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議一議吧,臨山府的事情,到底該如何處置?”


    陳平不太習慣端坐高台之上,底下再站著一大票的文臣武將,說話的時候扯著嗓子喊。


    因此,每逢重要的事情,他就會把幾個“謀士”以及武將叫到一起,圍著新打造出來的長形香木大桌,團團而坐。


    他坐在長桌的盡頭,雙手放在桌麵之上,聞著原木自然散發出醒腦提神的清香,看上去神情平靜,實際上,心裏並沒有表麵上這般平靜。


    韓小茹從前方信使那裏得到消息,匆匆把陳平喊了迴來,此時一聽,確是悚然聽聞。


    “文淵、武岩,臨山,三府陷落……”


    “文淵府府尊趙元和城門戰死,以身殉國。武岩府尊柳文通自盡身亡,臨死之前,殺盡妻妾子女,不願受辱……臨山府府尊騰樂山提前逃到海邊……”


    “三府之地,淪為地獄,青壯多數成為奴隸,日夜推山采石,孩童多數成為蒼狼口糧,女人被擒捉,成為***,短短十餘日時間,三府之地,在天巫藥劑的作用之下,聽說已然有接近三成婦人懷有身孕。”


    “約有三十萬百姓瘋狂南逃,以天門關敗軍清微秋葉真人和長風真人為首,袁青將軍領五千騎一旁護佑,身後追著三萬狼騎,由北周可其蘇領軍……逃難之人,此時快要進入幽山,過一線天斷刀峽穀……”


    情報匯總之後,原秋麵無表情的念了出來,隻是聽著,陳平就感覺心口血液瘋狂亂竄,差點沒有拔劍而起。


    “啪……”


    卓雲飛一掌重重拍在長條方桌之上,雙眼變得血紅,他也是剛剛被叫過來參加軍議,前些日子,一直混跡各軍之中,對眾軍士進行思想改造。


    改造來改造去的,繪出美的未來圖卷,不但讓別人相信,首先是得讓自己相信。


    相信這片土地,在陳大將軍的帶領之下,人人都能過上好日子,太平盛世就在今朝……


    有些話說得多了,他無比篤定的相信著,未來,一定會實現……聽得西北麵傳迴來的消息,差點就吐出一口血來。


    一張俊臉漲得通紅。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這是騰籠換鳥之策,其心可誅,其行可殺。”


    卓雲飛幼時跟隨父親,在邊境見慣了胡人,隻知道那些人或者濃髯高額,身形彪悍如同猛獸,有些人更是眼眸呈金綠色,有些類似獸類,皮膚或是青赤白黑,不一而足,端的是異族風貌。


    除了形貌有些不一樣之外,其他的語言不通也沒什麽大不了……


    作為敵人,無非就是戰場之上拚個死活,今日你搶我,明日我殺你。


    但是,他卻從來沒想過,一旦對方侵入中原大地之後,再得了城池,竟然會做出如此種種不堪入目之事。


    偏偏,竟然還有那麽一大批人認為,這批胡人隻是來到中原走上一趟,並不會久留。


    這哪是不會久留的模樣,明明是想掘了中原根基。


    “沒錯,正是騰籠換鳥之策,事前也曾有人提議過,不過,普遍認為此計有傷天和,怕激起血性反抗,因此,北周皇帝宇文穆嚴辭否決,采取了拉攏之策。


    也不知到底是發生了什麽變故,以至於北周奔狼騎竟然換了行事風格。”


    原秋麵色尷尬,接話說道。


    他如今雖然身為三郡三府之地的主政官,專職民生事務,很少參於軍略,但怎麽說都是算是位高權重。


    之所以麵色難堪,是因為,不久之前,他還是北周十三皇子麾下頭號幕僚,專司出謀畫策,並被對方稱一聲老師的存在。


    說白了,他出身有汙點。


    雖然感念於陳平不計較,矢誌粉身以報,每次聽到有人說起北周的殘暴行徑來,他總是會覺得有人在指著鼻子罵自己。


    與他同樣處境的,還有崔家老太爺崔虎臣。


    此時,他作為武將之首,坐在右首第一位,聞言麵色一變,長長吸了一口氣,連忙道:“此事老夫可能知道一點,前些日子,崔家在京城族人傳來信報說,有密宗高人現十丈法身於玉京,與京城姬家高人,靠近南城陣法處硬拚了一手。


