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


    二月二十以後又連著淅瀝了兩場春雨,一天便暖似一天。


    聞香軒雖掛起招牌卻並未對外營業,京城裏香鋪很多,也便沒什麽人到這空蕩蕩的鋪子裏來問一句。


    楊煙樂得清閑,每天窩在小院裏製香配香。


    蘇可久和蕭玉何結伴遊玩,每日天明就走,天黑才迴來。


    等她發現院角一株山茶花悄悄綻開時,才恍然意識到春天真的到了。


    而聽蘇可久說,郊外棲鳳湖畔柳條正抽綠,有迎春、杏花、早櫻盛開,遙望南山已是萬物生發。


    ——


    二月二十五,由本朝所定、北方的花朝節姍姍來遲,恰好逢著個陽光明媚的日子。


    日頭剛暖融融掛起,楊煙便聽街上人聲鼎沸,打開門麵一看給自己驚了一跳。


    紅的黃的粉的青的……街上滿是著各色春衫挽各型發髻,簪滿頭花朵手拎花籃的女子們。


    三五個聚一群邊走邊閑聊,一邊拿手帕捂著塗了胭脂的櫻桃小口,掩住溢出嘴角的歡樂。


    而人群圍擁著正緩慢前行的,是錦簇花車上姿態各異裝扮華麗的十二花神。


    也許皆是瓦舍的花魁女,隻著各色輕紗,眉點花鈿,身披彩帛,有的執花籃向車外撒著花瓣,有的懷抱琵琶轉軸撥弦,有的手托一盞浸了麻籽油燈芯燃著的蓮花燈,有的捧了一小碟花糕,有的身上綴滿彩紙剪的蝴蝶……


    總歸是一片熱熱鬧鬧、熙熙攘攘女子與花的海洋。


    不愧是“女兒節” !


    楊煙羨慕著又看了看身著灰粗布衣扮男裝,滿手都是棕色沉香粉末的自己,無奈地搖了搖頭,轉身閃進院裏。


    剛洗過手臉,就見蘇可久換了件輕薄的月白綢衫,發髻上綁了黑色長腳襆頭,更顯臉頰身形纖長俊美。


    手中還捏了把折扇,慢悠悠度到院中。


    “韶光何必等閑拋,萬紫千紅是花朝。”


    可能這幾天踏青作詩作迷糊了,蘇可久“唰”地破開折扇,伴著動作隨口作了句平仄絲絲不對倒也無傷雅意的詩。


    然後笑盈盈地等著楊煙對下半部分。


    “十二瓊仙塵世落,出門東望——盡桃夭。”


    楊煙邊拿布巾擦手,邊指了指東邊門麵外樂事街上的美女如織,遣詞排句幾乎信手拈來。


    然後笑問:“哥哥打扮成這樣,花神生辰可是與佳人有約?”


    仿佛被點到了什麽心事,蘇可久臉上一赧,隻淡淡道 :“百花雖好,非我想要。女雖如雲,非我所思。”


    可話音未落,那每日定時來報到的人又興高采烈地推門而入。


    “賢弟!你道我今日能見到誰!”


    “若猜得不錯,是——倩娘?”


    見蕭玉何雖是一貫的灑脫,麵色卻略帶緋紅,蘇可久心下了然,神神秘秘道。


    “嘿!”蕭玉何咧著一口白牙傻笑一聲,不置可否。


    頓了頓又道:“采芙嫂子約我和小妹遊春,定會帶著倩娘。好兄弟你可要同來,到時還煩你把小妹支開,讓我跟倩娘單獨呆一會兒……”


    蘇可久臉上突然也泛了紅,慌了一瞬便求助般轉向了楊煙:“你,能一起嗎?”


    楊煙疑惑地望了他一眼,又望了望蕭玉何。


    蕭玉何這迴倒極其大度,許是想找人給他壯膽,不假多想便拿一雙大手拍了拍楊煙肩膀:


    “小兄弟不妨也來湊個熱鬧,外邊兒滿大街可有許多美人兒……呃……美男也有,絕對讓你一飽眼福!”


