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璟珩迴了房中,蒼青如影子一般突然從屋頂躍下,隨他進門。


    “方才她說的,你都聽到了吧。”


    蒼青點頭,“是。”


    “沒想到,毫無頭緒的烏糟線團,線頭竟在一個細作手裏。”


    裴璟珩轉著拇指上的扳指,若有所思。


    “即刻傳消息,讓各處繼續探查——用咱們的人。”


    蒼青愣了一瞬,隨即明白過來,領命退了出去。


    半個時辰後,辦完差的蒼青迴來,神色欲言又止。


    “什麽事?”裴璟珩靠著椅背,正閉目養神。


    “爺,您剛才那套茶具,似乎被阿嬈姑娘賣給了隔壁的茶商。”


    裴璟珩睜開眼,起身走出房門。


    樓下大堂,肥碩富態的茶商抱著盒子笑得合不攏嘴,而那個罪魁禍首正巧笑倩兮地數著銀票。


    裴璟珩看得清楚,足足有兩千兩。


    真是好手段,原本百十兩的東西,被她翻了二十倍。


    察覺二樓有人看來,阮嬈迴望過去,一雙貓兒眼靈動且得意。


    她朝他揮舞著手中的一疊銀票,挑眉而笑。


    裴璟珩的臉色瞬間結了冰。


    “那位就是世子爺?”富商不明所以,討好地看過來。


    “對,那位就是世子爺。在京城隻要報他的名號,就沒人敢找你的茬。若今後遇到難事,隻管拿著這個去敲國公府的門便是,他收了你的孝敬,自然要承你的情。”阮嬈低聲跟富商囑咐。


    她以為自己足夠小聲了,哪知道這話被裴璟珩聽得一清二楚。


    蒼青也聽到了,趕緊瞄了眼自家主子,見他氣得額角青筋都繃了起來,不由得默默擦了把汗。


    “蒼青,隨我出去一趟。”裴璟珩轉身往樓下走。


    樓梯上,阮嬈提著裙擺,正嫋嫋婷婷往上走,抬頭間,迎麵就看到裴璟珩正用冷冰冰的眼神盯著她。


    阮嬈知道他很生氣,但也明白他重麵子,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同她計較,於是朝他嫣然一笑,頗有點有恃無恐的意味。


    擦身而過之際,她突然想再氣氣他,於是頓住腳步,踮腳迴身。


    “謝世子賞。”


    櫻唇湊近他的耳畔,濕潤的吐息幽香如蘭。


    裴璟珩轉頭冷睨,隻見一雙烏靈狡黠的貓兒眼同樣睨著他,翹著眼尾,媚態橫生。


    “若我的東西再流落外人手裏,便送你迴銷魂窟掙銀子把東西贖迴來,你可記住了?”


    男人神色寡淡,薄唇輕啟,說出來的話卻讓人指尖都生出寒意。


    阮嬈瞬間笑容消失,抿緊了唇。


    “我出趟門,你若還想一同迴京,便老實呆著,別亂跑。”


    說完,他淡然轉身,下了樓。


    阮嬈望著他的背影,一雙妙目流露出藏不住的恨意!


    裴璟珩,你當真以為我是走投無路才投靠了你?


    我隻是借你對付阮孝廉,等著看你們狗咬狗罷了!


    等著吧,等你殺了阮孝廉,解決了我的後顧之憂,我自然也會送你上路……在你最沒有防備的時候。


    她勾唇幽深一笑,轉身上了樓。


    --------------


    月華初上,夜風微拂,送來陣陣沁人心脾的幽香。


    用過晚飯,阮嬈百無聊賴,倚著窗戶朝下望。


    窗戶下是處小花園,如今正值花期,姹紫嫣紅,好不熱鬧。


    阮嬈敏感地覺察出那陣陣花香中摻雜的一絲不凡,趕緊下了樓,循著味道過去,果然發現角落裏一株曇花正悄然綻放。


    她當即喜不自勝。


    這曇花,對她大有用處!


    她二話不說,上前便要去摘下。


    “它隱忍於黑暗不知多少時日才終於擁有絢爛,姑娘何苦將它摘下,讓它一生心血付諸東流?”


    一道清潤的男聲從身後傳來。


    “誰說摘下它便是要毀了它的絢爛,若我說,我是為了讓它的絢爛永存呢?”


    阮嬈反唇相譏,轉頭看去。


    月光下,錦服少年修竹一般立著,眉目清雅,神色柔和,有股溫潤謙和的書卷氣。


    見到她轉過頭來,少年清澈的眼眸微閃,流露出一絲驚豔。


    假三皇子?他怎麽會在這兒?


    阮嬈納悶。


    “你家世子爺出門,怎麽沒把你也一並帶去?”她歪著頭打量著少年,一臉俏皮的調侃。


    假三皇子怔了下,繼而輕輕一笑,目中光波流動若星。


    “我同世子一向是兵分兩路。”


    他聲線清潤,語調舒緩,像山澗清泉緩緩流過,令人心曠神怡。


    阮嬈覷著他,心想先前怎麽沒發現,這假皇子還挺清雅俊秀的。


    先前她稍稍挑逗都讓他紅了耳尖,如今他倒是不害羞了,不知是假裝還是在強撐。


    不過她這會兒也顧不上逗弄他,還有正事兒要辦。


    “你來得正好,快去幫我找一壇酒來。”


    “酒?”少年不解地緩緩眨了下眼。


    “對,越烈越好。”


    阮嬈吩咐完,轉過身忙著小心將曇花取下來。


    少年並沒有動,隻是迴頭看了一眼。


    很快,暗處一道人影掠去了前院。


    不多時,一壇醉浮生便遞到阮嬈手邊。


    阮嬈並未迴頭,徑直接過。


    壇子打開,一股清冽酒香四溢。


    “這酒真香!好酒!”阮嬈吸吸鼻子。


    說完,便將整朵曇花小心翼翼地浸入酒中。


    “這樣,它就可以永遠絢爛,不會凋零了麽?”


