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願」


    “和我在一起,你開心嗎?”


    阿艮本坐在楊煙腳邊背對著她,隻偏過頭來跟她說話,聞聲卻突然把頭轉了迴去。


    半晌他才低著頭一字一字說:“你待我,極好。”


    楊煙騰地一下就坐了起來:


    “這就對了嘛,阿艮哥哥。一個人孤零零的多難過,以後你就把我當成你的家人,我就是你妹妹!”


    她鄭重地拍了拍胸脯。


    “有我一口肉,一定給你一口湯——”


    楊煙說一半閉了嘴。


    心裏小算盤撥拉了幾下,迅速跟自己妥協:“那我把肉分你一半好了。”


    阿艮又迴過頭來,麵龐上終於不再是冷淡,而是翹起唇角彎出笑容,帶著一絲絲愉悅。


    “走了,走了。”


    被這樣微笑著的俊俏麵龐盯著,楊煙羞赧地有點不知所措,跳起來就往前走。


    阿艮趕忙起身跟了過去。


    二人走進一處僻靜小巷,發現一戶人家院內一株茂盛的石榴樹已從牆裏探出,枝頭似掛滿紅彤彤的小燈籠。


    楊煙開始垂涎枝頭的果子:“摘幾個牆外麵的不算偷吧。”


    說著便助跑躍起、雙手勾住牆頭往上攀爬,三步兩步就騎上了牆上的青磚。


    阿艮一向隻會幫她善後,不會阻止她的所有探索,所以隻靠在牆邊等著。


    但他望著牆上那個恣意妄為又快樂無限的小小身影,一顆心卻飛出去了。


    不知在想什麽事情,他嘴角時而勾著抹似有若無的微笑,時而又跌落下來滿麵陰沉憂慮。


    楊煙開始摘石榴,不一會兒衣兜就鼓鼓囊囊。


    “可以可以,大豐收,我準備下來嘍。”


    她像是在跟阿艮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


    就在她轉身欲跳下來時,院內的狼狗才反應過來,開始猛烈狂吠。


    楊煙嚇得一個激靈,落下時的角度沒有掌握好,不僅崴了腳,還沒刹住身體,趴到地上直接摔了個狗啃泥。


    衣服裏的石榴也摔落一地,一顆顆咧開了嘴似在嘲笑她。


    還有兩顆沒跳出來的給她整個胸膛硌得都要岔氣。


    院內傳來主人訓狗的聲音,顯然主人尚未發現牆頭來過一個不速之客。


    等狗叫聲平息下去,楊煙才敢撐起身子。


    而她翻過來時,竟看到阿艮不僅無動於衷,臉上甚至掛上了不屑的輕笑。


    “你就不接我一下?”


    她捂著沾滿泥土和石榴汁的前胸爬起來坐著揉腳腕,滿臉滿頭都是塵土。


    “偷東西,活該。”


    阿艮脫了外衫,撿了滿地的石榴兜了起來,才過來扶她:“取人物,須明示。”


    是朱夫子教她的東西,阿艮竟跟著悄悄學會了。


    “你們做暗衛的也談修養嗎?”


    楊煙有些疑惑,轉而又委屈:“你就忍心看我摔個狗吃屎?”


    阿艮鼻子抽了抽,能自比“狗吃屎”的,可能真沒幾個人。


    “沒想過,牆頭這麽,矮,能絆住你。”


    他淡淡道,似也帶了半分悔意。


    “原來是沒反應過來啊,你腦瓜子裏在想什麽跑神了?”


    與其說楊煙被阿艮扶著,不如說她還是被他提著,雙腳幾乎都要離地了。


    阿艮的臉一沉,卻也擋不住從耳朵根開始的泛紅。


    他拎著楊煙飛速行走起來。


    “咳咳咳!”楊煙被提著領子,勒得脖子生疼。


    “阿艮哥哥,能放我……下來嗎?”


