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前一後迴到太子居所,門口站著兩個侍女,房俊看了看覺得眼熟之時,兩個侍女已經上前斂裾施禮:“奴婢見過太子殿下,見過越國公。”


    房俊這才認出,應該是晉陽公主身邊的侍女。


    果然,兩人剛進屋,便見到一個少女迎上前來,聲音清脆動聽:“太子哥哥,姐夫!”


    不知怎地,房俊每一次聽到這一把好聽的嗓音,心裏都會感覺無比偎貼舒坦,情不自禁便露出老父親一般的微笑……


    今日的晉陽公主罕見的一襲盛裝,身上絳色宮裙繁複華美,裙裾曳地,行走間露出纖秀的繡鞋腳尖。一頭青絲盤成一個端莊的發髻,綴滿珠翠,一隻精美華貴的華勝插在發髻間,愈發襯得嬌靨如花、眉目如畫。


    李承乾見到幼妹,也露出笑容,笑嗬嗬道:“兕子今日怎地有暇,到為兄這邊來?”


    說著,走到案幾之後,跪坐在厚厚的地氈上,自有內侍奉上香茗。


    晉陽公主卻上前拽住房俊的衣袖,一雙亮閃閃的美眸緊盯著房俊的臉,然後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關切道:“聽聞姐夫此番前往洛陽,沿途遭遇叛軍阻截偷襲,可曾受傷?”


    看著小公主一臉毫不掩飾的關切,房俊心裏暖暖的,抬手想要撫摸她的頭發,卻又止住,太子還在一旁看著呢,這般親昵的行為有些不妥……


    笑道:“區區烏合之眾,如何放在微臣眼中?微臣有公主殿下鴻運護體,自然逢兇化吉、百毒不侵。”


    晉陽公主一雙美眸便笑得彎如月牙,雖然知道房俊在哄她,可心裏卻抑製不住的歡喜,拽著房俊的袖子與他一同坐在李承乾下首,雪白纖秀的柔夷給房俊親手斟茶,美滋滋道:“姐夫前往洛陽這些時日,我每日去長樂姐姐那裏,與她一同吃齋打坐,給姐夫向三清祈福,祈禱姐夫毫發無傷、平安歸來,如今三清顯靈,心願得償,迴頭還得好生感謝一番。”


    盛世佛門亂世道,天下大亂、王朝初建之時,佛門守著金銀財寶關閉山門潛心修佛,不問世事,道家則雲遊天下尋找機緣;待到王朝穩固、天下興盛,佛門開啟山門廣納信眾,房貸收田置辦產業,積蓄財力擴充廟宇,道家則被驅逐出主流之外。


    眼下大唐初建二十餘年,天下方定,兼且李唐皇族奉老子為祖,定道家為國教,故而道家方興未艾,由帝王至權貴再到販夫走卒,皆信奉道家。


    不過這隻是時代潮流而已,有人篤信不疑、奉之以誠,也有人裝模作樣、敷衍了事。


    似晉陽公主大抵便是後者,平常時候將三清道尊棄若敝履,想起有用的時候再擺上高台拜一拜……


    佛門則默默的積聚勢力,運作謀算一係列宣傳之手段,比如前往天竺求取佛經,比如召集天下佛門精英匯聚長安翻譯佛經,使得佛門盛事天下皆知,醞釀著壓製道家,卷土重來……


    房俊拈起茶杯呷了一口,鼻端香氣縈繞,小公主在身邊笑靨如花,一時間分不出哪裏是茶香、哪裏是體香……


    心中跳了一下,迎著那雙明媚如春水一般的眼眸,欣然笑道:“怪不得微臣此番逢兇化吉,原來的確是沾了殿下自三清道尊那裏求來的洪福,殿下厚愛,微臣感激涕零。”


    晉陽公主登時神采飛揚,抿著粉潤的菱唇,精致的瓊鼻“嗯”了一聲,柔聲道:“你知道就好。”


    “咳咳!”


