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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遠不要碰那把槍……”


    漫長的三年光景過去了,劉子玄一天天數著日子終於走到今天,可是他至今仍弄不明白的一件事,便是自己父親臨終前的一句話,老獵人臨終前,什麽事都沒有交待,偏偏隻說了一句:不要碰那把槍,永遠都不要碰!


    一句話,折磨劉子玄整整三年,讓他百思不得解,讓他寢食不得安,就和他父親的死因一樣,像兩個解不開的結,似乎要永久糾纏在劉子玄的心底。


    進退兩難中猶豫了半天,劉子玄最終還是把獵槍重新掛迴了牆上。心有不甘,他接著又拿起了遺像,擦了又擦,看了又看,不由得心生悲涼,止不住的兩行淚又滾了下來。三年前父親的突然離世,三年後老娘也一天天油盡燈枯,天塌地陷般的所有災難,讓年輕的劉子玄難以承受,一股從未有過的孤獨感受,在這些日子裏悄然爬上了心頭,對於未來的日子,他越來越多的感到了恐懼。還有什麽比絕望的未來更讓人害怕呢?拿著遺像端詳了許久,劉子玄才把相框背麵朝外,反靠著北牆擺在了桌麵上。時至今日,他父親的三年喪期已經服滿,劉子玄這麽做,怕的是日後再一次睹物思人,他早已無力再承受更多煎熬,隻怕再加上最後一根稻草,也能把他本就單薄的意誌徹底壓垮了。


    擦幹眼淚,劉子玄空著兩手出了東廂房,一關上房門,又聽見兩隻喜鵲還在不知疲倦的叫著,那叫聲一聲比一聲刺耳,一聲比一聲鑽心,好像它們有什麽重要消息急著訴之於人,卻又苦於得不到對方的理解,便隻好用它們自己的語言一遍遍的重複,四下裏傳達著如臨大敵般的緊張信號。讓劉子玄感到恐慌的,正是它們想要傳達的信號,轉而又害怕起這兩隻帶著些許邪性的鳥類來。誰能弄得懂兩隻鳥的心思呢?抬頭來看了喜鵲一眼,劉子玄縱有一肚子的邪火卻也無心理會,眼下更令他苦惱的,是怎樣才能弄到一隻山雞。


    劉子玄一分一秒也不想讓老人多等,可是除了獵槍之外,還有什麽辦法能抓到一隻山雞呢?


    對了,不是還有夾子麽?突然想到鳥夾,劉子玄的眼裏閃過一絲亮光,可是那靈光在他臉上一閃而過之後,卻很快又恢複了此前的落寞神色。用鳥夾抓捕山雞雖然也是行之有效的辦法,可眼下已經是日落時分,即便立馬到野地裏埋下夾子,運氣再好也要等到明天午後才能有所收獲……而東廂房中的那幾張竹夾子,已經在角落裏閑置了三年之久,如果不經過一番耗時耗力的整體修繕,隻怕它們再難發揮原有的功能……


    麵色憔悴的劉子玄站在院落中央,束手無策中不免心生沮喪,身為一個知名獵戶的兒子,如今想要逮一隻山雞也成了難題,細想來真是個天大的笑話。這使他一時間心亂如麻,再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達成老人家的心願了,一股突如其來的挫敗感像個得理不饒人的流氓,蠻橫的欺壓了他與生俱來的那一點點自尊。


    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西邊院牆的角落裏竟傳過來一聲山雞的沉鳴。劉子玄轉過頭,一眼便看見自家牆角的豆角秧下正躲著的兩隻母山雞,被喜鵲的叫聲嚇得一動也不敢動,它們縮頭縮腦的蹲在角落裏,像兩隻剛破殼的雛雞。那不是現成的山雞?果真是天無絕人之路!看到它們,劉子玄的臉上終於掠過一絲欣慰,可是,那難得一見的欣慰表情並沒有在他臉上停留很久,轉而卻被更加明顯的落寞取代了。


    兔子崗上的劉家小院裏,本就有現成的兩隻山雞,病中的老娘想要吃山雞,劉子玄隻要宰殺其中一隻就簡單了,而他之所以沒有第一個想到它們,隻因為他心裏有一個顧慮,那便是,在所有獵戶中間,曆來就有一個習慣,這種山雞是絕不能宰殺的,因為它們是餌雞,所謂餌雞,就是用來當作誘餌的山雞。