    可放下來後,她扭了的腳又根本不方便走。


    阿艮隻得蹲下身將她背了起來。


    再然後,楊煙就忽地飛到了天上。


    她甚至來不及叫喚一聲,更不敢睜開眼睛,隻緊緊地攀著少年的脖頸提著石榴包裹,將頭埋進他堅實的後背。


    迎著夕陽,街頭的人們並沒有注意到,一個黑發黑衣少年正在半空中背著一個“小男孩”從一個屋頂跳躍著飛向另一個屋頂。


    阿艮身形雖消瘦卻矯健,躍得快卻穩,還沒到家楊煙竟在他的背上踏實地睡著了。


    等醒來時已到了深夜,她早被放迴自己床上,連髒衣服都被換了下來。


    她沒有隨身丫頭,房間裏靜悄悄的,自己也全胳膊全腿的,顯然母親已什麽都處理好,也幫她在父親麵前圓過了謊。


    卻究竟沒和父母吃成中秋團圓飯。


    推開窗戶,隻見窗外一輪玉盤似的明月。


    她學小女兒祈月的動作,對著月亮拜了三拜。


    一願父母百歲安康,二願自己發財快意,三願……願阿艮無憂長樂。


    -


    盡管拜月祈禱時的虔誠也是真的,但這也並不耽誤楊煙仍是個讓人頭疼的女兒。


    依然我行我素著一邊闖禍一邊邁向她的豆蔻年華,自然少不了從父母那裏討揍。


    新年前府裏裝新大門時,楊煙偷偷把工匠用的的金粉和銀粉攪和到了一起,直接導致府衙大門門環和門上獸頭泛著奇怪的光澤。


    一度成為整個定州城的觀光笑談。


    本跟她定了娃娃親的本地鹽商顧家不知為何,千方百計托媒人把婚事退了。


    賠上的一大筆鹽稅倒是支撐了州裏好長一段時間的財政,不可不謂造福百姓。


    但刺史府小娘子貌似無鹽又飛揚跋扈的惡名卻莫名就此徹底傳了出去。


    再沒人敢來結親。


    說她混蛋也就罷了,竟敢說她醜?


    楊煙因此氣急敗壞了許多天。


    反複逼問阿艮:“我就這麽醜嗎?”


    “醜。”


    少年想也不想,幹脆迴答。


    十二歲生辰時她又失手打碎了父親尋摸多年才求來的琉璃彌勒佛,被父親捉到城郊的掩月庵作為俗家弟子拜師太做了師父。


    拜師有什麽好處楊煙不知道,可從此每年要為庵中捐百斤香油卻是板上釘釘的。


    而更多的時候,在釀成更重的後果前,阿艮已盡力幫她彌補挽損。


    當楊煙跟著慈眉善目的朱夫子搖頭晃腦背誦古文時,阿艮常常坐在書房房頂的瓦麵上望著天。


    嘴裏有時也學她叼根狗尾巴草。


    當楊煙用不怎麽精湛的箭術在後院射靶子時,阿艮會悄悄捏個石子將跑偏的箭頭打正,讓它正中靶心。


    然後看她傻樂著以為自己箭術已練到爐火純青。


    在府裏,連小廝都因怕惹禍端而不敢跟楊煙說話,見她過來離老遠便拔腿開跑。


    但她也不怎麽在乎。


    反正,她還有“影子”。


    自從天上飛過一迴,楊煙便覺以前費力翻牆爬樹的自己簡直是個大傻子,死活都要讓阿艮背著她繼續在天上跑。


    於是出府迴府都成了背來背去,少年的後背幾乎成了她另一個家。


    隨著時間流逝,阿艮的個子越來越高,後背也越來越寬闊。


    而當楊煙身高開始拔節,身形已有些凹凸有致的變化時,阿艮會在暗處長久地凝望她的身影。


    可從某天開始,他卻死活都不要再背她了。


    ————


    “一千個台階啊,一千個!”


    綠意盈盈的半山腰樹林裏,楊煙邊用腳撥著幾乎長到膝蓋的夏草,邊拿一根長木棍在草叢裏尋著草藥。


    再次抱怨因阿艮拒絕背她爬山,她自己爬上來差點累死。


    “難不成你嫌我太胖太沉了?下頓飯少吃點還不成嗎?”


    少年不置可否,隻低頭在土裏翻出幾株草葉子,裝進隨身布袋裏。


    這半年來楊煙開辟了一條賺錢路子。


    她發現阿艮除武功極高外,竟連藥草也都識,便帶他四處采一些,偶爾還能挖到人參什麽的,再拿去賣給藥行醫館。


    她出來混著玩的錢便都有了,甚至還富餘出了幾兩。


    “阿艮哥哥,你聾了?說話啊?”


    楊煙邁步過來,要揪他的耳朵:“哪有這樣做人家暗衛的,還講不講行業武德?”


    阿艮卻突然將身子躬了下去,楊煙撲了個空。


    剛想跺跺腳,就聽少年喝到:“別動!”


    “憑什麽?”楊煙撅了撅嘴,“我偏要——”


    她說不下去了,感覺腳下似被繩子纏繞著根本邁不開步子。


    低頭,一條暗綠身子、頭附近卻長著橙色斑紋的花蛇正慢慢卷上她的腳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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