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色已黑,空中竟飄起雪來,三人走入神桐林。


    果真如雷威所說,寒冬臘月,棵棵桐樹,飽滿而挺拔,枝繁而葉茂,放眼望去,數千棵粗壯的桐樹密密麻麻,或橫排,或豎排,無規無律,樹樹之間有些縫隙竟然都不能過人。


    韋、楊二人生平從未見到這麽多,這麽大的桐樹林,不禁感慨道:“果然不是凡地,這些個參天之物,可如何尋啊!”


    “其實我也不清楚這神桐木長什麽樣子,不過既然是神木,那肯定是最最特別的那棵。”


    雷威笑著:“二位賢弟,我們抓緊時間吧。”


    山崖上的風唿嘯肆虐,雪也越下越大,而天上除了些繁星之外,再無半點亮光。


    雷威打算正從南麵進入,將楊心隨派去了東麵,讓韋景昭去了西麵,天亮之前,他們三人約定在北麵碰頭。


    三人商量完畢,便分頭探察,往桐林深處去了。


    楊心隨每走到一棵樹麵前,就趴在樹肚子上,敲敲、聽聽,甚至是挖下一塊樹皮,嚐一嚐。


    一個時辰過去了,楊心隨差不多走到了東麵桐林的邊際。


    他有些累了,於是他靠在一棵樹下,想聽聽風,靜靜心神。


    “也不知大哥二哥找到沒有。”


    看著夜空中的大雪,楊心隨在不停思索。


    “神木,神琴,伯牙,子期,諸神濯世。”


    “神女指引雷威來此,是為了什麽呢。”


    “真是不知這上天到底在做些什麽。”


    “與我的計劃,又有沒有衝突呢?”


    想了太多,他反而不想再想了,於是他閉上眼睛,在樹下眯著了。


    一陣琴聲緩緩而來,楊心隨聽得入了神,不知是在夢中還是現實,琴聲初至時像是雨落山澗,然後是山流暴漲,岩石土崩,再或是巍峨高山,又或是洋洋江河。


    緊接著琴聲宛轉而下,像是一輪仲秋之月從浮雲中漫步而出,而月下是蒼茫大海,海麵水波濤濤,生生不息,正如琴聲悠遠綿長,聽得他是如癡如醉。


    夜空中,一片片如鵝毛般的雪花飄落在他的臉上,身上,手上,不知過了多久,他眼睛微閉,仍然沉醉在琴聲之中,紋絲未動。


    忽然一陣光亮閃現在夜空中,雖然他眯著眼睛,卻仍然覺得刺眼。


    他醒了過來,立刻用手指揩落臉上厚厚的一層積雪。


    他睜開眼睛,看到眼前如夢幻般的場景時,呆住了。


    在這大雪紛飛的夜空裏,竟然出現了明月,而且是滿月,月光從天上打下來,照亮了整片神桐林。


    順著月光的軌跡,楊心隨看到一位神女從月光中緩緩出現,她輕輕地往神桐林正中飄落而去。


    ......


    當楊心隨從空中飛來時,他看到韋景昭也趕了過來。


    “雷威,我向天帝借了三次下凡的機會,如今已經用完,記著我和你說的話,後麵有事,且去寒煙穀近月樓台尋我。”


    二人剛到,便隻聽到了神女這一句話,此時神女已腳踏月光,緩緩向明月飛去。


    楊心隨看到神女,急忙喊道:“你要做什麽,快和我講清楚!”


    雷威斥道:“三弟,休得無禮。”


    神女迴首,絕美容顏讓人傾畏,她肩上的輕紗與絲帶飄飛不止,手中空空如也,並沒有抱著傳說中的玉兔,而她周邊的大雪卻一片也落不到她的身上。


    她笑了起來,看向楊心隨,輕聲道:“楊蘭燼,且做好你自己的事。”


    神女說完這句話,連帶著明月,徹底消失在雪夜的空中。


    神女走後,楊心隨與韋景昭才發現雷威所處之地的奇妙。


    這是一塊特別之地,它很空曠,數丈大的地方沒有一棵桐樹。


    而它的正中央,正生長著一棵晶瑩剔透,潔白無瑕,如同冰晶白玉般的桐樹。


    楊心隨和韋景昭齊齊驚道:“這便是神桐木!”


    雷威頷首,臉上的神情仿佛經曆了什麽重要的事,顯得異常堅定。


    再看向雷威雙手,隻見他左手握著一根通體碧綠的洞簫,頂端掛一白穗,第一眼以為是根竹簫,再仔細看,隱約間還泛著碧綠的光亮,竟是一根玉簫。


    “此簫名為明月,乃是神女姮娥所贈。”雷威解釋道。


    二人又看見雷威右手,發現他右手中正握著幾根絲狀物。


    雷威又解釋道:“這幾根琴弦,乃是神女的青絲所化。”


    “大哥。”


    楊心隨喊完,繼續問道:“神木可是神女指引而得?”


