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救知府老爺,他在後院。”


    眼前這位裴知府已經沒有了先前的從容淡定,生死之際,被嚇得蒼白如雪的大圓臉,竟然奇跡一般的變得通紅。


    “我是假的,假的知道嗎?那刺客如今正在刺殺真正的知府老爺,此時危在旦夕。”


    陳平眼神微冷。


    心中暗罵一聲……這人與人之間,還能有信任嗎?


    他腦中轉念,立即就明白了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眼前的裴知府應該是替身,是魚餌。


    而自己與韓小茹兩人,是肉盾,主要任務就是拚死與刺客搏殺。


    給商銀章和裴子興等人創造出機會……


    算盤打得叮當響啊,這是。


    卻沒想到,刺客竟然不按常理出牌,這裏打一下,那裏打一下。


    [幻心劍]或許並沒有發現真假知府的事情,或許是想著刺殺府中家眷調動防護力量,再來找到刺殺的機會。


    真正的厲害刺客嘛,都是這樣……攻其不備,打草驚蛇,引蛇出洞,圍魏救趙等等計謀用得那是一個特別順溜,並不算多麽奇怪。


    那些腦子一根筋,隻懂得猛打猛衝的刺客,恐怕早就死剩種了。


    但這麽一來,真知府就再也藏不住。


    然後,就悲劇了。


    刺客或許長了眼睛,但他手中劍卻不會長眼睛,亂殺一氣,都會殺到知府頭上去。


    陳平眼神古怪的望了這位假知府一眼。


    虧我先前還比較佩服你的大義凜然,原來你是裴家家生子,一個精心準備的死士替身啊。


    大離王朝都得欠你一個小金人,演得比真知府還像。


    ……


    “伱們怎麽還不去啊?”


    假知府急得額上汗珠都滾落了下來。


    好像發現了陳平和韓小茹臉色不對,他心中一沉的同時,猛然轉頭望去。


    穿過書房側後小軒窗,透過稀疏的花樹枝葉,就可看到,一顆圓滾滾的物什衝天而起,有血光噴射。


    那圓形事物,飛到了半空,停了一停。


    幾人看得清清楚楚,濃眉,大眼,麵如滿月。


    那雙眼睛之中,還殘留著震驚、不解,恐懼和絕望。


    所有表情,在一瞬間就凝固了下來。


    “已經遲了。”


    陳平歎息一聲。


    然後就見到裴子興暴喝一聲,身上猛然爆起濃濃金玉光華。


    “誅邪……”


    他一劍斬落,四麵八方隱隱就響起學子誦讀聲,讓人就像是迴到了書塾學堂之中。


    那股浩然剛猛之氣,就算離得有些遠,還是讓陳平忍不住心神微振。


    頗有一種滌蕩諸邪,鎮壓外魔的凜凜之威。


    這金玉玄光,剛剛爆發而出,就被劍吟狂嘯之聲打斷。


    一縷碧光如霧如煙,縱橫來去,耳中又聽得有人尖笑:“誅邪,你誅得了誰?劍法比拚,以力為尊,以速為勝,江東裴家,也不過如此而已。”


    話音未落。


    轟然巨響之中。


    雙劍撞擊鏘然有聲。


    血光飛舞著,一條手臂連同長劍斜斜飛起。


    就看到身著八品官服的裴子興長須散亂著,麵色蒼白……身形倒撞出去,撞斷了三棵花樹。


    而那帶著血眼麵具的人影,已是如影隨形,貼身跟上。


    身旁與他齊齊起落的是一個身著黑紅色衣服,腰間掛著銀章玉印的中年。


    正是商銀章。


    手中一柄似鉤似劍的武器,攔住刺客。


    用盡百般手段,鎖封固拿,招招險惡,近身攻伐精妙無匹。


    但是,在陳平看來,他的修為與那血眼刺客幻心劍相比,顯然還是弱了一籌。


    每一次,劍鉤交擊之下,他的出手都會微微遲緩一些。


    如果兩人單對單,正麵交鋒,不出十招,就會死在刺客手上。


    關鍵問題,還是出在幻心劍奇異的出劍手法上麵,他嘴裏發出怪聲,劍嘯長吟相配合,讓人心煩意亂,目眩神迷。


    作為他的對手,商銀章被這怪聲襲擾,十成本事用不出六七成來。


    更別提他的真氣修為還比不上對方。


    因此,打起來就招招憋屈,根本就沒有半點取勝的希望。


    難怪,這位血眼刺客,行事如此“光明正大”,還能斬殺得了地榜排名的名宿高手。


    的確是有著過人藝業。


    “那是鎖元鉤,商銀章八十一手鎖元封脈手化用在鉤中,曾經鎖拿過十餘位先天大寇巨盜,在興慶府名聲很大。


    卻沒想到,還是擋不住那血眼刺客的兇威。”韓小茹驚歎一聲,“我們不去幫忙嗎?”


