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扇」


    從客棧後院進門,到馬棚卸了驢車,楊煙又給如意喂了幹草。


    撫摸著如意的臉頰,她的心思也不知飛到哪裏。


    左眼皮卻突跳了一下,隱約預感到有什麽事要發生。


    準備迴房時,楊煙遠遠見地字三號門口佇立著一位身形瘦弱披著青色狐皮披風的男子。


    似乎是在等她……


    楊煙邊疑惑邊走得緩慢,一邊猜測,他是誰?


    走得近了才看清是一麵容清秀書生。


    楊煙從記憶裏搜尋許久也未找到這張略帶脂粉氣的臉。


    而不等她說話,對方已向她作揖。


    “你是……楊……公子?”


    書生斜著眼睛問,見她一身灰棉襖,臉上還抹了些爐灰,極像個扒炭的,語氣便略輕蔑起來。


    “你……認錯人了……”楊


    煙猶豫了下便道,莫名覺得來者不善,又吸了下鼻子,抬手抹了一把。


    書生見她這模樣嫌棄得很,隻從懷裏掏出一張折起來的小像,仔細比對。


    楊煙故意擠眉弄眼扮醜,卻見那書生麵色越來越鐵青。


    轉瞬卻輕笑了下:“如此,那當真是認錯人了。”


    書生轉身就要走。


    楊煙鬆了一口氣,卻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楊兄弟,你可迴來了!”


    震得她渾身一僵。


    小廝半斤也剛從馬棚出來,指著青衫書生熱情地叫住了她:“這位公子都等你老半天了!”


    楊煙幾乎要氣昏過去,但看半斤一臉無辜,隻得躬身感謝:“這是我一故舊,謝謝半斤大哥。”


    “既然這樣,你必得跟我走一趟了,否則公子怪罪下來,就是我辦事不利。”


    半斤前腳剛離開,書生便一攤手,又陰陽怪氣道:


    “真是卑鄙小人,以為不承認就能逃過去?也不瞧瞧主家是誰。”


    楊煙強裝鎮定,腦內卻迅速盤算了下自己都認識京裏哪位公子。


    這幾天除趙汲差人找她買過幾盒香丸,其他的公子哥多在準備會試,不知哪位腦子缺根弦的都火燒眉毛了還有閑情逸致來找她。


    但無論是誰總歸是位權貴,隻要還想在京城混,她就得做低服軟。


    楊煙換上諂媚的笑臉:“敢問您家公子是?”


    書生沒搭理她,不慌不忙地從袖裏抽出一把折扇,雙手奉上:“公子讓交於你。”


    楊煙疑惑著從他手中欲拿,他卻又捏得死死向後拽,手上骨節都幾乎泛白。


    “那我不看了。”


    楊煙眼珠狡黠一轉突然鬆手,書生猝不及防踉蹌著向後倒去,卻被楊煙一拉袖子穩住身形,而她的另一隻手從他略鬆的手中將扇子極其迅速地抽了出去。


    見楊煙已舉著折扇向他壞笑,書生眼中的怨艾更深,氣鼓鼓地望著她。


    楊煙沒搭理他,徑自打開折扇。


    先是聞到一陣蘭花香氣,繼而看到一幅熟悉的工筆蘭草圖。


    旁邊卻新題著兩行蠅頭小楷:“行也思君,臥也思君。”


    這是?


    -


    楊煙恍然記起這是她在煙雨台中表演幻戲時借用杜風的扇子,還悄悄往扇麵上撒過些香露。


    “這是什麽?”


    楊煙驚問,那一句題詞讓人看得觸目驚心。


    “‘香扇偷傳袖裏情’,你既勾引了公子,就少跟我這兒裝了。”


    書生惡狠狠地瞪她一眼,做了個“請”的動作轉身。


    邊走卻邊啐:“朝思暮想的,我當是什麽漂亮寶貝,不過一個醃臢東西!”