    雷威點了點頭。


    “她贈你明月簫和青絲弦,又指引你尋得神木,所為何事?”


    雷威沒有迴答,他收起明月簫和青絲弦,轉身走向神桐木,開始取材。


    片刻,神木已取到雷威手上,而三人再看向神木,發現它被截取的部位又重新長了出來,再一眨眼,神木已如幻影版,消失無蹤了。


    此時,神木消失,四周變得黑暗下來。


    三人看著夜空中的大雪,怔怔出神。


    韋景昭問:“三弟,你以前叫楊蘭燼?”


    楊心隨點了點頭。


    雷威歎道:“神女果然無所不知。”


    楊心隨忍了許久,還是沒忍住,問了出來:“大哥,你還未迴答我的問題。”


    雷威長歎一聲:“三弟,我已答應神女,此事不可對他人說。”


    楊心隨沉默了,他有些悵然。


    良久,楊心隨又問道:“那神琴是不是也另作他用了。”


    雷威聲音有些嘶啞,滿懷歉意道:“賢弟莫怪,的確如此。”


    “也不能說?”


    雷威點了點頭。


    楊心隨便沒再問。


    “大哥,神女是不是委托你什麽事了。”韋景昭問道。


    雷威點頭。


    “什麽事不能講麽?”


    雷威頓首,看向夜空:“我隻能說,這是普世壯舉。”


    “我雷威此生能參與此事,死而無憾。”


    韋景昭聽完,有些興奮,立刻迴道:“若為普世壯舉,有我能效勞的,大哥一定不吝吩咐。”


    雷威點了點頭,自從他經過神女指引後,便一直怔然,如同夢遊。


    韋景昭突然想起什麽,問道:“莫不是那諸神濯世?”


    轉而又想道:“不對啊,諸神濯世不是三千年一次麽?”


    雷威沉默,沒有迴答他。


    楊心隨思索良久,緩聲道:“看來,隻有日後當麵問問神女了。”


    “神女提的寒煙穀在哪?”


    “不知道。”


    “沒聽過。”


    韋景昭又問:“剛剛你們尋神木時,有沒忽然覺得這裏很舒適,就莫名其妙地停了下來,並打算在這裏休息一下,順便聽下風,靜靜心神。”


    雷威與楊心隨齊齊點頭。


    “我也是,不知為何。”


    雷威迴過神來,忽然問道:“今天是臘月初幾?”


    “初二了吧。”韋景昭隨口一答。


    “大哥,不管怎樣,神女教你所行之事,還請三思。”楊心隨對著雷威,行了個禮。


    “無須多言。”


    雷威舉手搖了搖,目光看向夜空,十分堅定地說道:“雷威天性敦厚,答應他人之事,一定說到做到。”


    “何況神女之委托,是普世之壯舉。縱千難萬難,我亦往之。”


    楊心隨見到雷威如此堅決,便不再說話。


    三人又一齊看向夜空,怔怔出神。


    雪花落在三人臉上,如同被月光撫摸一般,清涼而溫柔。


    “大哥,二哥。你們可知我出身何處,又欲往何處呢?”楊心隨突然開口。


    雷威聞聽此言,雙眉輕挑,心下好奇起來,然而表麵平靜,並未顯露心跡。


    他緩聲說道:“三弟曾說,我等結義,重在交心。”


    “三弟出身何處,欲往何處,你說,我們便信,你不說,我們便不問。”


    雷威雖然如此說,卻想等楊心隨自己迴答。


    “其實三弟境界高深,二哥卻想了解了解。”


    韋景昭說著便微笑著走到了楊心隨身旁,不住打量。


    “請恕罪,心隨即將向二位兄長告辭。”


    說完楊心隨便向二人鞠了鞠躬:“臨行之前,且聽我說出心中之話。”


    聽到這裏,雷威懸著的心逐漸放了下來。


    二人迴過神來,注視著楊心隨,仔細聆聽。


    “我本是前朝皇室宗親,宗族誌向乃是光複大隋。”


    楊心隨講完此話,二人都吃了一驚,但即刻恢複平靜,轉而笑了起來。


    “我當是何事。”


    “無怪乎三弟初見我時,便說李唐生出頹勢。”


    雷威說完,韋景昭跟著道:“三弟姓楊,出生隋室,既生於此等門庭,那宗族誌向便是從出生時就定下了,這關三弟何罪?”


    “況且,前朝煬帝楊廣和我朝太宗皇帝李世民是表叔侄,他倆本是一家,這天下姓楊姓李,又有何幹呢?”


    雷威笑道:“也就景昭敢這般說了。”


    韋景昭笑道:“大哥雖然不這麽說,但是心裏怎麽想的,我還能不了解嗎?”


    雷威正色道:“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姓什麽都沒關係,隻要這個帝王,能讓天下人幸福,就行。”


    “兩位兄長胸襟寬廣,心隨慚愧。”


    楊心隨心中十分感動:“可我來此處,與二位兄長結拜,除了敬佩二位之外,卻更多是想大哥帶我來此,尋得神木,製得神琴。”


    “可是想借神琴之力,匡複大隋?”


