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俊望著程咬金的背影哈哈一笑,道:“房家家風蒙羞,總好過程家父子相殘,闔府上下披麻戴孝吧?”


    這話不好聽,但卻是事實,所以程咬金隻是佯怒:“臭不可聞,滾!”


    嘴裏罵著“滾”,先翻身上馬的卻是他自己……


    房俊笑嘻嘻道:“久未與叔父相見,甚是想念,不如小侄請叔父入營小酌兩杯,叔父可有膽量?”


    程咬金握著韁繩,一邊調轉馬頭,一邊罵道:“黑了心的混賬,在老子麵前耍這樣的把戲?這等激將法屁用不頂!老子若邀你入我左武衛飲酒,你可敢去?”


    去你右屯衛小酌?老子傻了才會那麽幹!你小子縱然不敢殺我,可萬一將我軟禁作為人質,豈非一世英名盡付東流,徒惹天下恥笑?況且若入你軍營,山東那幫老東西該如何看我?


    房俊撫掌笑道:“晚輩自然是不敢的,所以,叔父你也不敢咯?”


    程咬金一愣,才明白自己被這廝給調戲了一迴,搞不好這廝明日就會四處宣揚什麽“房俊胸襟開闊、誠意相邀,程咬金徒有虛名、膽小如鼠”之類的流言蜚語,有損他聲威,提升房俊的地位……


    登時怒目圓瞪,揮舞馬鞭作勢欲抽,待到房俊退了一步,這才一夾馬腹,馬鞭抽在馬臀上,疾馳返迴己方軍營。


    房俊看著程咬金背影片刻,也躍上馬背不疾不徐返迴右屯衛陣前。


    希望程咬金能夠對父子對陣有所顧忌,不至於完全聽從山東世家之命令,以至於在春明門外大戰一場……


    ……


    房俊於春明門外營地巡視一番,將高侃等將領叫到一處,反複叮囑不可懈怠,雖然左武衛、右侯衛兩支軍隊襲擊太子之事不大可能發生,但小心駛得萬年船,還是要繃緊精神。


    身為軍人自當時刻保持緊張感,做好一切之準備,以應對任何突發之情況。


    軍人之職責,便是鐵血、無畏、嚴謹、犧牲……


    直至月上中天,房俊才率領親兵出營,避開左武衛軍營沿著灞水一路向北,抵達龍首原之後才繞著大明宮的外牆返迴玄武門外大營。


    迴到中軍帳洗漱一番,簡單的吃了一口晚膳,讓人沏了一壺濃茶,坐到書案前打算通宵處置堆積如山的軍務公文。


    帳外巡邏兵卒剛剛敲響三更的梆子,親兵校尉衛鷹便推門而入,恭聲道:“大帥,營外有人求見。”


    房俊一愣,放下毛筆揉了揉發酸的手腕,喝了一口茶水,奇道:“這深更半夜的,何人求見?”


    衛鷹麵色有些古怪,微微垂頭,道:“是臨川公主殿下。”


    房俊捧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蹙眉瞪著衛鷹,叱道:“你那是什麽表情?一肚子齷蹉心思,沒出息的東西!”


    衛鷹嚇了一跳,自是不敢反駁,隻小聲問道:“大帥見還是不見?”


    心裏想的則是這大唐的公主當真奇哉怪也,好像都喜歡半夜三更的竄門,而且自家大帥這能耐也確實大,公主們都喜歡來找他……


    房俊哼了一聲:“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若放其進入軍營,本帥的名聲還要不要了?當然不見!”


    衛鷹眼角一抽,人家公主都不在乎名聲,你一個大佬爺們兒還在乎個球啊……趕緊轉身退出。


    房俊坐在椅子上慢悠悠的喝茶,心裏琢磨著臨川公主的來意。


    這個倒也不難猜,最近朝野上下風傳周道務殺俘之事有傷天和,很明顯有將其嚴懲以為東征不利尋找借口的趨勢,臨川公主就算看不明白,身邊也會有人提醒,加之今日周道務入宮之後不得複出,臨川公主肯定是慌了神,唯恐周道務被各方勢力集火打擊,最終落得一個明正典刑……


    前來向他求情也屬正常,但光天化日之下不來,偏偏選在這個事後,莫非是打算犧牲點什麽,予以交換?


    想到這裏,房俊不禁有些鬱悶,看來自己“好公主”的壞名聲當真是聞名遐邇、婦孺皆知……


    娘咧!小爺怎地就“好公主”了?不就是娶了一個公主、同時又跟另外一個公主曖昧不清麽?連晉陽公主那般體軟、身嬌、易推倒,隨時想吃就能吃到的大蘿莉都能忍得住不碰,這是何等光風霽月、冰清玉潔之人品?


    謠言誤我太深,使世人不識豪傑啊……


    喝了口茶,正準備繼續批閱公文,衛鷹又迴來了。


    “臨川公主說了,若大帥不肯相見,她便自盡於軍營之前。”


    房俊:“……”


    怎麽感覺有點熟悉?


    這些大唐這些大唐公主文化水平堪憂啊,來來迴迴都隻會這一個套路是吧?