    當時血雨漫空,有龍吟獅吼,萬鬼嚎哭,城牆崩毀半裏,南城牆腳下民居,數千畝屋宇變成廢墟深坑……


    事後傳出來的消息是,北周有人想要奪城,被皇室高人打退,具體情況,卻是諱莫如深,比如,來者是誰,皇宮之中出手者又是誰,沒人能說得清楚。


    但是,依老夫看來,北周那邊定然是出動了神武高人,而且,還占了一些上風。或許,姬家皇室在不知不覺中,已然露怯,被人看出,玉京之中,已無底蘊。”


    崔虎臣不愧為做過大離元亨年間兵部尚書的高官,對於一些高層的心態,極為了解。


    有些時候,人的野心就是一步一步的開始壯大。


    人心百變,就不能以一成不變的眼光去看待。


    以前的北周,與現在的北周,或許有些不一樣了。


    比如,山間野地裏遇到的獨狼,或許開始是試探,尾行……但若是真的看到了破綻,看到了目標的虛弱與不堪一擊,它是真的會吃人的。


    而北周胡人自然也是如此。


    為何在沒有攻破玉京的情況下,連中原都沒有徹底占下,就急急慌慌的分出一支偏師南下,想要經營南方。


    這同樣是試探,試探著這片土地,到底可不可以全部占下。


    不再是擄掠一場。


    “老夫往日裏也是目光短淺,還想借助於北周胡人,於南方大地之上,振興家族,此時想來,也是荒謬。”


    崔虎臣歎息一聲,麵上全是懊惱追悔。


    陳平眼神微動。


    他知道這是崔虎臣這老狐狸在向自己表態。


    是想告訴自己,一旦他崔家真心投靠,就與北周胡人不共戴天,誓死拚殺。


    至於他內心之中,是不是這個想法,其實一點也不重要。


    因為,陳平本來就知道,在這些大家世族眼裏,底層的泥腿子,根本就不算人,隻有那些有家資財富,有名望學識的,有武功勢力的豪門富戶,才是他們眼裏的百姓,有資格多看一眼,多拉攏一下。


    在座這些人,至少有一半,對於北周胡人的兇殘行徑,沒有太多觸動的。


    他們的內心,估計還是覺得漢人胡人一個樣,就算明知道,胡人想要大肆播撒種子,把一地一國全都化為雜種,進行血脈入侵,也是一樣的。


    因為,胡人也不是傻子,並不會動這些有著勢力,可以拉攏的大家豪族,欺壓的,隻是泥腿子。


    “我隻是不明白,三府之地,也算是兵精糧足,又有著城牆作為依靠,看他們一府主官最後結局,也不像是勾結了胡人賣身求榮,為何會敗得如此之快?”


    陳平有些不理解。


    古代打仗,可不象上輩子那樣,一個電話打通,就飛快行動了起來。


    在這裏,人吃馬嚼的,後勤方麵,煩雜事情特別多,尤其是攻城,那更是需要準備許多東西,等閑攻下一個防務齊備的城池,沒有一個月,沒有數倍以上的兵力,那是根本就不用想。


    三府二十八縣,竟然全部都陷落了,要知道,從天門關失守,到如今,也還不到一個月時間。


    胡人都是騎兵,再怎麽會攻城,再怎麽高手眾多,也不至於快到如此地步。


    就跟前方一馬平川一般的,完全沒有遇到什麽阻擋嗎?


    銀章捕頭商震,在幾次事件中立場站得很穩,也深得百姓信服,是曆年的老捕頭。


    其人修為也不算低,達到了先天中期境界。


    因此,陳平就把搜集情報的事情交托給他。


    算是術業有專攻吧。


    並且,還調派了一些高手協助。


    在商震的手裏,新建立的情報部門“飛羽”,還是做得有聲有色的。


    此時就把新得到的消息,放在會議上來講。


    商震組織了一下言辭,站起說道:


    “情報裏說得很清楚,三府之地,主戰大軍在胡人還沒來到之前,就全都後撤,離城逃逸。


    以至於文淵、武岩二府府尊措手不及,除了以身就死之外,再無他法。


    至於臨山府,連府尊到領兵將領,望風而逃,把滿城百姓拋棄掉了。”


    “領軍大將都是誰?竟然如此無恥膽小。”韓小茹再也忍不住了。


    先前她還念著自己是小輩,不想發言,現在聽得原秋這般說話,咬得銀牙都咯吱響,這種人還配當一個將軍嗎?