    “幫什麽幫?咱們有任務在身,知事郎可是親手指著這位[知府大人]下了委托,能護住他就算是完成任務。”


    “他不是假的嗎?”韓小茹“噗哧”一聲笑出聲來。


    雖然有些不合時宜,她還是沒忍住。


    “真作假時,假亦真。”陳平若有深意的說道。


    奇異的是,剛剛急得要死要活的假知府,此時竟然一聲不吭,再沒說話了。


    於是,韓小茹就明白了其中道道。


    是啊,自己兩人接取的任務就是護住這位知府大人。


    是不是假的,又有什麽關係?


    若是離開“目標”,自顧自的去抓刺客。


    結果,被對方迴馬一劍,把這“目標”給殺了……任務失敗算誰的,報酬還有嗎?


    裴子興許下的承諾,還算不算數?


    問題就在這裏了。


    真正的知府大人已死,玩來玩去的把自己給玩進去了。


    對方可以說,自己混元武館兩人沒起到半點作用,屍位素餐,不曾盡力。


    所以,事後的報酬不給了……


    這話也是說得過去的。


    他們才不會管,出現低級錯誤,是不是自己的謀劃出了問題。


    總不能到時候,自己去搶報酬吧。


    別說搶不搶得到,明不正則言不順,落人口實的同時,許多事也進行不下去了。


    就例如,沒人在後麵撐著虎皮瞞天過海,你說你去擔任宣武衛都尉,誰信啊?


    “陳少俠,這次是我等不對在先,事已至此,誅殺此獠報得大仇最為緊要。


    隻要你全力出手相助,先前承諾一分不少。”


    裴子興身形落地,又複彈起身來。


    不過,此時他氣機散亂,右臂被斬斷,長劍掉落。一身浩然正氣也被挫了銳風,再也不複浩然之態。


    他殘餘的左臂從懷中摸索,摸出一個金色小瓶,扔了過來:“這是清靈液,還請陳兄弟看在興慶百萬生民的麵子上,救下知府衙門。”


    這時候的銀章捕頭商正,一套鎖元鉤鎖風鎖月,什麽也鎖不住了。


    被那幻心劍的劍光壓製,已是芨芨可危,身上已經被劃出兩道血光來。


    裴子興顯然明白。


    若是商銀章被殺,再接著就輪到自己。


    這刺客做事隨心所欲,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弄不好,知府衙門老老小小會被殺絕。


    記得三個月前一字朝天棍元老爺子身死那一戰,家中子女和妻妾全都被斬殺了,原因就是這位血眼刺客殺得不太盡興。


    而混元武館那兩位弟子,按理來說,他們護著知府替身,無論如何,都會第一時間陷入死戰當中。


    但離了大譜的是,刺客隻是稍作試探,就立即遠離書房,反而衝到左右廂房和後院大加殺戮。


    總不可能這刺客能未卜先知,早就發現書房知府乃是替身吧。


    這一點,打死裴子興也是不信的。


    就那麽寥寥三四人知道的謀劃,萬萬不可能泄漏消息。


    刺客既然不知道書房目標是假。


    那麽,唯一的原因就是,在書房中,有著刺客極為忌憚畏懼的存在。


    讓他不敢放肆。


    寧願左右衝殺,也要牽扯書房中那位的注意力,讓對方追出來,方能找到機會下手……


    很諷刺的是,這豈非正是自己先前所說的托詞。


    這一刻,裴子興後悔得直要吐血。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正正當當的讓混元武館兩人護衛知府,自己幾人合兵一處不好嗎?


    偏偏自以為得計,玩出許多花活。


    玩砸了吧。


    裴子興此時右臂被斬斷,被殘酷的現實打擊之後,頭腦反而變得清醒起來。


    顯然看出了破局的關鍵所在,明白到,誰才是真正的救星。


    陳平身形一閃,出了窗戶,伸手微探,就接住金色小瓶。


    他打開小瓶,聞了一聞,隻覺奇異香味衝鼻,讓人心神一醒。


    就如大熱三伏天喝了一碗冰鎮酸梅湯,全身毛孔都舒展了開來……


    “好東西。”


    重新蓋上瓶蓋,珍而重之的放到懷中兜囊,陳平滿臉帶笑:“知事郎這是說的哪裏話?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你說打誰就打誰,你說保護誰就保護誰,本來就該如此。”


    他說話雖然慢,出手卻一點也不慢。


    長劍出鞘,鏗鏘聲中,身形已如掠波春燕般,劃過一道曼妙至極的弧線,直竄到商銀章和幻心劍兩人交鋒上方。


    身在半空,含胸、拔背,抻腰……


    蜷縮的身體,先是彎成反弓狀,猛然舒展開來,一劍挾著轟隆隆風雷之音,向下斬落。


    [定陰陽]


