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配樂:雪花神劍-男兒無淚 笛子版


    上周因事外出,順便還給對象過了生日,天天做飯,當了一星期的田螺,所以這兩天迴來有些混沌,今天才過來更新,對不住大家了。


    祝我的若羽二貨生日快樂,請大家迴複若羽生日快樂。


    節奏比較慢,大家就聽著這個笛子的節奏小清新吧……


    順便,繼續求貴陽同胞……


    群文。


    想開新坑寫輕鬆文但是為了這個大坑所以一直憋著,於是和幾個寫手聯合寫點誌怪的小短篇,目前我的部分隻寫了楔子,博君一笑,弱弱地掩麵爬走


    5


    寒露節氣到來時,氣候真的涼了。


    天香閣裏本就因為煮茶而每日點著爐火,現在更是從早到晚都多加了不少炭火。


    楓靈額角冒出了細密的汗珠,緊蹙的眉頭說明她在思索著什麽。尚毓塵不時偷瞄一眼她的神色,自智彥送了厚厚的一封信函過來,她便是如此模樣。


    “原來,我哥哥還活著。”楓靈折好愛笙來信,張開兩指,輕輕按了按額頭,沉入深思。


    “他是生是死,與你何幹?”尚毓塵驚得站了起來,終於從她的沉思中嗅到了些許不安的味道,神色嚴肅了起來。她上前幾步,想看看愛笙的信,沒想到剛看了開頭幾行字便被楓靈眼疾手快地奪過,扔進了爐火之中。


    “自是相幹的。”


    尚毓塵眼睜睜看著金黃的火苗漸漸吞噬了整封信,轉過身義正詞嚴道:“楊楓靈,你若是最後仍是落入了俗套,我可是要看你不起了。”


    聽尚毓塵威脅自己,楓靈眉眼反是舒展開了:“聽這口氣,好像你此時很是看得起我一般,”


    尚毓塵輕哼一聲:“此時哪敢看你不起?”


    楓靈苦笑著搖了搖頭,起身拾起了披風:“他親自教導了我十年,哪那麽容易因為我憑空多出來的一個哥哥而對我怎樣,何況,現在局勢紛亂,說什麽,都太早了。”


    尚毓塵咄咄逼人:“那你如何看待他對你的隱瞞?”她隻看到了隻言片語,卻覺得了不安。


    楓靈麵上不見波瀾:“事情未確信之時,隱瞞亦是正常。”她披上披風,命人備馬。


    尚毓塵一愣:“你要去哪裏?”


    “長安,”楓靈戴好了風帽,翻身坐在“烈風”身上,調轉了馬頭朝向北方,自言自語一般低聲道,“去看看我的,哥哥。”


    萬籟未寂,正是晚飯時分,洛陽杜府卻已是一片昏暗。自洛陽陷落,北國老臣都不敢造次,晚上連燈也不敢多點一盞,好似寒食節一般,隻怕引來了複位的靖元帝的注意——更何況杜府裏住著的,是被明裏暗裏認定為亡民罪魁的蔭國侯杜臻。


    不過一個月,杜臻卻好像蒼老了十年。他嚴令家丁采買俱需得趁著黎明晨昏,家小盡皆留在府中,閉門不出,生怕惹來禍端。


    便是如此低調謹慎,頭遍二更鼓剛敲過,一隊青衣侍衛忽的闖進了杜府。


    杜臻披衣起身,踉踉蹌蹌到了庭院裏,看到身著玄青袍子的中年男子正負手看著自己。


    歲月侵染了麵容,生出了長長須髯,卻沒能改變一雙熟悉的雙眼。


    杜臻狼狽跪地,高聲道:“參見陛下。”


    有侍衛搬出了太師椅,齊少忠忙接過椅子,鋪上虎皮褥子,好讓靖元帝楊紀政落座。楊紀政坐下後不言不語,隻是任杜臻跪著。身旁立著四個青衣侍衛,黑衣的田謙警覺地打量著四周情形。杜臻偷眼看去,瞧見田謙身後的一個老者,格外眼熟,卻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杜家幾百口子都被青衣侍衛趕到了庭院裏,楊紀政掃了一眼,從旁問了一句:“有麽?”


