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璟珩出了馬車,蒼青從遠處迎上前。


    “爺,出什麽事了?不是要啟程了麽,您怎麽出來了?”


    裴璟珩沒說話,隻是奪走他手裏的馬鞭,翻身上馬。


    “還有幾日的路呢,您不坐馬車了?”蒼青疑惑不解。


    迴答他的,是男人一聲揚鞭,黑色駿馬立刻離弦的箭般衝了出去,揚起一陣塵煙。


    蒼青看著主子的背影,又看了眼緊閉門扉的馬車,撓了撓腦袋。


    什麽情況?


    ----------


    此後的路程,裴璟珩再也沒進過馬車。


    他不來,馬車成了專屬之地,阮嬈自然樂得自在。


    當然,她也會經常掀開車簾朝他望去,坐實她口中的心生仰慕,時不時刷一波存在感。


    男人端坐於馬背,側影筆直如竹若鬆,那張如玉雕成的側臉,從眉峰到高挺的鼻梁,從緊繃的下顎到凸起的喉結,都透出一股子清雋冷冽。


    這個男人無疑是英俊的,他的英俊不僅僅在於皮囊,而在於世家底蘊培養出的骨子裏的涵養氣度,在於年紀輕輕便被權利浸染出來的冷靜沉穩。


    他目不斜視,卻總是能察覺到她投來的灼熱視線,每當這個時候,他總是薄唇一抿,長腿一夾,提速越過了馬車。


    阮嬈勾唇笑笑,放下車簾。


    這段時間,白日趕路,深夜投宿,即便她常常用熱辣大膽的眼神冒犯他,他也沒再對她喊打喊殺。


    不僅沒跟她說上一句話,甚至連視線都不曾交匯過。


    他在迴避她。


    對於始終鎮定淡然,不將一切放在眼裏的高貴世子爺,起碼這種反常,代表他內心起了波瀾。


    都說沒有男人會拒絕一個女人的崇拜,尤其是,長得美的女人。


    裴璟珩他隻要還是個男人,就不可能沒有男人的通病。


    看來這步棋她是走對了。


    剩下的,便是穩紮穩打,一步步來了。


    ————


    這天傍晚,馬車終於駛入了上京。


    阮嬈看著遠處鬥拱重樓的宮城,心中暗流湧動。


    一年了,她終於迴來了!


    先前在這裏丟掉的一切,她會一點點全都找迴來!


    “世子迴府——”


    一聲中氣十足的唱喏過後,鎮國公府朱紅銅釘的大門緩緩而開。


    馬車剛停穩,早已等候多時的仆從丫鬟們一窩蜂圍了上來,卸車的卸車,迎人的迎人。


    木槿一身杏紅裙,打扮的鮮妍嬌俏,像是等待丈夫歸來的妻子,立在門口翹首以盼。


    見世子爺翻身下馬,她這才笑著迎上去,熟稔的伸手便要去替他撣去衣襟上浮塵。


    “爺,您似乎清減了,可是一路太過辛苦?現成的馬車,怎麽不坐呢?”


    裴璟珩沒答她的話,反而轉頭看了眼馬車。


    “先去把表姑娘帶去春暉堂,見過祖母。”


    表姑娘?


    木槿目中的詫異一閃而過,卻被她極好的隱藏了,“是。”


    殊不知一雙眼睛正幽幽盯著她。


    少女姣好的麵容隱藏在車簾後的陰影中,眼神顯得有幾分詭魅。


    看著宛如夫妻般的二人,她心中卻無半分波瀾,平靜得像是一潭死水。


    她不再會為他吃醋,為他傷心,因為這個男人,她已不再稀罕。


    借屍還魂,重生歸來,她所思所求,皆為報仇雪恨!還原真相!


    先從哪開始呢?


    便先拿眼前這位暗藏野心的木槿開始下刀吧!


    她幽冷一笑。


    “請表姑娘下車。”


    木槿領著兩個丫鬟走到馬車前。


    她迫切想看看,這位表姑娘是何方神聖,竟讓世子爺騰出馬車來給她坐!


    車內窸窸窣窣了一陣,卻不見有人出來。


    木槿眼中閃過不耐,轉頭使了個眼色,立刻便有丫鬟大著膽子爬上車去推門。


    她手剛碰上門把手,隻聽“嘩啦”一聲,車門突然向外打開,將她搡得往後一仰!


    “哎呀!”丫鬟驚叫一聲從車上倒栽蔥掉下來。


    這麽大的動靜,將門口所有人的視線全都吸引過去。


    “出什麽事了?”


    “咋這麽不小心?”


