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血」


    “就這樣?”


    “啊,就這樣。這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楊煙在金郎中帳內幫忙包草藥,聽楚歌眉飛色舞地講了一通昨夜探城經曆。


    本以為尋藥無功而返,誰知在關帝廟看到一群人聚在一起圍著燒草。


    倆人進去一瞧,燒的就是青蒿。


    “他們也神神叨叨,說有神仙降旨,要燒草驅邪,我們才知這玩意兒在關帝廟後頭長了一坡。”


    楚歌一邊拿刀軋青蒿草一邊道:“然後就把廟裏堆的幹草全買迴來了。”


    “許是燒了青蒿,那些人似乎尚未染病。”楚歌微微不屑,“不過是瞎貓遇著死耗子,碰巧用對了地方。”


    “入城後,咱們也去多割一些備用,藥方就有眉目了。”胡九隻盤算製藥之事,並未意識到其他。


    楊煙卻迅速捕捉到了別的東西,真的碰巧麽?


    ——


    辰時剛至,赤狐營士兵皆捂了個嚴實,以板車推著各類工具和藥草揚旗擊鼓入城。


    楚歌身後還背了個細細長長包裹。


    白日再入澤縣,城門口竟有了守衛。


    知縣彭蠡胖得像個短軲轆,著一身幹淨官袍帶兵吏在城內迎接,手臉倒是都防護上了,卻是隻看半張臉,也能瞧到洋溢的標準式迎客笑容和未全然消散的酒意。


    “吳王殿下,您總算來了,百姓們這下有救了!”他撲通跪了下來,眼中頓時擠出眼淚。


    冷玉笙皺了皺眉,從馬上躍下,也沒叫他起身,瞥了一眼空空蕩蕩街麵,問:“百姓們呢?我們是先行兵,聖上遣的醫官隨後就到,今日就能入城看診。”


    彭蠡開始倒苦水:“為隔離病患,卑職已著各戶閉門不出。但苦於縣裏醫師畏懼治疫,一個月前便紛紛逃走……”


    “是嗎?”銀甲將軍麵沉如水,寒聲道,“彭知縣都沒跑,還真是有責任肯擔當的父母官呢。”


    “不敢當,不敢當。”彭知縣推脫著,又諂媚道,“殿下遠道而來,不如去卑職府中稍作歇息休整,下午再治疫不遲。”


    “你以為本將軍是來走親戚?”冷玉笙忍無可忍罵了一句,向身邊馬岱打了個手勢。


    一柄長槍就冰冰涼涼地架上了彭蠡脖子。


    “彭知縣,叫人把澤縣治疫的記錄簿子呈上來吧,叫本將軍看看您老人家這個月都忙了些什麽。”


    彭蠡臉色一變,爬著向前:“殿下,殿下,著實是病魔無情,卑職無力迴天啊……”


    冷玉笙懶得聽他掰扯,直接下令去審問縣衙各個官吏,同時查抄衙門和知縣府。


    彭蠡慌了,破口大罵:“就算是皇家宗室又如何,你左右不過是個治疫武將,又不是下來的巡查官員,憑什麽查抄本官府邸?!本官也是朝廷命官,我要到駱轉運史處參你一本!”


    “是啊,憑什麽!”縣衙主簿也跟著唿了一聲。


    縣內官吏皆跟著以刀棍“哐哐”點地,七嘴八舌質疑。


    “憑什麽?就憑它!”


    冷玉笙叫楚歌解了背上包裹,取出一把金光閃閃的龍頭劍。


    是出發前一夜昭安帝傳他入宮時特意賜的。


    好像預知到治疫的妨礙,帝王交代他:“遇佞臣,可斬。但當替父皇籌謀,不得濫殺。”


    “‘雖無鑾駕,如朕親臨!’此乃尚方寶劍!”冷玉笙雙手向上捧起了劍。


    赤狐軍兵將士氣一振,立刻下跪,縣衙官兵也不得不跟著跪下,彭蠡的臉徹底白掉。


    他向主簿啞聲道:“快去尋知府大人救我!”


    可主簿剛要轉身,也被數把刀架上脖頸。


    -


    城門內支起臨時指揮棚,隔開午後的熾熱驕陽。


    一抄家,還真抄出了東西——一車的金銀珠寶和一倉庫的藥材。


    縣衙主簿一恐嚇也就全招了:“是一個月前彭大人著人征用了藥鋪藥材,等發疫病時再高價倒賣。後來藥鋪遭百姓哄搶,醫師就都卷鋪蓋跑了,有錢的地主鄉紳也都攜藥搬走避難。窮人家買不起藥,隻能一個接一個染病。”


    偌大的澤縣,成了十室九空,逃的逃,病的病,死的死。


    “這樣胡鬧,他就不怕朝廷查出來治罪?”陳洋問。


    “這……”主簿不說話了,轉了轉眼珠,“小的不知。”