    一旁的李承乾一臉陰沉,見著自家妹子與旁人親近,對他這個兄長視若無睹,心裏酸的厲害,指了指麵前案幾上的茶壺:“兕子來給為兄斟茶。”


    “哦。”


    晉陽公主衝房俊展露一個甜美的微笑,盈盈起身,跪坐在李承乾麵前的案幾一側,素手輕抬,給他斟茶。


    房俊抽了一李承乾一眼,撇撇嘴暗自腹誹:這個檸檬精……


    喝了半壺茶水,說了一會兒閑話,晉陽公主便告辭離去,給君臣二人留下議事之空間。


    李承乾看著幼妹窈窕纖細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收迴目光,看著房俊,意有所指:“若非此次兵變忽如其來,且曠日持久,想必父皇凱旋之日,已經給兕子定下親事,擇日完婚。”


    說到這裏又頓住,眼神中悲戚之色難掩。


    如今父皇已經駕崩,即便兵變能夠平定,身為嫡女的兕子亦要守孝三年……


    房俊明白李承乾言中之意,隻得含糊道:“晉陽殿下自幼多病,身體孱弱,臣自然大為關心愛護,故而殿下與微臣親厚,實乃常理。如今殿下已然及笄,秀外慧中、體魄茁壯,確實應該擇選良婿,早日完婚……殿下也毋須擔憂,固然需要守孝三年,但身為天下公主、金枝玉葉,又是這般秀美聰慧、蘭心蕙質,京師俊彥必然趨之若鶩,不乏良媒。”


    公主與皇子不同,一旦新帝繼位,後者需要考量站隊問題,稍有不慎便會導致政治地位一落千丈,甚至性命不保。但公主隻是一個身份問題,無論李承乾登基亦或是李祐為帝,還是哪一個皇子上位,都必然對各位公主予以優待。


    曆史上李治便是如此,但凡能夠威脅到他的兄弟都被他一一剪除,要麽謀逆要麽橫死,絆腳石鏟除得幹幹淨淨。然後對自己的姊妹卻極盡寬容寵愛,給予天下人一個“溫厚仁愛”之形象。


    實則背地裏之心狠手辣,千古帝王少有人及……


    不過再想到晉陽公主似乎對成婚下嫁極為抵觸,甚至請求他配合給李二陛下演了一出“根骨孱弱不宜成婚”的好戲,又覺得有些頭疼。


    隱隱約約間,小公主那一縷情愫似有若無的纏繞在他身上,他也並非一無所覺。隻不過他的確將晉陽公主當作妹妹甚至女人一般的疼愛寵溺,麵對這樣一份情愫實在是不知所措。


    總不能“不拒絕”“不負責”吧……


    這話題若是僅需深入下去,房俊深感尷尬,便岔開話題,問道:“殿下打算如何處置李元景、柴哲威二人?”


    李承乾收起悲戚之情,喝了口茶水,搖頭道:“孤雖然對二人深恨之,恨不能將其大卸八塊,卻不能隻顧私憤。這二人身份貴重,一個是天潢貴胄,一個是當朝勳貴,定要三法司刑訊之後明正典刑,否則天下權貴必定人人自危,於局勢不利。”


    為什麽曆朝曆代,皇權不斷受到臣子之挑戰,並很多時候受到鉗製?就是因為皇權之下,帝王一言九鼎、言出法隨,可一言而決人生死,這使得貴胄大臣惶惶不可終日,總不能大家盡心竭力為了帝王效死,結果帝王可以不問青紅皂白便可肆意殺伐吧?


    “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此乃貴族階級固有之特權,雖然曆朝曆代多有不同,但總體而言,使得權貴與庶民天然的劃出等級分別。


    然而這遠遠不夠。


    對於權貴階級來說,犯罪之後可以免於庶民同等之刑罰,卻也不能將生死交由帝王一言而決之。


    人心有喜惡,更有親疏遠近,將性命交由皇帝決斷同樣風險太大,所以最為理想的狀態便是一旦權貴犯法,可區別於庶民之刑罰,卻又有著另外一套準則律法來予以審判,而不是由皇帝一言而決。


    當然,這一點基本很難做到,一個國家不可能同時針對庶民、貴族而施行兩套法律。


    如此,對於貴族來說一旦犯罪,最好的結果便是能夠經受三法司審訊,而後對照律法之規定,酌情予以處罰。


    眼下兵變洶洶,即便能夠擊潰叛軍維係正統,天下也將很長一段時間內受到波及影響,人心惶惶在所難免。若是到時候李承乾登基乾綱獨斷,將李元景、柴哲威二人處以極刑,勢必引發皇族、勳戚之惶恐——畢竟這場兵變之中,不知多少人左右逢源甚至暗度陳倉,與關隴叛軍糾纏不清。


    殺李元景、柴哲威容易,可一旦引發群貴集團的群體恐慌,則很容易造成帝國高層跌宕不休的混亂,對於收拾亂局、振作朝綱極為不利。


    所以說,即便身為九五之尊的天下帝王,也絕無可能言出法隨、一意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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