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行」


    楊煙連忙拿袖子抹了下嘴角。


    隻見一行三人陸續入內,為首之人似年近五十,麵龐方正寬闊,雙眼炯炯,留了泛白長須,身著褐色綢袍,腰間係了數個花花綠綠的香囊。


    而他身後跟著的,也是兩個年紀相仿,更年輕些約莫不惑年歲的男人,皆麵白有須,著同色調淺褐綢袍,身上熏了不同味道的香藥。


    其中一人軟襆頭上竟還簪了枝黃色臘梅。


    三人行至堂中款款落座,為首的坐到中間主座,自然是劉家香鋪的掌櫃劉萬裏。


    果然,秦聽朝立刻起身躬身作揖:“劉行老,二位行首,多日未見,別來無恙?給各位捎了些煙雨台新出的果酥和酒釀,萬望笑納。”


    他將分成三份的盒子交給小廝。


    “上次在煙雨台跟你討過酒,秦老板竟還記得,何勞親自來送?你總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哪!”


    簪花男人卻爽朗笑了:“聽說有人要入市賣香?”


    他假裝沒看到楊煙這麽大個兒活人杵著,幾乎是明知故問。


    然而不等楊煙起身自我介紹,劉萬裏卻捋了捋胡須道:


    “這年頭生意難做,秦老板也不是不知。西域來的香料就這麽多,官府又盯得緊,這不能販那不能運的,科索年年增加,商戶苦不堪言,稅收也越來越高……多一張嘴,就得多分一份料、多繳一份稅,行當已一年沒準入過新鋪子了。可偏偏是你介紹來的,倒叫我們難做了。”


    連給楊煙說話的機會都不給,明擺著是拒了。


    秦聽朝聞聲也是一笑,不慌不忙將楊煙扯了過來:


    “行老,這是我一個兄弟,以前在清州製香,也是熟門熟路的手藝人,做的合香亦風靡江南,最近剛來京城投奔於我。您給我個麵子,怎麽著也給他個謀生路子不是?”


    劉萬裏這才盯了秦聽朝身邊的瘦弱‘少年’一眼,冷笑道:


    “黃口小兒,既有手藝何不來我劉家鋪子做工?不行就去他廣州香行學行商,再不成夜市上擺個攤子,行會也少收點入行費……怎麽想不開要開個鋪子?京城的香鋪子都是有數的,你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這能耐。”


    他指了指另一襆頭未簪花的男人、廣州香行的老板徐適。


    徐適忙接茬:“我行倒也不缺瘦雞仔兒的來跑貨,風餐露宿的怕給累死在半路上。”


    秦聽朝眼睛微眯,輕問:“各位是我的麵子也不賣一個了麽?”


    “這是什麽話秦老板?咱們合作一直順暢,隻是隨口答應新人入行是容易,可入行以後呢?困難不會少,得罪了官府如何?拿不出科索如何?繳不上稅卷鋪蓋跑了又如何?少不了商會替他擔著,不是你擔保一下就能免了這些磨折的。”


    劉萬裏眼睛裏寒光一閃,索性直白相告:“你可知每年多少下戶賠光了本,灰溜溜迴了老家?留的爛攤子還不是我們給收拾?商會是抱團取暖,不是做善人!”


    楊煙卻聞聲一笑,扯住秦聽朝還想辯駁的身體,上前一步向著三人分別作揖:


    “各位行老、行首,一直沒來得及自我介紹,在下清州七裏縣楊煙,且聽在下一言。劉行老說得是,我一無名香藥師,想入行京師分大家一杯羹,的確多有唐突。但,準了我隻對大家有百益而無一害,在下也定不會折本的。”


    她抬頭望向劉萬裏,他正吹了吹茶碗裏的香片,抿了嘴喝茶,並未抬頭看她。


    楊煙見沒人搭理自己,連忙打開手中的木箱子,舉出一盒“思存”開始獻香。


    小廝拿了遞給眾人嗅聞,內行人俱認得,的確是江南風靡的名香。


    楊煙不慌不忙道:“在下在江南做香時,製得這一餅‘思存’能賣得半金之價,聽說劉家鋪子也有類似合香?”