    而楚歌直接去城東小樹林裏找到一個屍坑,揪出昨夜運送填埋屍體的老頭。


    老頭交代是收官府錢埋屍的,有時還能賞包藥草。


    “彭大人說,現在澤縣失蹤人過半,反正都生疫了,少幾個不礙事。”老頭邊說邊按了按浮腫發黑的臉,“老朽也沒法子,有病得治,也得混口飯吃。”


    胡九便給他拖下去先治病了。


    彭蠡被脫掉官袍捆綁著跪在城門樓下,淌了一褲襠的尿液已經曬了幹。


    “屯藥倒賣,置百姓健康於不顧,是草菅人命。不救治百姓,不經處理就地填埋屍體,是不作為。至於那一車金銀,想來還有其他故事——”


    冷玉笙站到他旁邊,挺拔的身形一頓,影子便將他籠罩。


    濃重的壓迫感襲來,彭蠡仰頭涕泗齊流求道:“我說,我說,殿……殿下……周邊三州都是這麽做的,咱們每年都要掏千兩銀子孝敬知府和駱轉運史,轉運史還要孝敬宰相……殿下明察!”


    冷玉笙卻啐道:“血口噴人,上級官員和宰相豈容你汙蔑置喙!罪加一等,就地正法!”


    他直接抽出寶劍,在彭蠡的驚愕與冤屈眼神中給凜凜劍鋒直接喂了一道血。


    一旁跪著等問罪的幾排兵吏眼睜睜目睹彭知縣被抹了脖子,立刻發出驚唿。


    就這麽……給殺了?!


    血濺到銀甲將軍鎧甲和臉上,他迴頭斜睨他們一眼。


    一雙滿含殺意的冷眼活像故事裏的閻羅,叫人顫到心驚。


    主簿便開始磕頭:“是小的剛才以下犯上,求王爺饒命!”


    身後的兵吏也跟著求饒。


    知縣的頭顱被掛上城牆,傳信的士兵開始舉旗往四下周邊州府縣村鎮奔走,邊走邊唿:“澤縣官員治疫不力,吳王擎尚方寶劍直接問斬!”


    終於有百姓打開窗戶或家門,一雙雙眼睛好奇地往城門處聽動靜。


    冷玉笙寫了一封信遞往京城,才開始整軍治疫。


    而主簿不僅沒有問罪,還被安排暫代知縣職務,他立刻支棱起來表示要將功折罪,澤縣的兵吏亦不敢怠慢,立刻加入治疫隊伍。


    ——


    “彭蠡最後說的話你們都聽見了?”冷玉笙問。


    幾名營指揮齊齊點頭,又不約而同搖了搖頭。


    他卻囑咐:“聽見了也要爛進肚子裏!”


    “昨日入澤縣本將便知官府失靈,澤縣如此,其他州縣又能好到哪裏去?即使不倒賣藥材,也定有其他法子利用疫病吸食百姓,吸朝廷的血。”


    “朝廷撥的銀子想來這些知縣知府也不知用哪去了,問就是賣慘。”軍巡營指揮使陳洋嗆道,“沒一個好東西!”


    鄭新拍手稱快:“將軍,這破知縣您殺得好!”


    “快刀斬亂麻,殺一儆百,一個也就夠了。咱們緩兩天再進下個縣城,叫消息傳出去,想來能動起來的官員也該動起來了,沒準能吐出些銀子和藥材。”冷玉笙囑咐。


    “治疫不是單打獨鬥,京南路是百姓和地方官吏的京南路,不是咱們的地盤。你們也不要再為難廂兵,動點腦子,事情要大家一起做。”


    “本王下令,防疫得力者,皆不計前過,均上表朝廷論功行賞。”


    “得令!”眾人點頭。


    “處理屍體,救治病人,隔離病汙,還有供給百姓衣食用度。”


    按照之前規劃,冷玉笙安排他們分別帶隊去忙,卻私下裏囑楚歌將在彭蠡家中抄出的幾摞賬本收好。


    一隊人去城外開闊處紮醫棚設藥鋪,用來隔離病患救助患者。一隊人在城內設粥棚,為百姓提供免費幹淨飯食和開水。


    一隊人去更遠些的山中,搭建焚屍處理屍體的漏澤園。另一批人入城疏通溝渠分流汙水,帶石灰和酒處理內城河河水和水井。


    雜役兵本就善工事救援,做起事來井井有條,士兵都東西南北跑著忙碌起來。


    金神醫在城外頭救治街頭倒下的病人,胡九則帶人家家戶戶去送藥,順道了解病患情況。


    到了黃昏時分,冷玉笙才想起另一件事。


    他剛剛坐迴指揮棚中備的凳子,立刻有士兵大汗淋漓氣喘籲籲來稟報。


    “將軍,咱們送的藥全被百姓扔出了門!”


    冷玉笙眼皮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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