    楊煙隻覺肩膀幾乎都要被這個子高大又習武的男子震碎,隻咬著牙點了點頭:“好。”


    而蕭玉何抬起手時竟也愣了愣神,這還是他第一次觸碰小道長的身體,怎麽感覺有些輕軟、弱得像被拍散了似的……


    但即將見到未婚妻的興奮衝淡了其他,隻在院中走來走去轉悠著等著楊煙換衣服和收拾東西。


    楊煙又換上青衫,卻在銅鏡裏照到因天暖褪了層夾棉中衣後越來越顯眼的胸部——那鼓起是勒也勒不住的。


    索性又外罩了件繡如意雲紋的天青色寬大褙子,和蘇可久一樣束發戴了黑色長腳襆頭。


    當楊煙斜挎著個布包出現在蕭玉何麵前時直讓他一驚。


    除煙雨台詩會見她穿得妖冶,他也隻見她穿過灰麻衣和扮道士,從未見這般如玉如璧的書生打扮。


    “小兄弟……”蕭玉何呐呐。


    反常的呆愣模樣卻被蘇可久敏感地捕捉到,迅速拖著蕭玉何往外走:“覓知走吧,倩娘還在等你!”


    等三人上了馬車,楊煙才發現車中已端坐著一身著杏白上襦粉色長裙,外披珞黃窄袖牡丹花羅褙子,頭戴白色帷帽的女子。


    四個人坐的話,馬車顯然略擠了。


    蕭玉何便叫車夫自行迴府,自告奮勇去駕車,留蘇可久和楊煙在車中和女子麵麵相覷。


    帷帽少女耐心等了一會兒,見蘇可久毫無反應,才輕輕咳了一聲。


    聽出蕭寂桐的聲音,蘇可久連忙拱手作揖:“寂桐姑娘!”


    “蘇哥哥……我還以為你不記得我了……”


    隔著白紗簾帷看不清少女臉上的表情,但婉轉如黃鸝般話音中的嬌嗔埋怨蘇可久還是聽得出來。


    自春闈前分開,蘇可久考試後一直跟蕭玉何流連在外,蕭寂桐也就再沒見著他。


    而少女深居閨中,他若不來找她,她又如何能見到情郎?


    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她如《詩經》中城樓上挑兮達兮的女子,懷抱一腔春心,能做的卻隻有眺望期盼。


    “哪有哪有,姑娘遮著麵頰一時沒能分辨,隻知非禮勿視,一聽聲音馬上就認出你來了。”蘇可久耐心地解釋安撫,語調溫潤柔和。


    “我就知道你還惦記著我!”


    少女聲線明快起來,一雙纖手不自覺地扣在一起就著淡粉色帕子攪了攪,可以想象帷帽下是怎樣飛著紅雲、嘴角帶笑的羞澀臉龐。


    楊煙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這樣成熟穩重的蘇可久她可從來沒見過,而少女的心思幾乎昭然若揭。


    她心裏莫名有些不是滋味,感覺自己在車中挺多餘的,便拍拍屁股站起身:“蕭姑娘,我去陪蕭大哥趕車。”


    說著便撩起車簾向外跳坐到車轅上。


    另一側蕭玉何執著鞭子正無聊地欣賞著路邊街麵風景,轉頭向楊煙輕笑了下。


    楊煙調整好坐姿,穩住身體,卻也未發一言,心裏似正琢磨什麽事情。


    “蕭大哥,你覺得我兄長如何?”思考良久,楊煙轉頭問蕭玉何。


    蕭玉何瞟了她一眼。


    “這還用問?雖相識不久但一見如故,也朝朝夕夕同窗很多天,是好兄弟,更是知己。我不太喜歡和京城公子哥兒交往,個個趾高氣揚的,好容易才遇著這麽個有才華人品又好的君子。”


    “問這作何?我還能給賢弟委屈受?”


    “不,不是。”楊煙低頭笑了笑,頭靠在車廂邊框上凝神細聽,裏麵一直安安靜靜的。


    她突然又問:“那我兄長做你妹夫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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