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潼關之後,持本帥令牌驅逐關隴軍隊,接管防務。若關隴軍隊不肯,可予以強攻,占據潼關之後就地休整,務必使潼關置於防禦之下,但天下門閥入關之軍隊可予以放行,不可阻攔。”


    李績一番命令下達,而後轉過身,目光灼灼的盯著程咬金,緩緩道:“總之一句話,把守潼關,許進不許出!”


    “……”


    程咬金渾身劇震,瞪大眼睛,滿臉不可置信。


    雖然準許他提前進駐潼關是他無比驚喜,但是李績最後這一句話卻猶如一道閃電擊打在他腦袋上——許進,不許出?!


    娘咧!


    徐茂公你到底想要幹啥?


    如今天下門閥源源不斷的進入關中,支援關隴叛軍,你卻命我占據潼關,截斷出入關中之咽喉,然後放任門閥軍隊進入關中,卻不許他們出來……


    他艱難的咽了一口唾沫,驚疑不定道:“你你你……你該不會想要將天下門閥一網打盡吧?”


    這道命令使得他腦海之中立馬冒出一個詞,那便是“關門打狗”,難道李績之所以一路上拖拖拉拉,且對於長安戰局從不表態,等的便是今日天下門閥群起入關支援關隴,而後將其一網打盡?


    可問題在於如此做法又有何用?


    打壓、削弱天下門閥的勢力乃是李二陛下一貫奉行的國策,若是陛下依舊活著,如此做法尚可理解。可如今陛下已經駕崩,新君繼位是否依舊奉行這道國策尚未可知。


    況且就算依舊打壓門閥,誰能承擔天下門閥之精銳陷於關中之後所爆發的怒火?到時候恐怕天下處處烽煙,天下門閥的報複如同野火燎原,頃刻間便將整個帝國席卷其中。


    亡國或許之時頃刻間事……


    若陛下仍在,以陛下無上之威望足以震懾天下門閥,使其不敢鋌而走險,可無論太子亦或是其他皇子,哪一個能夠擁有陛下的威望?


    任由天下門閥支援關隴,最終擊潰東宮另立新君,僅隻是帝國正朔不保,“宗祧承繼”之規則蕩然無存,“有嫡立嫡,無嫡立長”成為一句空話,導致大唐皇位之傳承必將伴隨著腥風血雨,甚至整個天下的秩序陷入混亂。


    但這並非第一次,畢竟其始作俑者乃是李二陛下,自從“玄武門之變”逆而奪取開始,隱患便已經種下,如今重蹈覆轍一迴,倒也未嚐不可……


    可如果將天下門閥引入關中,而後予以狙殺,將天下門閥之精銳一掃而光,後果便是天下大亂、烽煙處處。


    兩相比較,反倒是前者可以接受,而後者卻是萬萬不能。


    李績濃眉豎起,語氣嚴厲:“放肆!此乃軍令,令出如山,汝需要做的隻是依令而行!若是妄加揣測,休怪本帥不念情麵,軍法處置!”


    軍令如山,一旦下達,便需要毫無保留的予以完成,上司不予告知之事,不僅不能問,連猜都不能猜。每一道軍令皆是全盤考量、斟酌謀劃之後才能下達,若是誰問都得給一個解釋,戰略戰術還有何保密可言?


    一旦有軍卒陷於敵手,不僅全盤戰略泄露,甚至會被敵軍予以針對,造成極大之損失……


    程咬金心中一凜,不敢多問,急忙領命而出。


    迴到左武衛營地,召集將校下達命令,頓時整座營地都沸騰起來。大軍攻略遼東,一開始攻城掠地長驅直入,如入無人之境,眼瞅著蓋世功勳就將到手,結果圍攻平穰城數月而不克,最終陛下墜馬負傷、昏迷不醒,導致浩浩蕩蕩的東征大計半途夭折,不得不灰溜溜的踏上返程之路。


    結果數十萬大軍剛剛返程,人家水師便攻陷平穰城,覆亡高句麗,完成了數十萬大軍沒有完成的蓋世功勳……


    軍中上下,如何能不扼腕歎息、悔不當初?或許隻需要略微堅持一下,這樁巨大的功勳便到手,而不是白白便宜了水師。


    待到返程途中,大軍拖拖拉拉、龜速前進,更是將兵卒們磨得心浮氣躁、怨氣衝天。


    長安兵亂,關隴起事欲廢黜東宮,對於兵卒將校們來說不啻於天賜之良機,隻需揮師入關,數十萬大軍所至之處無可處無可匹敵,可頃刻間蕩平叛亂,擎天保駕之功順利到手。


    然而主帥卻依舊不緊不慢,坐視長安戰火紛飛……


    軍人未必盡皆心懷家國、忠君不貳,但絕對各個向往功勳,放著天下的功勞不去爭取,反而在這冰天雪地的寒冬裏慢騰騰的趕路,誰能熬得住?


