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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劉子玄的記憶裏,自己父親曾經調教過多條獵狗,但他唯獨對這一條感情至深。從一條嗷嗷待哺的幼崽,一直在家裏養到兩歲大小,劉子玄親眼目睹了它的成長,那兩年間,它更是劉子玄最好的玩伴,每一天都如影隨形混在一起。自從小家夥被抱上兔子崗,子玄爹似乎也對它另眼相待,調教它的過程也與其他獵狗截然不同。


    在那條獵狗四個月大的時候,有一次,子玄在它進食時碰了它的身子,它的喉嚨裏便發出了嗚嗚的聲音來向子玄示威。不管是哪一隻犬類,自脫離母體時都帶著護食的天性,子玄對此早已熟悉,便沒放在心上,可那小家夥發出的示威聲恰被屋中的子玄爹聽見了,沒想到他竟然大發雷霆,從屋裏衝出來之後,毫不留情的給那小家夥一頓打,即便如此他還不肯罷休,又結結實實的餓了它一整天,這件事才算過去。後來再出現這樣的情況,子玄爹仍然毫不手軟,幾次過後,小獵狗果然不敢再向主人示威了,即便從它嘴裏奪食,也不敢再發出嗚嗚聲來……此前養過的多條獵狗中,出現這種情況也是常有的事,可子玄爹卻從沒這樣嚴厲的責罰過它們,他偏偏對這一隻大動幹戈,子玄看在眼裏,心底不免生出疑惑。除此之外,他甚至沒見父親喂過這條狗生肉,就連處理獵物剩下的皮毛和內髒,寧願埋在地下也不給它吃……


    本以為在父親的嚴格調教下,這條獵狗終會成為一個出類拔萃的好幫手,可是從它的第一次出獵起,它的命運就發生了意料之外的轉變。


    那年初夏的一天,子玄爹帶著子玄和兩歲大的獵狗進了兔子崗西邊的灌木叢,那正是小獵狗的第一次出獵。躲在一簇灌木叢的後麵,子玄爹發現了遠處的兩隻野兔,他瞄準了其中一隻摳動了獵槍扳機,一隻野兔應聲倒地後,另一隻撒開腿就跑了,小獵狗見狀,毫不遲疑的躥了出去。


    見獵狗要追擊野兔,子玄爹立刻大喊:“迴來!別追!”


    可是獵狗卻獵性大發,全然不顧主人的口令,仍然緊追不舍。


    子玄爹說:“壞了!那隻兔子馬上就要產崽了,哪裏跑得過它?”


    說完,父子二人也朝著獵狗方向跑過去,沒多大功夫,就看見它正趴在草叢裏大口的嚼食野兔,子玄上前一看,那兔子已經被咬得血肉模糊。子玄爹從獵狗嘴裏強行奪下野兔,才發現那可憐的家夥果然乳腺豐滿。子玄爹並沒有在意這件事,隻對獵狗訓斥了幾句就罷了休,小獵狗違背指令的事並不少見,更何況這是它的初次出獵。


    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一件事,卻令子玄爹大失所望。


    當天晚飯時,子玄娘做了一道紅燒兔肉端上了桌,飯後剩下半盤子兔肉沒吃完,就放在了正房的桌子上。意外的是,第二天早上起身後,卻發現剩下的兔子肉被吃了個精光。於是子玄爹就把子玄叫過來,問是不是他昨天晚上吃了兔子肉,子玄連連搖頭說自己沒吃。於是,獵人的本能讓子玄爹就對獵狗起了疑心。


    隔了幾天,子玄爹照樣打了一隻野兔迴來,讓子玄娘照樣紅燒,也照樣剩下半盤子不吃完放在桌上。不同的是,這天晚上臨睡前,子玄爹在放兔肉的桌子周圍撒了一層草灰——這用意很明顯,如果明天早上兔肉不見了,而那草灰上若有狗的足印,就可以坐實是它偷吃了兔肉。


    又一次大大出人意料的是,第二天起床後,卻看見草灰上留下了子玄的腳印。子玄爹把兒子叫過來當麵對證,子玄卻照樣搖頭否認。


    這樣一來,子玄爹著實犯了難。


    然而,再狡猾的狐狸也躲不過獵人的眼。過了些日子,子玄爹出去打獵帶迴來一隻山雞,又故伎重演,飯後剩下半盤子放在桌子上,又在地上撒了草灰,不同的是,這一次晚間睡前,他半撩起東裏間門上的布簾,這樣一來,隻要他躺在裏屋的床上,就能看清外屋桌子附近的一切動靜。