    楊心隨點了點頭。


    雷威搖了搖頭道:“三弟,雖然我不能告訴你神女讓我做什麽,但是我可以告訴你,神女說過,神琴是專事專用,它的神力隻發揮在它該發揮的地方。”


    二人聽得有些雲裏霧裏,但是楊心隨並未再打神琴的主意。


    “如今神木既有他用,心隨便也不會再為難大哥。”


    “我苦修至今,從未出世,而我境界已於今夜斬蛇之時,更上一層。”


    “即使沒有神琴,即使神琴之力助不上我,我也不懼。”


    聽到這裏,雷威問道:“如果三弟大業建成,可莫學前朝楊廣,好大喜功。”


    楊心隨聽聞此話,當即沉默。


    韋景昭說道:“大哥也莫要責備煬帝,他雖然有過,但也有功。”


    “也是,不然我們四弟連科考的機會都沒。”雷威想起劉長卿,說道。


    良久,楊心隨迴複道:“心隨,即心向大隨,此隨非彼‘隋’,‘隋’已滅,‘隨’未建。”


    “如我建立大隨,我定會製立一套嚴格律法,讓這天下人皆如我般,心隨所欲而不逾矩。”


    楊心隨字字句句,如同金鳴之聲,為這漆黑的雪夜增添了一道耀眼的光芒。


    “好個隨心所欲不逾矩!為兄拭目相待!”雷、韋二人同時拍手稱讚。


    “但是為兄要提醒三弟。”


    “縱你本領高強,此等言語,私下對我們提也就罷了,萬不可在外輕言。”


    楊心隨點了點頭。


    雷威看到楊心隨吐露心聲,他即刻向楊心隨行了個禮,滿懷歉意道:“三弟,為兄也要求你恕罪。”


    “大哥此話怎講?”


    “為兄初見你時,不知你底細如何,一直防範於你,現在看來,當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請賢弟莫怪!”


    楊心隨哈哈笑了起來:“大哥,縱你仇視與我,既已結拜,我也不會對大哥有絲毫不敬。”


    “況且心隨目的確實不純,大哥防我,乃是情理之中。”


    “好賢弟,既已說開,那我們兄弟之間,日後再無嫌隙!”


    “雖然神木已有他用,但我既答應贈琴與你,那一定會兌現的,賢弟且放寬心。”


    “感謝大哥!”


    楊心隨說完,便把目光轉向韋景昭:“二哥,你剛問我欲往何處。”


    韋景昭點頭。


    “如今我境界大成,至於我欲往何處……”


    說著便遠眺東方:“大概,是輔隨山吧。”


    雷威奇道:“輔隨山是哪裏?”


    韋景昭哈哈笑了起來:“三弟,你也太自信了。”


    雷威聽到這話,更是奇怪:“二弟,你聽懂三弟的話了?”


    “讓三弟自己解答吧。”


    楊心隨笑道:“兩位兄長莫怪,雖然那山還沒叫輔隨山。”


    韋景昭笑道:“要說這天下財富都在長安皇宮之中,那是不準確的,自秦始皇至今,代代帝王都夢想著能長生不老,霸業永駐,於是各代君王都會派人求仙訪道,uu看書 ww.uksu遍求長生之秘。”


    楊心隨接著道:“輔隨山現在名叫輔唐山,本名為嶗山,在山東黃海之濱,自古便是皇帝煉丹之地,皇帝斥以巨資,在山中修造諸多宮殿,存放著無數奇珍異寶,或是靈丹妙藥,或是詩派經典,或是道學秘術,又或是佛宗法門。”


    “輔唐山地形險要,三麵環海,每年皇帝都會派人從輔唐山出海,東向瀛洲方丈,遍尋仙境。”


    “而輔唐山唯一登山之路,有唐朝皇室的重兵把守,每個重要宮殿也有對應的武境高人看護,以確保皇室財產的安全。”


    雷威驚道:“三弟可是要去攻打輔唐山,占山為王?”


    楊心隨點了點頭。


    雷威又問道:“馬上過年了,三弟不留下來一起過年嗎?”


    楊心隨躬身道:“多謝大哥美意,可是三弟家中,還有個重要之人等我團聚。”


    “我也沒打算立刻去攻輔唐山,等過完今年,也不遲。”


    韋景昭笑道:“原來三弟是有家室的人。”


    楊心隨歎道:“此乃我軟肋,我視二位兄長為生命之交,才透露出來。”


    “三弟,不用多說,我們都懂。”


    “既如此,兩位兄長告辭,不知下次相見為何時何地,屆時,心隨定備薄禮好酒,以謝知遇之情。”


    雷威不知說什麽好,隻淡淡道:“多多保重。”


    楊心隨說完便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蜀山之巔。


    而桐林之上,隻留下了兩個目瞪口呆的雪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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