    “我不去。”楊煙冷冷地說。


    她總覺得哪裏不對,又說不出來是哪兒。


    “那可由不得你了。”


    書生迴頭,隻拍了拍手,房頂便轉瞬落下四個長身佩刀的黑衣護衛,圍著楊煙站了一圈。


    “誰讓公子把你放心尖兒上,囑我好言相請。可敬酒不吃呢?也不是沒有罰酒——若直接敲暈扔到床上……”


    書生繼續惡言相向,威脅她。


    楊煙猛地一驚,忽然明白哪裏不對了。


    她明明麵上是個“男子”,怎會惹什麽公子相思……


    而這書生……


    想到這兒隻覺冷汗泛了一後背,都怪師意玄那個混蛋!


    都怪自己胡顯擺!


    這迴……是不是要完蛋了?


    若“識時務者為俊傑”這話當真——受人欺負多了也渾不吝了多年,楊煙隻怕是個俊傑中的俊傑。


    她知道京城紈絝找起人來,是躲得了初一也躲不過十五,何況……


    何況麵前這四個黑衣人個個比自己高一個頭肩,近身與帶刀者搏鬥,她還不至於傻到衡量不出力量差距。


    早死不如晚死,拖拖也許就能轉圜。


    此乃楊氏兵法第四計——拖延糊弄,思謀良策。


    況且她似乎已找出了那麽點軟處。


    楊煙連忙點頭哈腰,將香扇揣進懷裏:“還是吃敬酒吧,吃敬酒。”


    又聞了聞自己的衣服,麵露難色:“這位爺,你看小人粗布髒衣的,隻怕會汙了公子的眼,容我換身衣服?”


    “這樣挺好,挺好……”書生睨了她一眼,嗤笑,卻不給她迴房間的機會。


    “走吧——”


    故意把“吧”字拖音很長。


    這模樣挺好,最好能惡心到公子讓他從這扒炭的身上收了心。


    想到這兒,書生心裏終於泛上些難言的快意。


    楊煙隻得跟他身後出了客棧,上了一輛裝飾華麗青綢毛裏的精致馬車。


    ——


    時近巳時,虞都城北巍峨的宮城也沐浴在柔和陽光中。


    早朝剛剛結束,穿紫衣戴烏紗的大臣們從文德殿中魚貫退出。


    戶部尚書杜霖小跑著趕上了吏部尚書蕭葉山:“蕭兄,聽聞最近你又新收一得意門生?”


    “杜兄都是哪裏聽來的閑話?”


    蕭葉山笑著搖了搖頭:“我都成一把老骨頭了,近日深感體力不支,怕是沒有餘力再教導學生。”


    “若能籠絡英才一起為宰相效力,再辛苦也是值得。”


    杜霖笑言, 轉瞬又歎息:“可惜我那兒子讀書不成氣候。”


    “杜兄此言差矣,天下英才當皆為聖上所用。”


    蕭葉山道:“素聞令郎儀表堂堂、 詩賦俱佳,正是國之英才,今科必能出仕。而犬子沉迷習武,詩文皆廢,才是個老大難。今年再考不上進士,隻怕魏季常要退婚於我蕭家了。”


    聽到“今科必能出仕”這話,杜霖才像吃下個定心丸,頓時喜笑顏開。


    “季常一心係你,怎會退婚……聽聞令媛已是二八年華,正待字閨中,不知蕭兄是否已作打算?可願與我家共結秦晉?”


    想到杜霖那傳言中成日與伶人廝混的兒子,蕭葉山眼中的不悅一閃卻也即逝。


    馬上陪笑道:“小女打小讓她母親嬌慣得很,脾氣又大又擰,非要自己擇婿,誰勸都無用。看來以後隻能尋個能給她伏低做小的女婿,著實不忍令郎遭這份罪。 ”


    “哈哈哈哈,不知哪家小子有這份福了,做你蕭尚書的金龜婿。”杜霖皮笑麵不笑。


    而另一邊,昭安帝退朝後迴到內廷福寧殿中,正批閱折子時也想起了宮裏他的倆兒子。


    便問身側正磨朱砂墨的馬撫青:“太子最近在忙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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