    房俊沉著臉,慢慢喝茶,意識到事情不大對頭。臨川公主與自己素來不睦,算得上是橫挑鼻子豎挑眼,怎麽看都不爽,以臨川公主那個任性自私的脾氣,能夠拋棄自尊親自求上門,甚至懷有“犧牲”之覺悟,這已經是突破底線了。


    若他順水推舟,臨川公主大抵也就咬著牙認了,權當被狗咬了一口,可麵對房俊毫不猶豫的拒絕,卻依舊意誌堅定,甚至以死相逼,這背後若說沒有什麽陰謀算計,絕對不可能……


    但最讓他疑惑之處,就算他將臨川公主招入軍營,且當真發生一點什麽,以他今時今日的地位、權勢,這樣的風波怎麽可能當真動搖他的根基呢?


    一個公主而已,又是你情我願,即便是那些政敵對這種事也拿不出手……


    半晌,他才開口道:“告訴臨川公主,本帥軍務在身不便相見,同時你領一隊兵卒護送其自城西金光門入城。”


    不僅要將臨川公主打發走,還得確保其安全,萬一再出現之前營門外殺人之事,他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喏!”


    衛鷹告退離去。


    房俊蹙眉沉思良久,想不明白臨川公主到底是太過在乎周道務之生死從而性情大變,甘願忍辱負重,還是當真有人在她背後有所推動……


    剛剛拿起公文,衛鷹又迴來了……


    房俊蹙眉,隱隱發怒:“就算臨川公主不肯離去,你也當強行護送其迴城,這麽點事情都辦不好,真以為本帥之命令乃是兒戲?”


    衛鷹嚇了一跳,忙道:“非是在下辦事不力,而是……武娘子前往營門之外,與臨川公主相見,在下不敢阻止,也不敢耽擱,趕緊迴來向大帥稟報。”


    房俊先是一愣,旋即怒極而笑:“嗬!這娘兒們當真是閑著難受,整日裏盯著本帥呢?有虧婦道!”


    臨川公主在營前求見,一幹女眷在軍營之中暫居,若是無人通風報信,武媚娘怎麽可能知道?不過也沒辦法,就算他治軍再是嚴謹,軍中上下皆知他對於武媚娘這個妾室的看中,也不可能對她完全封鎖各種消息,以武媚娘的智謀、手段,想要收服幾個眼線著實輕而易舉。


    衛鷹眼角一抽,趕緊低下頭,以免被大帥發現他鄙視的眼神……


    其餘幾位夫人也就罷了,武娘子聰慧伶俐、手段狠辣,隻怕大帥您閨房之中言聽計從、千依百順,外人麵前才敢口出狂言、夫綱大振。


    堂堂房二郎,也不過是個銀樣鑞槍頭,懼內得很……


    果然如同他猜想一般,房俊撂下一句狠話,展示一番態度,然後一擺手:“娘兒們的事情讓她們自己處理,本帥不摻合。”


    衛鷹一臉嚴肅:“大帥英明!”


    房俊嗯了一聲,大抵是覺得過於軟弱了,補充道:“除去盯著點兒,長點眼色,迴頭有什麽消息趕緊來報。”


    “喏。”


    衛鷹再度轉身離去。


    ……


    營門外,星月無光,旗杆下的篝火熊熊燃燒,火油嗶剝作響。


    武媚娘一身箭袖胡服,身段窈窕玲瓏,外麵披著一件猩紅的大氅,俏生生坐在馬背之上,眉目婉約、英姿颯颯,策馬立於一輛裝飾華美的馬車一側,笑意盈盈,隔著車窗與車內人說話。


    “臨川殿下夤夜來訪吾家郎君,可見必是有什麽緊要之事,隻不過此舉未免於禮不合。殿下乃金枝玉葉,自然不在乎朝野風評,但吾家郎君政敵眾多、整日裏戰戰兢兢,萬一被禦史言官們逮到把柄,難免攻訐一番,有損聲威。若殿下非是不可對人言之事,不妨跟奴家說說,如何?”


    火光之下,她俏臉煜煜生輝,言辭輕聲細語,卻差點將車內的臨川公主氣個半死。


    我就是個沒臉沒皮自己送上門來的賤貨,但你家男人還不稀罕碰我是吧?


    臨川公主氣得俏臉微紅,攥緊粉拳,但她對武媚娘的名聲早有耳聞,知道這女子雖然隻是房俊的侍妾,但出身名門,在房家的地位不低,不僅房俊對其極為寵愛、予以信重,便是房玄齡都素來倚重,不以妾室相待。


    當初怒斬鄖國公張亮之子一條胳膊,其火爆脾氣更是風傳關中,令臨川公主極為忌憚……


    深吸兩口氣,鼓脹的胸脯略微平靜,臨川公主這才說道:“此次前來,的確是本宮思慮不周、有些失禮,隻不過攸關吾家駙馬之生死,本宮關心則亂,還望武娘子勿惱。”


    她知道武媚娘的地位,明白今日就算自己把自己洗白白送進軍營任憑房俊施為也沒了機會,倒不如懇請武媚娘一番,看看能否有說服房俊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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