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


    日頭落山後,已是滿城的張燈結彩。


    太子大婚,京城解三日宵禁,勾欄中百戲排演到天明,各色夜攤支滿東西市幾條大街。


    移動雜耍、皮影、傀儡戲、說書也走入街市,各自圈了一塊地方,入城來湊熱鬧的車隊和人流絡繹不絕。


    甚至比上元節燈會還要繁華。


    山海樓早被預訂一空,賓客滿座鼓瑟吹笙準備夜飲達旦。


    隔街相望搖曳著紅燈籠的惟春閣同樣人來人往,一輛輛馬車往正門送來吟詩作賦的風流文人騷客,一頂頂小轎則從昏暗側門鑽入,道貌岸然的商人官吏隻暗戳戳進了花娘的紅帳。


    百姓們都把這幾天當過年來過,上街飲酒觀燈、尋歡作樂,花點平時不舍得花的小錢。


    垂髫孩童被父親扛坐上肩頭,一路遊逛一路買些吃食,孩子手裏總攥著個麵人或冰糖球。


    有的未雨綢繆,提前進城買秋冬全家做衣的布料,有的則拿省吃儉用很久存的一串銅板,去換隻木簪子,用布包了送給妻。


    而除參與婚儀籌備和維護京中秩序的,普通官員同樣休沐三日,一番喬裝打扮後也紛紛上了街,很快便淹沒進熙攘人群,像一滴水消融於湖海。


    一向肅穆的深宮終於多了無數鮮豔色彩,東宮來來往往的官員、內侍和宮女手中皆端著喜慶物品,裏裏外外忙個不停。


    長長的迎親隊伍已經在宮中甬道就位,扛著喜幡站立太久的小兵打起了哈欠。


    但,入內內侍省都知王成親自帶人發賞錢來了,人人皆打起十二萬分精神,弓腰低頭等著,心內練習著待會接錢時的微笑和吉祥話。


    夜色中,先是編鍾泠泠漾在狹長甬道,鼓樂聲隨之此起彼伏地響起。


    內廷宴飲開始了。


    大婚頭一天,皇後設宴宴請來賀喜的嬪妃、王公和京中官員女眷,明日則是帝王親自擺宴,喜宴也要持續三天。


    太子韓熠被禮部官員和宮內女官拉過去教導最後一遍婚禮流程和禮儀,傳授夫妻相處之道。


    翰林老師向他念叨一遍《大學》,要他牢記“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然後又被引進福寧殿被父母問話,他一直乖巧卻麵無表情,像一具殼子。


    低頭站著聽帝王訓話,大體是婚後會給他個差事曆練,而皇後似大病初愈,臉頰和唇角皆是蒼白,交代他,要傳承子嗣。


    他一一應了,心思卻在跑神,手縮在袖中把玩著一枚紫色寶石戒指。


    大禮期間,仲義將仲家軍四散在虞都四個城門守備。


    喧囂熱鬧中一股暗流卻混入西域歌舞藝伎的隊伍,悄悄潛入京城。


    ——


    宴席中,淑妃笑話被奪了封地卻還是滿麵春風的吳王時,被身後一個姑娘劈頭蓋臉打斷。


    她迴眸,眼中雖然是不屑,麵上卻還算恭敬:“姑娘好大脾氣,妾說什麽了?”


    “不要胡說太子妃壞話,玷汙我姐姐名聲!”


    晏思蘭一身亮紅色,明豔如同日光下的海棠,聽到編排什麽“叔嫂”橋段,氣鼓鼓地要為晏雲纓出頭。


    淑妃一怔,自然明白了她是哪位,立刻賠笑:“晏姑娘想來聽錯了,太子妃端莊淑儀,妾怎敢戲弄?”


    晏思蘭露出個“這還差不多”的表情,轉頭欲走,卻又聽淑妃拌著筷子嘟囔:“不在自己桌上吃東西,跑這裏來撒什麽野?”


    “說誰撒野!?”一隻手直接奪了淑妃筷子,給她嚇得捂著胸口驚叫。


    叫聲驚動了門口的禁軍侍衛,宴席中間甩著水袖的舞女滯了一瞬,袖子重又拂開,歌舞繼續。


    冷玉笙坐在斜對麵本在恍神,此刻也將目光投過來。


    一名美豔婦人卻慌裏慌張來拉女兒,她低眉順眼抱歉地望向淑妃,卻直接擰了晏思蘭的胳膊:“死丫頭,這是你能說話的地方?”


    一眾妃子官眷看熱鬧不嫌事大,齊齊將目光對準正對峙的淑妃和晏思蘭母女。


    王成剛從外邊迴來,又立刻轉身去福寧殿尋皇後。


    隻有侍衛向前,欲捉走晏思蘭,礙於這場麵個個身份金貴,無人下令並不敢妄動。


    晏思蘭迴身撫了撫婦人的手:“娘,不關你的事,你迴去踏實吃飯。”


    婦人還未說什麽,淑妃卻妖冶地笑了:“真把自己當根蔥了?太子妃是嫡出貴女,輪得到你個庶出姑娘出頭?”


    這一嘴剛巧戳到這對母女的心窩子上。


    婦人聞言臉色大變,丟開女兒的手轉身就走:“妾,妾迴府了。”


    晏思蘭眼中轟然似炸開了什麽,立刻迴嘴: “本姑娘看把自己當蔥的是你吧!一個做妾的,也敢說東宮太子明媒正娶太子妃的閑話?你閨女不也是個庶出?”