    所以當程咬金下達明日一早全軍開拔,直抵潼關的命令,刹那間士氣爆棚!輜重兵全體出動,維修軍械、準備糧秣,各級軍官召集麾下兵卒,三令五申定要做好大戰之準備。


    整座軍營如同一鍋沸騰的開水。


    然而頒布命令之後的程咬金卻一個人坐在中軍帳,喝著茶水,愁眉不展。


    他實在是搞不明白李績心中到底是如何謀劃,葫蘆裏賣得是什麽藥……想來想去,也想不出李績如今之做派到底有什麽理由。


    感歎到智商上巨大差距,愈發令程咬金心浮氣躁,焦慮不安……


    用過晚膳,軍中已然各項事務已經準備妥當,程咬金策騎沿著營地巡視一圈,見到士氣旺盛,各種準備有條不紊,這才放心迴到營帳,和衣而臥。隻不過心中始終揣測著李績的用意、立場,卻又想不明白,腦子裏一片漿糊,輾轉反側心浮氣躁,直至後半夜才昏昏沉沉睡去。


    號角聲將程咬金驚醒。


    揉了揉腫脹欲裂的腦袋,在親兵服侍下用冷水洗了臉,總算是精神了一些。火頭軍三更便生火造飯,全軍用過早膳,程咬金穿戴整齊、頂盔貫甲,一手摁著腰刀走出營帳。


    今日天氣不錯,東方天際剛蒙蒙亮,暗沉的天空烏雲,四野靜謐無風。


    軍隊已然按部列隊,整裝待發。


    程咬金跨上戰馬,摸了摸馬鞍下懸掛的馬槊,光滑的槊杆就好似老婆的肌膚一般,摸上去溫馨順暢,一股安然之氣自心中升起。


    吐出口氣,看著四周旌旗招展,大手一揮:“出發!”


    “嗚嗚嗚”號角聲響徹四野,隆隆的戰鼓聲中,數萬左武衛精銳邁著整齊的步伐開拔,順著古道向著函穀關進發。


    ……


    作為天下有數的強軍,東征大軍的主力之一,左武衛的一舉一動自然牽動著無數人的目光,有同在東征大軍的其餘各部,也有路過“北崤道”經由函穀、潼關進入關中的門閥軍隊。


    東征大軍其餘各部還隻是驚疑不定,不知左武衛為何陡然開拔,這與李績一貫以來慢慢騰騰的行軍速度相悖,揣測著是否發生了什麽緊要之事,導致左武衛不得不提前開拔,先行一步。


    而對於門閥軍隊來說,則惶恐不安。


    一直以來,東征大軍曖昧難明的態度令天下各方勢力頭疼,誰也猜不出李績到底意欲何為。但是隨著長安戰事的焦灼,局勢愈發渾沌不明,幾乎所有人都認可了李績“隔岸觀火”的做法,認為他是受到其身後山東世家的脅迫,等到長安大局已定之後再行入關,以威淩之勢攫取迫使“兵諫”之勝者讓出更大的利益。


    然而現在左武衛陡然開拔奔赴函穀關,且全軍疾行狂飆突進,使得路上的門閥軍隊驚慌失措……


    難不成李績圖窮匕見,打算此刻入關悍然介入“兵諫”?


    那麽李績究竟傾向於哪一方?


    若是站在關隴一邊也就罷了,雖然有可能將大家的功勞都搶走,可到底能夠確保“兵諫”之勝利,大家跟著“躺贏”,倒也不錯。可萬一李績是站在東宮一邊,那麽眼下他們這些門閥軍隊急慌慌的進入關中,試圖攫取門閥之勝利,起步等同於羊入虎口?


    但是左武衛一路疾行,對他們這些門閥軍隊連看都不看一眼,又讓他們心裏生出希望——看上去不像是站在東宮的做派,否則完全可以順手將他們這些門閥軍隊解決,何必讓他們進入關中?


    而且他們不認為李績的膽子大到敢於天下門閥為敵,因為一旦門閥軍隊在關中遭遇東征大軍的圍剿而覆滅,那麽天下門閥必將掀起強烈的報複,天下各州烽煙四起的後果,李績豈能承受?


    門閥軍隊放下心,非但不畏懼左武衛,反而緊跟在其身後,一路浩浩蕩蕩向著函穀關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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