    當天深夜,就在子玄爹撐不住快要睡著的時候,可怕的事情發生了——午夜過後,虛掩的房門被輕輕推開,隱隱月光下,子玄爹看見自己一手養大的獵狗竟然雙腳直立的進了正屋,兩條後腿上還踩著一雙子玄的鞋!它像人一樣走到桌邊,把兩條前腿搭在桌上,幾口吃完了桌上的肉,很快又學人一樣走了出去。那一幕,看得子玄爹又氣又惱又怕,躺在床上一口大氣也不敢喘,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怎能想到自己一手調教的牲畜竟是這樣狡詐。


    ……


    當初子玄爹親口說出這情形來,子玄隻在腦袋裏想著也是不寒而栗,而接下來發生的事,就是子玄的親眼所見了,事發第二天一大清早,子玄爹趁獵狗不備,狠狠一棍子打斷了它的一條後腿,自那以後,它就跑進了牛頭坡的林子裏,再也沒有迴來過……


    當年,小子玄曾為這件事和自己父親生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氣,他一直不理解自己父親的舉動,在長期吃不到肉類的情況下,即便那條獵狗確曾多次偷吃了剩肉,也不至於用那樣殘忍的手段來加以懲罰……當然,子玄當時這樣想,隻因為他還不知道它是一條狼。


    在這條狼還被被當作一條獵狗的時候,劉子玄曾和它在一個屋簷下生活過兩年,它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劉子玄都能會意,然而事到如今,它又迴到了林子裏,成了一條真正的狼,成了一條經曆過獵人的馴化之後又重新恢複了野性的狼,今天一聽老娘說出它的由來,劉子玄這才領悟到它的可怕之處,也才對父親打斷它一條後腳的舉動有了認同——養狼當犬看家難,果不其然,像這樣一條本該生活在林間的野物,留在家裏著實不是長久之計,更何況它竟然用那樣狡詐的詭計來偷食!


    如果不是老人家道破玄機,劉子玄永遠不會知道這條狼的真實來曆。知道了真相的劉子玄立即從老人的床前走到門口,放眼向院子外麵望過去——它還在哪裏,那條狼,它還端坐在雨地裏,像一尊塑像,正一動不動的注視著兔子崗上的小院。


    隔著細密的一層雨簾,劉子玄看不清那條狼,但他可以想象到的是,此時,雨水正順著它那銀灰色的皮毛汩汩的往下流淌,它一定正眯著眼睛在與自己對視!劉子玄看不到狼眼,更看不清它的眼神,他不知道那眼裏究竟藏著什麽,會是仇恨嗎?還是感恩?它對曾經喂養它長大,而後來又打斷它一條後腿的主人家,會心懷什麽樣的情感呢?對此,劉子玄已然無從猜測,誰又能猜準一條狼的心思呢?


    與狼對視的片刻間,劉子玄心底盤算了片刻,到今年,這條狼已經九歲了,雖說一條九歲的狼正值壯年,可那條殘疾的後腿還能讓它像七年前那樣,輕而易舉的置一隻兔子於死地嗎?離開主人的七年時間裏,它在哪裏作窩?它吃什麽?它是怎麽生存下來的?……


    就在一個個疑問相繼產生的時間裏,劉子玄的雙腳不自覺的向前邁了出去,一股抑製不住的強烈衝動要他走近這條狼,他想要再一次撫摸它的皮毛,想要看看它會不會像當年一樣衝著曾經的小主人搖尾乞食……可是,劉子玄剛向門外邁出一隻腳,卻看見遠處的那條狼慢慢的站了起來,稍停片刻之後,它就轉過了身子,低垂著那條粗長的尾巴,一顛一簸的向牛頭坡的林子走去。


    劉子玄站在門前的雨地裏看著狼的離去,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荒涼,可想而知,斷了一條後腿的狼要在山林間活下來,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遠遠望著這個身世曲折的生命,劉子玄的心裏著實不是個滋味。


    直到消瘦的狼身完全消失在雨霧中,劉子玄才轉身迴到娘親的床前。令他痛心的是,當他迴到那床前,才發現老人家已經停止了唿吸。


    牛頭坡的上空,烏雲滾滾雷聲隆隆,雨點又大了起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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