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忘國恥!】


    *****


    周道務聞言,差點蹦起來指著李勣的鼻子大罵一句:老子去你滴娘咧!


    大難臨頭的時候你這個統帥非但不予維護,反而將老子送去東宮麵前,這是人幹的事兒?老子與房二的恩怨天下皆知,如今房二乃東宮柱石、太子肱骨,一旦自己送上門被房二公報私仇,太子連問都不會多問一句,哪裏還能落得下好?


    怕不是就得被房二給宰了祭天……


    但人在屋簷下,敢怒不敢言,隻得委委屈屈求情道:“大帥明鑒,如今朝中奸佞當道,太子受其蒙蔽,末將恐蒙受不白之冤,還望大帥體諒末將萬裏迢迢押送俘虜,沒有功勞還有幾分苦勞,請代為向太子殿下辯解。”


    一旁張亮冷笑道:“俘虜都被你押沒了,還得大帥承受禦史攻訐,被汙以禦下不嚴、領軍無方,還不知要如何遭受太子申飭。你居然還有臉邀功?簡直恬不知恥。”


    周道務勃然大怒,厲聲道:“你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何以這般憑空汙蔑,落井下石?”


    兩人素來沒什麽利益糾葛,此刻張亮煽風點火,純粹隨人不利己,尤為可惡!


    張亮冷笑道:“幾萬俘虜被周將軍如豚犬一般宰殺,視人命如草芥,較之前秦武安亦是不遑多讓,上蒼震怒降下嚴懲皆因你而起!殺俘的時候暢快淋漓,無視天和,眼下反倒唯唯諾諾,竟無半分敢作敢當的男兒氣派麽?”


    “放屁!”


    周道務暴怒如狂,殺俘被人盯上已經夠倒黴了,又碰上這麽一個落井下石的,如何能忍?


    他戟指怒罵:“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老子堂堂正正、清清白白,非是汝等奸佞可以肆意構陷!”


    張亮還欲再說,李勣擺手將他製止,蹙眉看著怒氣衝衝的周道務,不耐煩道:“周將軍自覺冤屈,可否讓本帥派軍中司馬前往遼東核查一番,以證你的清白?”


    周道務頓時一滯。


    他哪敢讓人去核查?“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因為嫌棄俘虜累贅,幾萬人被他屠得屠、坑得坑,雖然事後掩埋,可到處都是破綻。除非無人追究此事,隻要有人前往核查,必定無所隱瞞。


    到時候連轉圜餘地都沒有……


    垂頭喪氣道:“大帥麵前,不敢狡辯,確有俘虜意欲逃跑,追捕之後被末將下令斬殺,以儆效尤,但絕非如外界傳言那般虐俘、殺俘,還望大帥明鑒,予以庇護。”


    這種事一旦爆出來,也隻有李勣能夠護得住他。


    李勣頷首,道:“所以自去太子麵前請罪便是,太子仁厚,汝所犯之罪眼下皆是謠傳,並無實證,豈會苛責於你?屆時本帥亦會幫忙說情,必然無事。相反,若此事繼續發酵,拖延日久,最終攪動朝局被所有人盯上,那才是麻煩。”


    周道務一聽,立即明白過來,還以為李勣要害他,實則卻是讓他壯士斷腕、自認罪責,讓旁人無話可說。隻需乖乖在太子麵前認罪,此事很可能到此為止,時候就算房二或是旁人不依不饒,也難以駁斥太子顏麵。可若是一直懸而未決,指不定哪天被房二將證據坐實,即便太子想要迴護一二也是不行……


    當即感激道:“大帥高瞻遠矚、深謀遠慮,末將萬萬不及也!這就入京請罪,隻是後續還請大帥費心,此番若能逃脫大難,必不忘大帥之恩惠!”


    李勣點點頭:“嗯,去吧。”


    “喏。”


    周道務這才打起精神,告辭離去。


    他一走,張亮也告退而出。


    李勣反身坐在書案之後,喝了一口茶水,瞅了瞅窗外陰仄仄的天色,歎了口氣。


    心中有些煩悶。


    親兵入內奏秉,說是王瘦石求見。


    李勣道:“讓他進來。”


    這閹人總算知道規矩,沒有不經通秉便直接進來,無聲無息的嚇人一跳……


    還是幾乎腳步無聲,王瘦石一身宦官服侍,輕手輕腳進入帳內,來到李勣麵前站定,麵無表情問道:“周道務會否入京?”


    李勣給自己斟了一杯茶,卻沒有給王瘦石斟茶的意思,道:“稍後便去,你那邊可曾處置幹淨?”


    王瘦石對李勣的冷淡疏遠不以為意,點頭道:“所有被周道務屠殺之後掩埋的俘虜已經挖出來,烈火焚燒之後棄之荒野,用不了幾日便會被野獸啃噬幹淨,半點痕跡也找不到。”


    李勣頷首,沒有說話,帳內一時間陷入尷尬的寂靜。


    半晌,李勣才喝了一口茶水,緩緩說道:“此事未免有‘釣魚執法’之嫌疑,事疑,事後必遭人詬病,且如此陷害一位保衛疆域、擊潰入寇強敵的功臣,殊為不妥。”


    王瘦石一雙眼白過多看上去猶如死魚一般的眼睛微微眯起,冷冷道:“此事與英國公無關,毋須在此浪費心神,多管閑事。”


    言語之間,甚是無禮。


    李勣陰沉著臉,方下茶杯,神情怫然不悅。


    王瘦石自是不怕他,冷笑一聲,問道:“兩日之後太子出城,英國公是否已經按照計劃調集兵馬趕赴春明門下?”