    獵人外出打獵時,如果碰巧找到了山雞窩,多會把山雞蛋帶迴家,放進雞窩裏,用家雞來孵化,等到小山雞長大之後,便從中挑一兩隻長相漂亮且叫聲響亮的母山雞來做為餌雞,經過一段時間的馴化,獵人就能在來年的穀雨前後帶著餌雞出獵了。餌雞在山林間聲聲叫喚,自然會引來發了情的公山雞爭相求偶,這時,隱蔽在暗中的獵人隻要輕輕吹一聲口哨,馴化有素的餌雞就會條件反射的跑到獵人身邊,而此時,獵人的子彈早已經上了槍膛,這一來,近在咫尺的公山雞就很容易得手了。


    在餌雞的協助下,獵人便能在春末夏初的季節裏輕鬆捕獲許多隻公山雞,然而,絕沒有哪一種野物會一直愚蠢。如此反複多次之後,等到山裏的公山雞都看穿了這個圈套,它們便會對餌雞的叫聲心存戒備,不會再輕易上當了,於是,這隻餌雞就漸漸失去了用武之地。這時的餌雞已經喪失了野外生存的能力,即便能在野地裏活下去,它們的叫聲也隻會引來同類的猜忌,多半難以善終。考慮到這樣的後果,獵人就會像對待年邁的獵狗一樣,將完成了使命的餌雞圈養起來,直到它們自然老死……


    端詳著自己父親遺留下來的兩隻餌雞,劉子玄不禁想到:病重的老娘已經整整三天滴水未進,如今難得想要吃點東西,如果想要達成老人的願望,最快最省力的辦法,就是宰殺其中一隻餌雞……這樣想著,猶豫不決的劉子玄又迴到了老人的病床前。


    “娘,院子裏的兩隻餌雞,我殺一隻給您燒碗湯吧?如今它們也沒什麽用處了。”


    病床上,緊鎖著雙眉的老人聽了兒子的話,艱難的咳了幾聲,眉頭皺得更緊了。見老人痛苦,劉子玄心如刀絞卻不知如何是好,急得他雙膝跪在床前,抓起老人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恨不能替她分擔痛苦。氣息稍稍平緩,老人搖了搖頭,吃力的說:“明天,明天你到鎮子上去買一隻吧,你爹雖然是不在了,也不能壞了規矩,那兩隻山雞,還得細心養著……”


    ……


    暮色低垂,刺槐上的喜鵲不知什麽時候收了聲,兔子崗四周的草叢裏,那些愛叫的蟲子們早已按捺不住,又開始高一聲低一聲的唱了。站在自家院中,望著南麵早已染上了暮色的牛頭坡,劉子玄愈加沮喪了。觸目可及的這一片林地,曾是他父親的狩獵天堂,他曾經跟著老獵人在其間無數次來往,那些時候,父親告訴他如何隱蔽自己,又教給他怎樣讓獵物上鉤,還告訴他每一種動物的生活習性……如今迴想起來,過往的每一個場景仍在眼前。可是,短短三年之後,這兔子崗已經與從前大不相同了,自從他父親過世以來,原本安逸清閑的這一個小院,如今卻成了汪洋中的小片孤島,苦難中度過的每一天,都如同在疾風驟雨中沉浮。


    早年間的兔子崗遠不像今天這樣,從前的崗子上雜草叢生一片蠻荒,附近的村民常常看到成群的兔子在上麵撒歡打滾,於是就把這片小高地稱作兔子崗。後來,劉子玄的父親打獵經過,相中了這裏的地形,便攜家搬了過來,在崗子東南角的溪邊打了一眼井,又打理出幾畝自留地,精心種上些旱地作物,也算過上了衣食無憂的安穩日子。自打劉子玄父親把家安在這裏,這崗子上就再也看不到兔走狐奔的景象了,二十多年來,劉子玄已經對這片土地產生了難以割舍的情感,可是自從老獵人死後,情況又大不想同了,竟又能看到野兔、刺蝟、黃鼬等獸類到這片小高地來找吃的,就連很少近人的膽小山雞偶爾也會在附近落腳……在劉子玄看來,動物們的種種行為,大有要奪迴這片領地的勢態。


    劉子玄站在自家院裏,心底裏感到了不曾有過的孤單,他不敢想象卻又不得不去想的是,萬一哪天老娘也撒手去了,就將隻留他一個人來麵對這片林子了,到那時,這冰冷的世界上,還有什麽可以依賴的呢?此時此地,連他自己也不知該怎樣麵對那些難以想象的未來日子。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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