    一箭不放,一刀不揮,就這麽逃掉了。”


    “那可就多了,足足二十八將,為首者佟大忠,張明道和方貴,他們三人各領五千餘騎,退入海邊紮營,與靖海軍互為犄角,擺下陣法。”


    “這二十八將都去了?”


    “是,全都去了,共有騎卒三萬七千,步卒十二萬,全是各城精銳。”


    商銀章眼中神情莫名,果斷又道:“以在下淺見,這批將領,以及軍馬,很可能是靖海王姬長烈提前布下的伏兵,滲透三府之地,不動聲色培植親信。準備等到關鍵時刻,再行發動。卻沒想到,還沒等他動手,北周胡騎先就到了……


    為了保存實力,不得已之下,就隻能召集這批人馬,匯聚麾下。”


    “原來如此。”


    “靖海王竟然早有不臣之心……此時,定然是想要置身事外,等待良機。”


    眾人一聽就全明白了。


    靖海王當年在南方沿海一帶,以靖海為號,軍威浩大,兵精糧足。


    以靖海為名,行海商之實,又是立身於江南膏腴之地,可想而知,他的財富和兵力,到底有多麽雄厚。


    可是,隨著朝廷收宗室兵馬,又狠狠的鎮壓了一番各地實權王爺。


    靖海王再怎麽不甘不願,也不得不把兵權交出來,變成一個空頭王爺,被朝廷當豬崽一樣的養起來。


    安享富貴是可以,但是,再有其他的一些什麽想法,想都不要想。


    這對於一個掌慣了權勢,有著諸般野心的王爺來說,無疑是不可接受的。


    因此,他很可能暗地裏派出親信,化明為暗,把兵力藏入各府之中。


    當北周胡騎入侵之時,他很可能暗地裏還開心得很,早早的以靖海為名,帶領麾下精銳,去臨山靠海之地,紮下營盤,當然就是為了這一日。


    眾人默默的估算了一下,就發現,靖海王麾下的兵馬,一下子就變成了二十多萬。


    單騎兵,可能都有五萬。


    這麽一支大軍,又是掌控在號稱最會打仗的南方王爺手上,能發揮出來的戰力,一點也不可小視。


    陳平甚至懷疑,如果不考慮大宗師的因素,單憑靖海王一家兵力,都可以與北周十萬奔狼騎拚個你死我活,還不一定會輸。


    因為,在傳聞之中,這位靖海王,算是天下名將,生平出戰,未嚐一敗。


    “他這是想要讓出一條路,守在海邊紮營,收羅糧秣馬匹,靜待江南變局平靜下來。但是,他哪來的把握,北周胡人不去攻打這二十萬兵,隻是眼睜睜的看著他躲在身側蓄勢以待?”


    陳平那一次去過臨山府,並沒有見到靖海王姬長烈。


    不過,從他麾下的將領行事可以看得出來。


    這位肯定是心高氣傲之輩。


    莫非,他以為自己兵力足,胡人就不敢打他。


    “這……”


    商震猶豫了一下,看了看陳平的臉色,咬牙說道:“有一個消息,未曾證實真假,但是,三府之地都已經傳遍了。”


    “說!”


    陳平麵色不變,淡然道。


    三府之地都已經淒慘成這個樣子,還有什麽壞消息可言。


    那三十萬奔逃南來的百姓,不可不救。


    先前所定下的以興慶府一帶,布下大陣,力抗胡騎的計劃,看來得改變一下,就是不知這些將領,能不能與奔狼騎正麵一拚。


    奔狼騎的騎士,騎的可是兇猛至極的大黑狼,比起馬匹速度不差半點的同時,本身就是兇猛至極的野獸,騎兵交鋒的時候,肯定是要吃虧的。


    “聽說,這一次,十萬奔狼騎南下,北周四皇子宇文昊親自前來,並且,還下貼求娶靖海王明月小郡主,如今,靖海王聘禮都已經收了。”


    商震遲疑說道。


    “什麽?”