    李勣放下茶杯,手指在桌麵下意識的叩擊兩下,開口道:“眼下左武衛、右侯衛、右屯衛皆在春明門外,彼此之間虎視眈眈、劍拔弩張,吾若強行派兵底下春明門下,必引發各軍混戰,波及長安……關隴起兵猛攻太極宮,已然致使長安遭受重創、整個關中滿目蒼夷,若再起刀兵,恐為禍更烈,損失之慘重無可估量……”


    他一臉憂慮,但話未說完,已經被王瘦石打斷。


    “此事已定,無可更改。英國公縱有不滿,也務必聽命行事,不然,難道想要抗旨不成?”


    李勣眼角微微跳動一下,冷冰冰的眼神死死盯著王瘦石看了半晌,才緩緩說道:“似你這等閹宦讒言媚上、禍及天下,史書之上多有記載,吾不見有善終者。”


    “嗬嗬嗬……”


    王瘦石先是毫無生氣的眼睛迴瞪李勣,忽而展顏一笑,臉上的褶皺堆積起來比哭還難看,笑聲更是猶如夜梟般刺耳難聽:“吾乃閹人,無人無女、無親無掛,一生服侍陛下,唯命是從,不計得失、更不計生死!莫說不得善終,便是五馬分屍、屍骨無存,又有何懼?英國公多慮了。”


    言罷,深深看了李勣一眼,轉身離去。


    李勣沉默少頃,伸手去拿茶壺,發現茶水已經溫涼,隻得丟在一旁,長歎一聲……何必呢?


    *****


    周道務出了大帳,返迴自己的臨時駐地,將麾下將領叫到一處,安排自己入京之後的事宜,嚴令軍中各部低調行事,即便遭遇別的軍隊挑釁也萬萬不可還手,一切等待自己迴還之後再做打算。


    部下們對他入京請罪有些緊張,但這等層麵的決策非是他們可以置喙,隻得聽令行事,看顧好整個部隊。


    諸般事宜叮囑一番,周道務想了想,叫來自己一個親兵,道:“吾先入城,你晚一步手持公主府的腰牌自別處城門入城,返迴公主府,麵見公主。告訴她如論形勢如何,萬萬不可前往房俊那邊給吾求情,若她不聽,則吾迴還之後,便即奏請太子和離,勿謂言之不預!”


    部下將領都嚇了一跳,有人道:“大帥,這又是何必?若太子昏聵,不聽從您的辯解,將其暫時下獄也是有可能的。公主殿下與您伉儷情深,斷不會無動於衷,設法從中奔走予以營救自是應當,何必說出此等絕情之語?未免不近人情。”


    周道務煩躁的揉了揉臉,惱火道:“你們以為我想這樣?那房二色膽包天,不僅與長樂公主有染,且覬覦晉陽公主,吾半途聽聞就連丹陽公主也進入右屯衛大營,與其不清不楚,顯然此獠極為變態,有染指公主之癖好……如若吾被太子下獄,家中公主情急之下前往房二那邊求情,必被房二趁機要挾,正因公主與我伉儷情深,萬一一時糊塗……吾還如何做人?”


    關於房俊“好公主”這個傳言,京中流傳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李二陛下在京中之時便曾為此數次敲打房俊,如今陛下在外,京中太子監國,作為東宮柱石的房俊自可恣意妄為、無法無天。


    薛萬徹那個大傻子可以稀裏糊塗的任由丹陽公主進入右屯衛大營,並且毫不在乎,可自己怎麽行?


    一想到自家臨川公主若是惶急之下去房俊那裏求情,被房俊趁機要挾,進而褻玩淩辱……周道務一陣陣心中發緊,所以千叮嚀萬囑咐,讓親兵一定要將話語傳給臨川公主,萬萬不可給奸賊可乘之機。


    部下將領們麵麵相覷。


    有人大大咧咧道:“這個……大帥大可不必擔心吧?那房二雖然不是東西,但名聲還算可以,與長樂公主之間亦是你情我願,從不曾聽聞有逼辱婦人之傳聞,除非臨川殿下自己願意,否則那廝不一定會用強……哎呀!”


    話說一半,已經被暴怒的周道務一腳踹飛出去。


    周道務氣得鼻孔冒煙兒,怒叱道:“娘咧,不會說話就把臭嘴閉上,再敢聒噪,老子一刀剁了你!”


    什麽叫“除非臨川自己願意”?


    娘咧!


    你娘才自己願意送上門呢……


    帳內將校看著那倒黴蛋吭吭哧哧爬不起來,紛紛低頭,一個個肩膀聳動,苦苦忍著笑。


    ------題外話------


    勿忘國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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