    少年不知什麽時候在她身邊蹲了下來,目光幽幽盯著那朵曇花,繼而又看向她,眼睛一眨不眨。


    “當然不是,等泡夠了一天一夜,再撈出來進行其他工序,繁瑣著呢。”


    阮嬈敷衍了兩句,抱著酒壇子就要走。


    她可不想把自己的絕活透露出去。


    “我這裏還有一壇酒。姑娘既喜歡,不如一同對月暢飲?”


    身後少年突然出聲挽留。


    阮嬈詫異迴頭。


    月光下,少年靜靜望著她,眼神清澈,唇角噙著淡淡笑意,有股說不出的清貴高雅。


    若不是知道他的底細,阮嬈都有些懷疑他是真的三皇子了。


    她其實也見過真三皇子。當年她身為侯府嫡女,也曾應邀參加宮宴,和真三皇子有過一麵之緣。


    當時匆匆一瞥,她隻記得,那是個文弱白皙的少年,沉默寡言,低頭坐在皇子席位末端,沒什麽存在感,似乎不太受皇帝待見。


    眼前這個假皇子,身形倒是比那個真皇子要挺拔英朗些,也比他健談。


    雖然是個冒牌貨,卻比真的還秀色可餐,清逸優雅。


    “行吧,反正我閑著也是閑著。”


    她已不再是侯府嫡女,不需要再恪守那些教條規矩。


    花前月下,珍饈佳釀,還有美少年相伴,如此人生樂事,她豈能拒絕?


    一炷香後。


    阮嬈酒意微醺,膽子大了些,話也多了起來。


    接連抱怨了裴璟珩幾句,她杏眼迷蒙,托著腮打量少年。


    “你怎麽還頂著三皇子的臉?”


    “你家主子打算讓你一路都帶著麵具麽?也不讓你歇一歇,真是冷血無情黑心肝。”


    少年輕輕一笑,“世子隻是性情疏冷不愛笑,並非真的冷血無情。”


    “嗬嗬。”阮嬈媚眼輕斜,睨了他一眼。


    “你倒是挺會維護你家主子,整天看著他那張棺材板似的臉,你也不覺得煩。”


    喝醉酒的少女醉眼迷蒙,媚態橫生,上翹的貓兒眼撇來一眼,似嗔似怨,反而有股撒嬌的意味。


    若說方才驚鴻一瞥是副月下美人圖,那此刻美人便已從畫上走下來,靈動可愛,活色生香。


    少年目光幽深的看著她,笑而不語,一對淺淺酒窩浮現臉頰。


    阮嬈一下子驚奇了,不由傾身湊近。


    “咦?你這人皮麵具做的倒是挺逼真的,連這酒窩都跟真的似的……”


    說話間,她已伸出纖纖玉指去戳他。


    暗處有人影欲動阻止,卻被少年悄悄一個手勢製止。


    削蔥般的玉指輕點他的臉頰,微涼酥癢,仿佛被小鳥兒的喙輕輕啄了一下。


    少年微微垂眸,笑容溫雅,深深凝視近在咫尺的嬌媚豔色。


    “姑娘醉了。”


    “我才沒……”阮嬈剛要反駁,卻突然眼神發直,目光越過少年肩頭,怔怔看向前方。


    挺拔清雋的男人踏月而來,麵如冷玉,眉如墨染,一副目下無塵的冷冽模樣。


    “醉了……我大概是真醉了……”阮嬈喃喃自語,“我居然看到裴璟珩那張棺材臉了……”


    聽到這話的男人瞬間唇線一繃,眸色更冷。


    “三殿下。”


    他目光一轉,朝阮嬈身前的少年行禮。


    少年轉身,驀然一笑。


    “子淵,你這一行可順利?”他起身拍了拍裴璟珩的肩膀,神態熱絡。


    “抱歉,把差事全都丟給你了,我自己卻去遊山玩水。等迴了京,我再設宴好好向你賠禮。”


    裴璟珩拱手,“本是裴某分內之事,殿下言重了。”


    “這幾日為免人起疑,我讓蒼青假扮成了殿下,唐突殿下之處,請還請殿下恕罪。”


    少年輕輕一笑,毫不在意。


    “告什麽罪,該是我謝你才是,幸好你讓人假扮了我,否則父皇知道我不在,可要以瀆職之罪責罰我了。”


    阮嬈在一旁越聽越不對勁,突然打了個激靈,一下子酒醒了。


    什麽?


    不是假皇子,是真皇子?


    怎麽辦怎麽辦?她剛才沒說什麽不該說的吧?


    好像除了罵兩句裴璟珩冷血無情自私傲慢之外,也沒別的了。


    算了算了,她還是裝醉吧。


    “咚!”她腦袋一歪,趴在石桌上。


    兩個男人停下對話,同時看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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