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昂著頭,語氣裏一派肆意。


    饒是弘治皇帝也皺了眉頭。


    可他就是這樣少年意氣,帶著獨特的風格站在眾臣間。


    “洪武四年,叛賊張士誠、方國珍攜餘孽流亡海外島嶼,在東瀛落腳。”


    “此間勾結大明官員,拉攏百姓,禍亂一方長達百年。”


    “到了如今,據本宮所了解,倭寇之中大半數說漢話,守漢製,都是那些沿海過不下去日子的百姓。”


    “這才拋家棄子,加入了倭寇。”


    “可你們不曾想象,這幫人究竟以何謀生?”


    “本宮知道你們未曾想過,也不想去知道。”


    “那今日本宮就來告訴你們。”


    “倭寇正是在內陸掠奪,與官商勾結,把掠來的貨物換了金銀。”


    “如若不然,沒有那麽高的利潤,誰會喜歡過刀口舔血的日子?”


    朱厚照結合之前蘇策給自己講的,又在昨夜找了不少相關的書籍官誌。


    算是做足了功課。


    他接著說道:


    “而開海,正是給了這些變相做海上貿易的倭寇一條合乎大明律法的路子。”


    “試問,若能做正經買賣,誰願意落草為寇?”


    “那麽我說,開海為了絕除倭寇之患,何錯之有?”


    一通滔滔不絕的長篇大論下來。


    饒是劉大夏一個做了數年的兵部尚書都是有點愣住了。


    他此先一直要求屬下洞悉倭寇的用兵特點,騷擾規律。


    對於背後的原因,他未曾注意過,就算注意了,也不敢多想。


    今天朱厚照把話全都挑明了。


    反倒是讓他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在官言官,在商言商。


    身為大明的官員,劉大夏不是不敢得罪人。


    而是實在沒有必要因為一件事去得罪整個官場。


    官官相護,哪怕查到了倭寇與官員勾結,他也隻敢懲處嚴辦當地的官員。


    若是順藤摸瓜,指不定就連到了宮裏哪位大人物的身上。


    這番話,也隻能讓太子來說。


    他沉寂了聲音,微微低下頭去,在這個比自己小了將近三十歲的太子麵前。


    露出了敬佩之色。


    “臣......有失察之罪,望陛下知罪。”


    弘治皇帝樂得看戲。


    以往都是自己舌戰群儒,今天太子替值,他也清閑。


    揮了揮手,道:


    “無妨,自是有什麽說什麽,朕不計較。”


    劉大夏向後退一步,不再吭聲。


    朱厚照首戰告捷,更為驕傲。


    不過眾目睽睽之下,他還是要裝的沒那麽得意。


    無非就是剛才笑的都把大牙露出來了罷了。


    劉大夏退場,朱厚照本想再問一遍。


    不過,下一個站出來的。


    誰都沒想到是劉健。


    “兵部尚書劉大人是天順八年甲申科,殿試金榜第三甲。”


    “與李東陽李大人乃是同屆。”


    “老臣則是天順四年庚辰科,登進士第,年虛長幾歲,也多了幾分愚見。”


    “莫說老臣倚老賣老,但依我看來,殿下還是略顯稚氣了些。”


    劉健素來中正沉穩,氣度剛嚴。


    身居內閣首輔,更是大多數時候的拍板決斷者。


    有這種能力和資質,才可以率領文官集團,伴在陛下左右。


    而今卻身先士卒,親自上陣。


    眾文官都有點傻了眼,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唯獨弘治皇帝,眼中閃過一絲難以言明的感動。


    劉健抬頭,卻並未看向朱厚照,而是先與弘治皇帝對視了一眼。


    旋即才對著朱厚照。


    “說開海,現在已經知道了殿下為何而開,那接下來,從哪開,用何種方法開?”


    “這些細則,可都思慮清楚了?”


    朱厚照也有些意外。


    他以為自己的對手充其量就是三四品的官員,頂多是個尚書。


    從未想過,就連內閣首輔劉健都會站出來反對。


    並且他準備的和“片板不得入海”相關的言辭,全部都沒用上。


    還以為有哪個喜歡引經據典的言官和他掰扯掰扯太祖皇帝的遺訓。


    朱厚照特地尋了不少角度來辯駁。


    沒想到劉健上來就問自己可行性,想在執行上擊破自己。


    朱厚照正在頭腦風暴。


    他絞盡腦汁,搜刮蘇策的隻言片語。


    想找到地方反駁。


    “本宮思來想去。”


    “倒是之前有些準備。”


    朱厚照大言不慚,把臨時抱佛腳說成實現準備。


    不過這個節骨眼也沒人扣。


    劉健麵不改色,靜悄悄的等著朱厚照開口。


    “自古以來,規則的缺失便會導致陰暗的滋生......”


    朱厚照迴憶之前的話。


    “人非禽獸,需禮法約束。”


    “而禮法就是種變相的規則,約束世人。”


    “做買賣,做官也是如此,都有無數條潛規則,或謀利,或謀名。”


    “隻要朝廷能建立新的規則,斬斷原先的利益鏈,便可以改變現狀。”


    說著說著,朱厚照愈發有底氣,聲音也恢複到之前那般洪亮了。


    劉健則始終一言不發,眼神裏宛若帶著某種異樣神色。


    “那麽由此可推,隻需在倭寇最猖獗的南粵的漳州月港開辟市舶司。”


    “官府在先做榜樣,樹立相應律法約束。”


    “那麽商賈自然是上行下效,建立起海運雛形了。”


    “此後有了利益捆綁,倭寇自然難以生存,然後就不了了之了。”


    “南宋時國家偏安一隅,國庫卻未見空虛,倭寇也不曾猖獗。”


    “其中便是這個道理。”


    “孱弱的南宋都可施行,那我大明有什麽道理不行?”


    朱厚照一番話說下來。


    朝廷又是重歸安靜。


    不僅是因為劉健的開口,更是因為朱厚照說的道理。


    他們都明白,卻無一人敢這麽想。


    良久。


    劉健頷首。


    “殿下所言,皆是為國。”


    “拳拳之心,老臣敬佩。”


    說罷,拱手作揖。


    朱厚照連忙還禮。


    劉健轉而麵對弘治皇帝,年邁蒼老的聲音依舊有力。


    “陛下,臣以為殿下所言著實有理。”


    “但兵部尚書劉大人所言亦是在理。”


    “所以懇請陛下不妨先開南粵的漳州月港為試點,逐步放開,以觀成效。”


    劉健身為內閣首輔,言辭自當滴水不漏,四平八穩。


    即便是還有心存不滿的臣子,現在也不敢開口了。


    首輔都說話了,你還反對,是不想做官了嗎?


    弘治皇帝終究是明白了劉健的用意。


    他正是用自己首輔的身份,堵住了天下人的嘴。


    同時也和太子捆綁到了一條船上。


    其中擔的風險和責任,可想而知。


    可憐劉師傅一把年紀,還要如此行事。


    一生懷仁的弘治皇帝感受到了他的苦心,不禁有了一絲絲的動容。


    “好。”


    “太子和劉師傅所說,皆是持國之言。”


    “那麽......”


    “朕,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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