    一劍舉輕若重。


    似乎那並不一柄七八斤重的精鋼長劍,而是一柄重若七八萬斤的巨大鍘刀。


    卷起怒潮狂風,猛然當頭斬下。


    劍勢唿嘯著,空氣被擠壓,地麵交戰正急的兩人身形同時一沉,雙腳都已陷入土石之中,麵皮瘋狂跳動著,一股心悸無端端生出。


    銀章捕頭商正不但不驚,心下一喜,也顧不得形相問題了。


    借著這股擠壓衝蕩之勢,單鉤護身,趴地翻滾竄躍,哧溜一聲,就溜出劍圈之外。


    脫離了血眼刺客的纏擊攻打。


    他身上已經出現三道劍痕,深可見骨。


    一身先天中期的渾厚真氣,差點都被打破了生生迴複之勢,一口氣提不起來。


    再戰下去,幾個唿吸,可能就會身死當場。


    “好強。”


    剛剛脫離險境,商銀章心中已是狂震。


    倒不是驚異於血眼刺客幻心劍的強橫厲害,對方能得如此大名,能夠刺殺得了地榜高手,自己一個人打不過也是正常。


    但是,那位混元武館的年輕弟子,為什麽這麽強?


    隻是劍風壓下,自己就已經喘不過氣來了。


    就好像,自己認識的那幾位地榜高手當麵。


    甚至,還不止……


    ‘真要是接他一劍,我這鎖元鉤當場斷折都是小事,恐怕一身骨頭都得被震碎。’


    與商正這種慶幸中帶著些許震驚不同,血眼刺客幻心劍,血眼麵具處卻是更顯腥紅,一雙眼睛瘋狂閃爍,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被陳平劍壓一震,他知道擋不住,也不去擋。


    狂吸一口氣,身形如扯線傀儡一般,倒射而出。


    閃電般就貼地急竄,又到了書房處。


    事情轉來轉去的,又迴到了原點。


    這一次,他的目標倒不但是那個假知府,殺機狂烈至極,主攻卻是韓小茹。


    “混元武館,嗬嗬,看不起誰來著,竟然膽敢離開衛護目標,那我就殺給你看。”


    劍嘯長吟又起,書房之中劍影重重,碧光閃耀著,一瞬間,他刺出無數劍。


    就要把手持斷劍板著小臉的韓小茹和假知府兩人,同時斬殺。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闖進來。”


    陳平也已經怒了。


    身形疾撲,足尖點地,轟隆隆斬落的長劍,如同輕煙冷月般,化為數十道殘影。


    劍鋒所指,有著貪狼之像瘋狂咆哮著,宛如實質。


    閃了閃,就已追到書房之中。


    速度,比起血眼刺客,快了何止一倍。


    陳平頭腦何等清明。


    每一步行動,都有深意。


    卓雲飛剛開始的時候,附耳說的悄悄話,他可是一點也沒忘記。


    知道這位風雲閣的刺客,其實就是一個馬蜂窩。


    捅不得。


    如果真的有機會斬殺,也不要殺他。


    否則,可能會激發風雲閣的追魂令。


    追魂令是什麽東西,陳平沒聽說過。


    從這個名字大抵也能猜出來,估計是一種報複性質的追殺行動。


    他隻是出一趟保護任務,拿到可觀的報酬,如此而已。


    如今敵人已然太多,當思輕重緩急,完全沒有再豎強敵的必要。


    他強忍著少拿一些劫運點的心痛,決定不去殺死這位牛逼轟轟的血眼刺客了。


    能把對方逼退,也就達到目的。


    因此,他出手救下商銀章,劍意隻是遙遙波及兩人,主要目的就是分開。


    以沉重若山的混元劍式出手,就是想讓血眼刺客知道……事不可為,早走為妙。


    陳平自問,自己的劍語表達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不但是刺客自己,就連在一旁受傷的裴子興和商銀章兩人也看明白了。


    可是,這位風雲閣的刺客,竟然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突如其來的兇性大發,返身衝入書房,衝韓小茹出手。


    還要把自己保護著的“目標”斬殺掉,以求圓滿。


    真真是豈有此理。


    放你一條生路,都不懂得珍惜。


    血眼刺客手腕震劍,隻是刺到一半,身體一陣寒涼,背部如同針刺一般,心髒狂跳起來。


    他顧不得迴頭,向側一撲,腳下迷離……


    身體旋轉著,前刺轉為後迎。


    錚……


    一聲輕鳴。


    劍嘯剛剛響起。


    他就感覺手中碧波劍如同被萬噸海水壓住,動彈不得,眼前繁星萬點。


    完全看不出對方的劍在哪,隻看到一雙冷厲淡漠的眼睛。


    噗哧……


    喉間一涼。


    “好快的劍……”


    血眼刺客頭顱衝天飛起,隻來得及發出一聲驚歎,眼中一絲絕望和悔意殘留。


    無頭身軀頓了頓,“嘭”的一聲倒下,激起點點塵灰。


    ……


    求月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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