    她指了指淑妃身側坐著的筱雅公主,也轉身離開。


    被指的小姑娘小臉煞白,委屈巴巴地就要落淚。


    淑妃破口叫囂:“你是為太子妃出頭麽?分明是看上那位吳王了吧。但,真可惜,那樣的你都攀不上!”


    晏思蘭擼了擼袖子,也不顧什麽宮廷禮儀了,迴身過來抬手要打。


    一隻手卻飛快攥住了她的胳膊,任她想動彈也動彈不了。


    “大喜的日子,姑娘何必動武?”一聲低沉男音。


    晏思蘭迴眸,立刻怔住:“韓……吳王殿下……”


    酷酷冷冷的眉眼,卻溫和地挑著幾絲笑意,是她在春搜射禮見過的樣子,此刻也是一身棗紅色,襯得整個人雅致貴氣。


    她有些不好意思了,慢慢抽迴袖子,又整了整衣衫。


    冷玉笙心情本就不錯,也不想跟女人一般見識,但見矛頭莫名指到他身上,還是不得不出麵協調。


    當下立刻向淑妃躬身行了個禮:“這位妹妹倒真是小王朋友,娘娘見諒。”


    淑妃白了他們一眼,都是她看不上的貨色,待還要說什麽,皇後卻被王成引著入了殿。


    她隻得向他笑了笑,迴過頭去假裝無事發生般繼續看舞女表演。


    眼見雙方偃了聲息,侍衛也立刻歸位。


    可瞅到皇後那張冷淡的臉後,冷玉笙沒有再迴座位,而是獨自離開了大殿。


    ——


    滿街燈紅酒綠中,兩個俊俏少年正在人群中穿行。


    二人一青一白,像兩顆滾動在荷葉上的晶瑩珠子,一會兒撞在一起,一會兒又被人流衝開。


    綠衣服的好不容易撥開人群追上白衣服的:“姐姐!”


    “叫哥哥!”楊煙拿折扇敲了下李年兒的頭。


    “哥哥,你確定要去逛青樓?”防止再走失,李年兒扒住她的袖子。


    兩人具是男裝模樣,楊煙女扮男裝得久了,舉手投足一直有模有樣。


    李年兒卻還是頭一迴,穿了楊煙借給她的書生青衫,還長了一截,甩著袖子眉眼盈盈著,隻像個少女。


    楊煙立刻叫她封嘴:“噓!這事兒可得瞞著甘姐兒。”


    出門時她騙甘姐兒說是帶年兒逛夜市看皮影,又找了個偏僻巷子兩人才換了男裝。


    “為啥?”李年兒眼睛眨巴眨巴,直覺告訴她是出來辦壞事的。


    “沒為啥,反正瞞著。”


    楊煙心中感慨,身上背的人情越多,就越不自由,出個門還得找人當幌子。


    要擱以前,蘇可久又不好意思問,誰敢管她忙啥呢。


    她的腦內浮出一雙冷眼,頭皮麻了一陣,又道:“況且,咱們可不是來逛青樓的,是來談生意。”


    “進了裏邊,你莫要亂說話,一切聽我安排。這單生意若做成了,以後姐姐保你能躺錢山上睡覺。”


    倆人停在一幢牌坊前,楊煙騰出精神給身邊小姑娘畫了張大餅,做了個拐彎手勢。


    這個姐姐看起來就滿身心眼兒,李年兒眼珠子嘰裏咕嚕轉了轉,“嗯嗯嗯”地應著,乖乖跟在楊煙後邊,隨她混進了惟春閣。


    ——


    惟春閣卻比往日更加熱鬧。


    “眉山不肖生”眉山公子的又一幅仕女圖今夜要公開競價叫賣,已有數名字畫商人和風雅士族包了位子來等。


    更吸引人的是,競價結束後,還能附送買畫之人頭牌名妓婁芸芸的一頓陪酒。


    “那可是皇上睡過的女人,吃不上肉,喝點湯總是好的。”


    “聽說,芸芸一開口,就能叫男人骨頭酥。”


    楊煙和李年兒在露天燈火通明的院中尋了個位子坐下,轉向中間看台,一邊喝茶一邊聽周圍男人議論。


    自昭安帝和婁芸芸共度過春宵,婁芸芸便收了夜間陪客的牌子,從此隻賣藝不賣身。


    再想找她陪睡便成了拿不上台麵的事情。


    “——總之,給不給睡就是看芸芸心情。”旁側男人道,“聽說,那眉山公子,卻是婁芸芸主動投懷送抱的。”


    “為了他不惜出麵售畫,抬高眉山公子的身價。而他的仕女圖,麵目皆和芸芸相似,誰又知道買畫的人到底是為了丹青還是為了芸芸呢?”


    涉及帝王、妓女和文人的風流事總是勾人興趣,神神秘秘的“才子佳人”給每場畫作競價帶來越來越旺的人氣。


    楊煙捧了碗還要喝茶時,卻被人按住了手。


    “這位小官人,來惟春閣可不興白吃的。”老鴇帶著侍女端了個盤子過來。


    李年兒向四周望了望,果然每桌上都有酒有菜,又有小姐作陪。


    “點個吧。”花枝招展的老鴇催促。


    楊煙漫不經心地瞅了瞅盤子裏的花牌,隨手翻了翻,皆是些鶯鶯燕燕的名字,也都不知長個什麽樣子。


    亂花漸欲迷人眼呐。


    “本公子想叫芸芸過來。”她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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