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俊想當然的以為蕭瑀是想要將他支開,以免破壞了和談大計,雖然他與蕭瑀有姻親羈絆,且齊心協力輔佐東宮,但是一旦涉及到自身之利益,所有的同盟關係都要靠邊站。


    關隴內部其實一樣,長孫無忌主導此次兵變,一旦取勝,所有的利益皆被他攥在手中,旁人隻能聽任施舍,這讓那些門閥豈能心甘?尤其是當勝利愈發接近之時,那股不敢愈發熾盛,說不定此次長孫無忌之所以遞來信箋願意和談,便是迫於其內部的壓力……


    天下局勢紛紜,分也好,合也罷,歸根究底都是利益紛爭所導致的表象,在其內裏,大抵都可以通過利益的脈絡去歸納出局勢的變化。


    一句話,“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李承乾見到房俊麵色陰鬱,便知其想必是誤會蕭瑀欲將他支開,忙解釋道:“此時昨日商議之時已定,隻不過當時天色已晚,故而不曾召見兒郎予以吩咐,原打算今日招你前來商議,卻又恰好趕上叛軍送來信箋意欲和談……無論和談與否,英國公的態度都足以左右當下局勢,若能將他爭取過來,咱們自然立於不敗之地,卻不知兒郎是否願意前往?”


    房俊忙道:“殿下有命,微臣豈敢不遵?稍候將右屯衛軍中事務安排一下,立即啟程。”


    既然李承乾這般說話,那此事必然是事先便議定,事實上前往李績處實有必要,即便不能將其說服,哪怕探知其立場亦可,東宮可以就此做出預先部署,而東宮上下,的確沒有比他更適合的人選。


    隻是他也明白,他這邊一走,蕭瑀等人推動和談,已經無人能擋……


    兩世為人,久曆官場,他自然明白政治之真諦在於妥協的道理,若自己此刻一味的壓製和談,勢必造成東宮內部分裂、文武對立,值此危難之時,等若將東宮推上加速敗亡之路。


    決不可取。


    更何況即便推動和談,以雙方目前僵持不下的局麵,想要在談判桌上讓某一方讓步極不現實,蕭瑀等人就算再是願意促進和談,卻也不敢隨意將東宮的利益割舍。


    爭權奪利可以,但是以東宮的利益來假公濟私,蕭瑀也好岑文本也罷,還做不出這等毫無原則之事……


    李承乾欣然道:“二郎與英國公乃是通家之好,此番有你前往,想必定能馬到功成,孤在長安靜候佳音。”


    房俊苦笑道:“攸關利益,便是盟友亦能反目成仇,更何況僅隻是通家之好?微臣隻能盡力而為,卻不敢有絲毫保證。”


    一旁的蕭瑀對於房俊陰陽怪氣的話語絲毫感受不到尷尬,微笑道:“二郎不必妄自菲薄,以你目前之身份地位功勳,能夠親自前往足見太子殿下對英國公之重視,若對方有什麽要求條件,二郎自可斟酌行事,實在是不能擅專之事,才需要提前知會殿下。此行殿下予以二郎充分之信任與器重,還望二郎不負殿下之托付,一舉將英國公爭取過來,屆時滿朝文武,都將推二郎為首功。”


    “嗬嗬……”


    房俊皮笑肉不笑,捧著茶盞呷了一口,悠然道:“首功不首功自然無所謂,為陛下效力,自然鞠躬盡瘁、死不旋踵。吾等此刻之所以奮不顧身與叛軍血戰,為的是維係殿下帝國正朔之身份,為的是遵循名分大義之所在,為的是堅守宗祧承繼之祖訓!生死已然拋之度外,又豈會在意如浮雲一般的功名利祿?宋國公不僅小覷了在下,更小覷了數萬為太子浴血奮戰之虎賁……當然,人各有誌,境界不同麵對局勢所做出的選擇亦不相同,可以理解。隻不過人活一世,草木一秋,還是應當有所堅持才好。”


    蕭瑀眼皮子不受控製從抽搐兩下,臉上笑容不變,但目光卻愈發深沉。


    你房二視功名利祿如浮雲,我蕭瑀便“人各有誌”,小覷了為太子浴血奮戰之虎賁?