    霎時間,卸車的小廝,迎人的丫鬟,全都七嘴八舌圍了上來。


    摔下來的丫鬟邊哭邊委屈嚷嚷,“哪裏是我不小心,分明是被表小姐……表小姐、表……”


    她說著說著,眼睛突然睜大,直直看向前麵。


    “話都說不利索,還不快點起來!成什麽樣子!”木槿沉著臉嗬斥了聲,轉頭卻同樣一愣。


    車裏的人不知什麽時候走了出來,一身月白衣裙,輕紗幃帽遮麵,發髻隻插了支掐絲嵌珠的銀釵,通身再沒別的飾品。


    一看就是府裏拐了八百裏的窮親戚,上門打秋風的那種。


    木槿眼中剛掠過一絲輕視,想起方才三催四請她還不下車,還誤傷自己手底下的小丫鬟,於是正色道:


    “表姑娘可算下車了!世子爺吩咐過了,讓你先去見過老太太,這便隨奴婢去吧!”


    “恕我眼拙,竟沒看出姐姐是丫鬟?”幃帽後傳出一聲嬌俏的笑,隱隱透著嘲諷。


    “瞧姐姐這通身派頭,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主子呢!我方才還在猜,姐姐是哪位舅舅納的姨娘呢!”


    “你!”木槿一向溫婉的神色突然出現一絲裂痕。


    “姐姐勿怪,我是誇姐姐呢呀!”少女輕聲笑著,麵容隱藏在紗後,讓人分辨不出她究竟是天真爛漫,還是有意嘲諷。


    木槿怨毒地盯著她,暗想那麵紗後定是張麻子臉,否則怎麽不敢示於人前?


    正想著,突然一陣風驟起,拂開了少女帷帽上的輕紗。


    霎時間,所有圍觀之人都呆愣原地,屏住了唿吸。


    這、這是哪裏來的表……仙女!


    日光漫射在她雪一般的肌膚上,浮起一層極不真實的朦朧光暈,仿佛仙光籠罩,幹淨聖潔,渾不似真人。


    然而那一雙內勾外翹的貓兒眼卻又靈動水潤,眼波流轉間,媚態橫生,慵懶且魅惑。


    極致的純和惑人的媚集於她一身,卻渾然天成的融洽,舉手投足極盡婀娜,一顰一笑皆是風情,讓人舍不得挪開眼。


    這麽美的臉……合該劃花了才好。


    木槿眸中閃過一絲嫉恨,很快被她按捺下去,換上一本正經的神色。


    “表姑娘慎言。國公府不比鄉野田間,表姑娘既來此做客,還請謹遵國公府的規矩!”


    “姐姐的話,我記得了。隻是不知,姐姐遵的是哪一府的規矩?為何這府裏的丫鬟都身穿合規製的比甲,隻有姐姐一人穿紅戴綠,與眾不同?”幃帽後的聲音滿是疑惑,似乎誠心求解。


    木槿頓時噎住,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咬牙暗惱。


    世子爺身邊隻有她一個丫鬟,她自然是府裏的頭一份!


    就連老太太身邊的四個大丫鬟都沒法跟她相提並論,誰敢置喙她素日穿什麽?


    哪裏來的鄉野窮親戚,沒見過世麵,竟當眾下她的麵子!


    她暗暗掃視一圈,發現圍觀的小廝丫鬟們都開始竊竊私語。


    角落裏甚至有人明目張膽地譏笑了一聲。


    阮嬈也聽到那聲譏笑,循聲望去,看到有個姿容豔麗的丫鬟正盯著木槿,不屑地撇了撇嘴。


    她認出那人正是裴老夫人身邊的芍藥,似乎曾和木槿有過齟齬。


    “怎麽迴事?”


    裴璟珩的到來為木槿解了圍。


    木槿趕緊轉移話題,向他告狀:“迴世子爺,表姑娘她一直不下車,巧兒便上車查看,不料卻被……”


    “表哥,都是我的錯,是我不小心推門才誤傷了這位姐姐,我可以賠禮道歉的。”


    細弱嬌軟的聲音突然橫插進來,率先認了錯。


    木槿驚愕的張著嘴,完全沒料到竟被這表姑娘半路奪了先機,讓她剩下的半截重頭戲堵在嗓子眼裏,說不出來,也咽不下去。


    少女素手掀開半邊輕紗,一改方才的咄咄逼人,神色怯怯,目光含淚,仿佛被人欺負哭了似的。


    裴璟珩輕輕掃了她一眼,移開視線。


    “她是奴才,你是主子,裴家沒有主子給奴才道歉的規矩。”


    “還不快下來,祖母等著見你。”


    說完,他扭頭便要走。


    “表哥……啊!”


    驚唿乍起,少女一腳踩空,竟直接從馬車上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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