。


    每當淳兒被接迴來小住,都住在她的院子裏,那段日子裏,她總是會變著法的給他弄吃的,將他養的胖一點。


    想到這兒,阮嬈趕緊從荷包裏取出一個小瓷瓶,倒出兩顆雞內金山楂丸。


    “喏,吃吧,甜的,裏麵混了桂花蜜。”


    淳兒眨了眨眼,看著她手裏的小瓷瓶,問,“姐姐能都給我麽?我想帶迴去慢慢吃。”


    阮嬈知道他身邊的嬤嬤十分苛刻,想必她不在了之後,淳兒定然是缺衣少食的,不由心中發酸。


    “給,都給你,不用舍不得吃,今後想吃什麽,就來鏡花水月閣找姐姐,姐姐會做好多點心,都給淳兒吃。”


    “那姐姐會做桂花糖和糖葫蘆麽?”


    阮嬈一怔。


    這兩樣確實是她以前經常做給他吃的。


    “你喜歡吃桂花糖和糖葫蘆?這個簡單。”


    淳兒搖搖頭。


    “不是我喜歡吃,是我以前的嫂嫂喜歡吃,可惜她死了。姐姐能多給我做一些麽?我想燒給她。”


    阮嬈徹底愣住,喉頭發哽。


    她原以為這世上不會再有人記得虞婉,卻不曾想從一個孩子嘴裏聽到最深的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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