    眾人霍然大驚。


    隻見到陳平雙手按住桌麵的地方,手指突然不受控製的微微輕顫了一下。


    香木長桌,就恍如細砂一般,嘩的一聲,散成一堆。


    眾將全都站立起來。


    “末將願領一萬騎,親斬宇文昊,救下三十萬百姓。”


    白梅將梅羽轟然請戰,躬身低首。


    “末將願領五千騎,進入三府之地,帶迴宇文昊的腦袋。”


    朱雀將也是高聲請令。


    “末將願往……”


    “末將願往!”


    一時之間,請戰之聲不絕於耳。


    崔虎臣都代表崔家,悍然出列。


    俗話說,主辱而臣死。


    如今,這南方天下,誰還不知道,陳平當初成名一戰,就是在北周十三皇子的追殺之下,千裏護送小郡主,曆經十餘戰,從此聲名鵲起。


    不管他自己如何想法。


    世人都會認為,明月小郡主,與那義薄雲天的“田七”少俠兩人,生死相依,同甘共苦,早就是不分伱我,天造良緣。


    並且,在民間,還傳出了許多荒誕不經的小故事出來。


    尤其是隨著陳平實力越來越強,戰績也越來越讓人震撼,各地書局小畫本,都已經偷偷的開始流傳。


    這麽一種情況下,結果傳出北周四皇子求娶明月小郡主。


    偏偏那靖海王姬長烈不知怎麽迴事,竟然還答應了。


    這已經不是打臉那麽簡單。


    而是把一頂綠帽子,想要硬生生的戴在陳平的頭上。


    “都這麽激動幹什麽?沒事,坐下,都坐下。”


    陳平哈哈笑道,壓了壓手掌。


    他明明在笑,笑得還很溫和。


    可是,廳中議事之人,就算是韓小茹這位平日裏大大咧咧的傻姑娘,此時也感覺到心頭沉甸甸的,似乎有一座山,重重壓了下來,讓人喘不過氣。


    “崔虎臣。”


    “老臣在。”


    白發老爺子神情一震,連忙拱手應答。


    你親領騎兵三萬,步卒十萬,布八門金鎖陣,封死南下通道,可能做到?”


    “除非從老臣屍首之上踏過,否則,定不讓一個胡人,一頭黑狼進入興慶府地界。”


    崔虎臣語氣鏗鏘,這次,卻絲毫不遲疑。


    他隱隱明白,陳平的意思了。


    “師姐,這次有勞你領騎兵一萬,步卒三萬,守禦清江一帶,若是東木軍來襲,可據城堅守,不可野戰。”


    “師弟……”韓小茹眼神中全是擔心。


    “聽令行事。”


    “是。”


    陳平長吸一口氣。


    “師伯,師父,興慶府留守一事,還得多勞你們,商銀章多派斥侯細作,仔細探查右京動靜,雖然真武王按理來說,不至於讓親者痛仇者快,但是,有姬家姬長烈做法在先,也不能不防著這位玩出一手趁火打劫。”


    “放心吧,興慶府如今上下同心,兵精糧足,就算右京兵馬出動,短時間之內,也休想越雷池半步。”


    韓無傷目光沉靜。


    他此時已然混元金身大成,單憑己身之力,就算是遇上了大宗師合一境,也不是不可以拚個十來招。


    更何況,混元宗弟子長老,如今全都實力大漲,單是這數十人,足抵數萬兵馬,若是有人偷城,那簡直是自尋死路。


    “蕭將軍、餘將軍、梅將軍,爾等三人,各領五千精騎,隨我出征三府之地,此行殺胡為先,攻敵必救,方能救得百姓。”


    陳平此言殺氣騰騰,眼中似乎浮顯屍山血海。


    “馬革裹屍,不死不休。”


    蕭童幾人沉聲領命,眼中火光熊熊。


    他們幾人出身東木軍,跟隨著薑元昊造反起家。


    但凡造反的,沒一個不是被人欺壓的普通百姓,把命豁出去,拚一個未來前景的人。


    這種人,對窮苦百姓,更有同理心,對北周胡人的殘暴行徑,也更加痛恨。


    聽到陳平點他們跟隨出戰,當然明白,此行什麽救人,什麽破壞靖海王與北周胡人的暗中約定都是假的,其實,就是奔著殺人而去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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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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