    這話像精準紮進劉萬裏太陽穴裏的一針,驚得他手中茶碗一晃,這才抬頭盯著眼前的少年。


    “胡說!什麽思存?竟侮辱於我?”劉萬裏猛地往桌上砸下茶碗,接著讓小廝過來趕人。


    他確實見“思存”風靡江南,京城也有鋪子高價倒來,便買來拆了仿製成“相思”售賣,沒想到遇著了正主。


    可當場被拆台讓他的麵子實在是掛不住的,又如何留得下這人在京城?


    “行老且慢且慢!”楊煙甩開了小廝的手,又慢慢把其他香丸香餅都拿出來,一字一句說:


    “‘相思’雖好,用的卻不是江南的老陳皮,反不能全了故鄉之思。這有數味在下這些年配製的合香,我願將香方一並獻上,給京城香藥行謀些福利,也就不再售往江南了。”


    楊煙又從箱中拿出一本香方冊子,雙手恭敬奉給劉萬裏。


    “不瞞行老,這些香藥在京城也有無數達官貴人、公子王孫喜歡,定少不了客源,而其中許多配方香料想來京城還未有過,也得麻煩二位行首多去南方碼頭跑幾趟了,一來一去的,也定能賺得盆滿缽滿。”


    這一投名狀的分量,不隻主座上的三位清楚,秦聽朝也看了個明白。


    這是一下將三人收買了,說是香方獻給行當,其實就是獻給了這販賣香料原料和配製合香的三家行業壟斷鋪子。


    而楊煙確實是將在七裏縣的積累幾乎傾囊相贈,但她留了些底牌,隻送了市麵上見過的。


    劉萬裏又捋了捋胡須,他並非多覬覦這些香料方子,自己堂堂一國之大行,香方沒有上千也有數百。


    思忖更多的還是作為行業龍首,控製得了京城也控製不了各地全部香藥行會。


    若放了這人出去,任是去了外地哪裏,香方奉於誰都是給自己樹了對手。


    如此倒不如讓她在京城老老實實做個下戶,多給行業出點稅費分擔下其他鋪子的壓力才是正經。


    “既是秦老板所薦,小老板又著實有兩把刷子,不知令達和淩風意下如何?”


    劉萬裏又抬了下秦聽朝,然後把球迅速拍給了兩位兄弟。


    “一切謹遵行老意思。”簪花男人圓滑剔透,又將皮球踢了出去。


    反正他是販香料的,這小子以後還是自己客戶,又不是來和他搶飯的。


    “允了倒是能允,但將來是死是活,還是得看造化。”徐適眼眸一垂,無所謂道。


    “如此,那你今日便交了會費,造冊入行吧。”劉萬裏悶聲交代。


    “但按照行規,第一年會費加倍,稅費在商稅院收取外還要往商會多交一份做抵押,免得你跑了,且要應付當年的官府科索。過了第一年,能活下來,才算真的入了行。”


    楊煙還沒來得及興奮一下,腦中立刻浮現出楊三兒的交代,看來行會對新來商戶的排擠是光明正大、明明白白。


    誰讓你入了人家的行,就得守人家的規矩,真正的殺人不見血。


    楊煙心下迅速盤算衡量了一番,決定再搬出皇後的懿旨來,免得以後會遭陰謀算計。


    她又施施然行禮作揖,滿口答應了這極其不平等的條約,又附上正兒八經的京城在冊牙人楊三兒為他做的保,先把流程走了個順當,不給劉萬裏反悔的機會。


    而等她退迴秦聽朝身側,便從木箱中端出了用紅綢布層層包裹的懿旨,下跪著舉到眉前:


    “各位行老、行首,多謝諸位準我入行。實不相瞞,在下是奉皇後娘娘懿旨為太子殿下大婚製香,所用香料還需從京城各處鋪子采購,萬望諸位前輩到時行個方便。”


    “若事情順利,我會向皇上和娘娘請旨,為咱行當恩澤雨露、降稅謀福。”


    說著便拉開懿旨舉過頭頂,展示給眾人看。


    這一下將幾人驚得不輕,雖然沒見過懿旨,但那血紅的碗蓋大印章他們還是聽說過且認識的。


    連秦聽朝的麵色都微微泛了白,他未想到這狡猾的小女子竟還留了這麽一手。


    偏偏這一手來得犀利,前麵各項基礎都已打好且妥帖,讓人不得不接了這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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