    &nbbsp;娘咧!這個棒槌一張嘴皮子帶刺兒,真真是令人著惱……不過他此刻已經占據主動,自然犯不著與房俊論個高低短長,遂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李承乾自然感受得到房俊對蕭瑀的不滿,趕緊說道:“如今灞橋以東至潼關盡在叛軍掌控之下,想要前往洛陽隻能走商於古道。但此時大雪封山,這一路艱難險阻,還望二郎定要小心謹慎,若路途實在難行,可半途折迴,萬不能勉強為之,蹈履險地。否則若有折損,孤愧疚無地、遺憾終生矣!”


    說服李績自然重要,但是在李承乾看來,李績立場如何尚待觀望,能否如願站到東宮這邊暫未可知,可房俊卻是實打實的東宮柱石,一旦房俊有個什麽三長兩短,對於東宮來說簡直就是滅頂之災!


    隻要有房俊在,其麾下右屯衛、安西軍以及吐蕃胡騎便是一股強橫的軍隊,即便麵對數十萬東征大軍亦不是沒有一戰之力,最不濟亦能護著他向西撤退,再圖後策。


    孰輕孰重,他自然分的清楚。


    房俊感動道:“殿下放心,商於古道固然難行,卻如何比得上前往西域的迢迢險阻?微臣能一路前往西域打上一個來迴,自然亦可通行古道如履平地。微臣這就告辭,迴去營地之中略作準備,即刻啟程前往洛陽。”


    起身施禮,就待告辭離去。


    李承乾站起,自桌案之後快步走出,上前執手相望,情真意切:“定要牢記孤之話語,若事不可為,則自身安危為上,切勿勉強行事。”


    “喏!微臣謹記殿下鈞令!”


    向屋內群臣施禮之後,大步走出去。


    李道宗歎息一聲,擔憂道:“商於古道本就難行,全程穿梭於崇山峻嶺之間,此刻又正值連降大雪,愈發處處險阻,稍有不慎便會跌落山底,粉身碎骨……惟願二郎吉人天相,能夠履險如夷,平安歸來。”


    蕭瑀緊蹙沒有,神色有些尷尬。


    由房俊出使洛陽,試圖說服李績,這是昨日商議之後的決定,而關隴的和談信箋是盡早送抵,前後並無關聯;但是現在卻好似是自己一力主張和談,卻為了避免房俊抵觸,故而將其打發去洛陽……


    倒是李承乾覺察到李道宗言語之間的不滿,擺擺手目光堅毅:“時局如此,動輒有傾覆之禍,孤與諸君自當精誠團結、不畏艱險。二郎此時穿越商於古道固然艱難險阻重重,然而吾等坐困太極宮麵對叛軍猛攻,不也是兇險處處?大家各展所長,各司其職,自當排除萬難、反敗為勝!”


    眾人精神一振,齊齊起身,一揖及地,大聲道:“願為殿下效死!”


    李承乾擺手令諸人平身免禮,對蕭瑀道:“和談之事,便勞煩宋國公操勞,馬府尹從旁協助。”


    蕭瑀、馬周上前一步,應聲道:“臣,遵命!”


    李承乾目光閃動,手掌摁在書案上,緩緩道:“孤雖然答允和談,是不願見到大唐軍隊繼續自相殘殺,不願見到關中百姓陷於水深火熱,但絕不代表孤可以卑躬屈膝,向叛軍低頭!和談之時,但凡叛軍有絲毫損及孤之威嚴,便代表他們心中對皇權、對天下全無敬畏,孤一概不受!”


    他不願見到長安城毀於戰火之中,不願見到關中百姓陷於水深火熱、生靈塗炭,更不願見到大唐子民互相殘殺,所以願意與關隴展開和談,寧肯背負“懦弱”之汙點,止息幹戈。


    但他亦有自己之底線,那就是關隴必須對皇權保持尊重、敬畏,一旦關隴所開出之條件觸及這條底線,那麽就算是戰至最後一兵一卒,身為太子親自提刀上陣,也絕對不會卑躬屈膝、苟且求和。


    身為李二陛下之子嗣,自當有父親那股睥睨天下、逆而奪取的豪情霸氣!他李承乾有可能“軟弱”一輩子,但是這一迴,他打算強硬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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