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


    冷玉笙眉頭一蹙,卻也乖乖把手伸了出去。


    一隻冰涼柔軟而又粗糙的小手徐徐捧住了他的手背。


    楊煙也以指為筆,開始書寫。


    一點清涼輕觸,像是吻了下他的手心,然後一點又一點地仿佛啄著他的心。


    一橫突然劃過,那若有若無輕吻帶來的震顫似被強弦一掃,心也被拉扯著,橫、豎、橫,撥、挑、撥……


    “好了。”楊煙說。


    “好了?”


    這麽快就好了?


    冷玉笙才緩過神來,等等,寫的什麽來著?


    他又閉目迴味了一番,才將將認出是個簡單的“江”字。


    “你是說?”冷玉笙目色沉了下來,輕歎,“你可真會出主意。”


    楊煙又抬手招唿著他彎一彎身子,才踮腳靠向他的耳朵。


    他隻覺有什麽香氣忽然就衝進了自己鼻腔,激得他幾乎踉蹌,靠一身武藝才穩住沒動彈。


    接著低低的聲線就被熱氣裹著掠過他的耳垂,輕柔地打了個滾傳進他的耳朵。


    這一點溫熱卻瞬間似密密麻麻的細針紮向全身……


    他恍然記起關外的朔北草原,年少時一次迷路在曠野,天上是漆黑的蒼穹,他卻看到周遭瑩瑩綠光閃動,感受到狼群的靠近,那渾身漫過的危險顫栗,激起他全部感官警覺的放大……


    這種無助的恐慌感在之後的幾年裏一次次縈繞在午夜夢迴,卻在無聲無息了多年後就在剛剛又將自己陡然淹沒。


    他用盡全力捏住了拳頭,捏的骨節脆響,才克製住不撲過去撕咬,但眼中燃起的火焰卻久久不能平息。


    楊煙對冷玉笙耳語過,卻見他目色迷離,仍站著不動,才問:“殿下覺得如何?”


    然而冷玉笙根本沒聽清她具體在說什麽,隻約略知道是要幫忙引水雲雲。


    可為了麵子他也萬萬不能再問一遍的。


    “真乃知我者。”他幾乎是咬緊牙關蹦出了幾個字。


    “那這測的這一字您可還滿意?”


    楊煙鬆了口氣,狡黠地問。


    “也,就那樣吧。”冷玉笙突然又轉換了態度,口吻不屑。


    “那勉勉強強收您一兩金吧。”


    楊煙已經伸手攤開在那裏等著了。


    “你!”冷玉笙瞪了她一眼,滿身寒氣又泛了上來。


    “明明剛才那個人,你又是解卦,又是送東西,還把銀子推了,誰給你的膽子向我獅子開口?”


    “你怎麽總是偷聽!”


    楊煙也急了,氣得連“您”都不稱了。


    她才發現這個王爺竟然是個喜歡跟蹤人聽壁腳的,每次他莫名其妙冒出來之前,大概都已在暗中觀察良久。


    這樣心機深沉之人,實在令人防不勝防。


    “我……我隻是路過而已,再者用人如用兵、不可不察,何況倆護衛都太閑了支出去一個聽著玩怎麽了?”


    冷玉笙還在強詞奪理,他氣自己意亂情迷出了口誤,又不能告訴她,他為了找她這幾天暗裏快把京城翻遍了。


    “好,好,您都對。那總得把錢付了吧,說實話,我都快揭不開鍋了,哪有主公不管大將死活的。”


    楊煙也是理直氣壯,伸手等著。


    見冷玉笙仍不睬她,隻得再退一步:“不然再附贈個小戲法?”


    說著她空手一攤,五指輕輕旋轉,又“啪”地打了個清亮響指,一朵紅梅花朵便從手中憑空冒出。


    然後簌簌的,一朵又一朵花瓣爭先恐後地從握成拳頭的手心擠了出來……


    落了一地火紅。


    楊煙再次攤開手,手心靜靜躺臥著最後一朵花。


    花瓣層層疊疊,裹著顫顫的梅芯。


    冷玉笙眼睛微眯起來,似笑非笑,隻伸手將花朵拈起握入掌中。


    然後勾勾手,叫來了遠遠候著的楚辭:“給她一兩黃金。”


    楚辭遞給楊煙一個花生大的馬蹄金,她寶貝地接過來還咬了下。


    據說黃金要咬一咬的。


    “至於麽?”冷玉笙撇了撇嘴,“我還會短賞你的東西?”


    “這不沒見過金子麽。”


    咬完楊煙還拿小金塊在身上擦了擦,才放進了貼身胸前。


    “錢也收了,事總得替人辦吧。耍滑頭的話當心擰斷你的脖子。以後,你定時來找我報到匯報情況,讓我知道你沒跑,至少每十天一次,不,五天。”


    總歸給他一個見她的借口,至於她要幫啥忙辦啥事,慢慢總會知道。


    冷玉笙說:“別讓我再找你了,沒那麽多精力。”


    楊煙知道他說的是那破局之事,滿口答應:“遵命遵命,不過我去哪找您?您在京城還有府邸?”


    “——哎對,就算有您也不敢迴去。”


    冷玉笙還沒迴應楊煙已經兀自接了下去,但還沒說完頭頂就挨了一記暴栗子。


    她連忙捂住了頭:“您當腦袋是鼓啊,敲起來好玩?”


    但也不等冷玉笙接茬,她一手撿起豎幡,一手端起瓷缽,邊說: “您要有了住處就讓楚大哥或者楚二哥給我送個信。”


    “我就住在狀元坊鳳翔客棧地字三號房。沒事的話,那我先忙去了,告辭告辭。”


    說著就要跑,轉瞬又被拎著衣領揪了迴來。


    “急什麽啊,一起走。”冷玉笙說。


    “走哪去?我還得走街串巷算命呢!”


    楊煙惦記著她未竟的事業。


    “以後不許再出來算命了。”冷玉笙突然盯著她,一字一句道,帶著蠱惑人心的力量。


    “要韜光養晦,以後你還要跟著我幹大事。”


    順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極了三國時劉主公收猛張飛。


    但楊煙覺得可能更像她給毛驢如意頭頂掛胡蘿卜的樣子。


    “殿下,我,我還要揚名京城呢!總不能創業未始即崩阻吧。無名小卒也配入您麾下?以後您的大事可不好開展。欸!”


    說著歎了口氣,眼珠子卻嘰裏咕嚕轉了又轉,偷瞟著冷玉笙。


    “看什麽看!不許去就是不許去!”


    冷玉笙不知為何脫口懟了一句,他才不要她揚名京城,就是不要。


    但嘴上不知怎麽表達,隻能轉身就走,並迴頭催著她跟上:“今兒個我也住鳳翔客棧。”


    楊煙隻能先服軟,溜溜地跟在冷玉笙、楚歌、楚辭身後,無奈地望著那三個挎著劍的高大背影。


    心中卻在撥拉自己的小算盤,我愛幹啥幹啥,才不管你們怎麽想。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冷玉笙邊走邊又琢磨起這一句,才驚覺果如讖語一般。


    又低頭看了看手中握了許久的花朵,終於忍不住輕笑一聲。


    江——雖是活水,卻也得先打開那扇引水之門。


    解鈴還須係鈴人,看來他是得把自己做子落入棋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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