    躲在田謙身後的老者顫顫巍巍地出來看了一眼,搖了搖頭。他是濮恭,濮曆沐的管家,也是他拚著老命給楊紀政送到了楊德玉佩的拓本。


    田謙問道:“裏麵還有人麽?”


    青衣侍衛上前迴報:“已然空無一人,牆壁盡皆勘測過,沒有夾層。”


    楊紀政看了眼杜臻,皺緊了眉頭,向田謙道:“定然在府中,你查看下,我和杜太守敘敘舊。”


    田謙拱手允諾,在庭院中央走了幾圈,忽的停下了腳步:“青衣衛聽令,立刻尋井打水,潑灑於地。”


    青衣衛齊聲領命:“喏!”


    杜臻滿心惶恐,聽著一聲聲水聲落地,也好似潑在了自己心頭,他戰戰兢兢跪在地上,不敢說話。


    楊紀政卻出了聲:“嗯?”


    杜臻連忙哆嗦著叩首:“臣死罪。”涔涔冷汗落在了地上。


    楊紀政輕聲一笑:“秋夜寒涼,杜太守多加件衣裳。”話音落下,齊少忠上前給杜臻加了件披風。


    “識時務者為俊傑,杜愛卿何罪之有?”楊紀政哂笑道,“若是金湯無縫,便是神佛來攻,也莫能取之。勝負成敗,不過爾爾。”


    杜臻不知道楊紀政話中幾分真假,仍是不敢答話,冷汗出得太多,夜風一過,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勝就勝,負就負,本來沒什麽好說的,”楊紀政話中笑意漸漸消散,嘴角掛上了一絲凜然,“隻是,我一人的成敗,偏偏被你們加在了整個皇族身上——杜愛卿,當年你為了替齊家斬草除根,可是殺了不少人。”


    杜臻辯解道:“那不是臣,是——”


    “住口!”楊紀政叱道,“齊公賢為保你前程,故意讓你用了假職去做此事,你當朕真的糊塗?”


    “……臣罪該萬死,請陛下賜臣一死!”


    楊紀政輕蔑一哂:“到底是萬死,還是一死?一條命抵得了多少命?”


    杜臻磕頭如搗蒜:“萬般罪孽皆是臣一人造成,臣甘受千刀萬剮之戮,還請陛下饒過臣家小性命。”


    “覆巢之下……”楊紀政直勾勾盯著杜臻,不緊不慢說道,“焉有完卵?”


    杜臻額頭已經磕出血來,卻仍是哭喪求道:“臣該死,臣該死……”


    就在此時,田謙過來迴稟:“老爺,找到了。”他懷裏抱著一個三四歲的男童,正怯生生地看著楊紀政。


    楊紀政一愣,朝他身後看去。田謙身後的青衣衛護著一個麵目蒼白、懷抱幼孩的婦人,正是杜家四小姐,杜芊芊,濮曆沐的夫人。


    杜臻幾次三番想把寄住家中的幼女和外孫送走,又覺得哪裏都不安全,一狠心偷偷修起了地窖,把女兒藏在裏麵。田謙命人潑水,便是為了沿著水下陷的痕跡找到地窖。


    楊紀政緩緩起身,伸手接過了田謙懷中的男童,目光轉柔。男童卻不看他,看著狼狽的杜臻嚇得哇哇大哭起來:“外公,外公,外公流血了……”


    楊紀政慌忙遮住了男童的眼睛,把他摟在懷裏,小聲哄道:“乖,不怕不怕,外公沒事,爺爺不會讓你外公有事……”


    他抱著孩子到了一邊,杜臻心驚膽戰,田謙默然矗立,眾人都是不言不語。隻有杜芊芊渾身發抖,滿眼是淚,生怕楊紀政對孩子怎樣,又不敢衝動,惹惱了這位不知性情的君王。


    此間工夫,齊少忠進了杜芊芊住的地窖,找到了濮曆沐讓杜芊芊不離身的鐵盒子。他取下頸間係了多年的金鑰匙,□□了鎖孔,輕輕旋轉。


    “哢噠”一聲,打開了二十年的秘密。


    “主子,主子,”齊少忠滿麵淚流,一路小跑著跪倒在濕冷的地麵上,捧著從鐵盒子中得到的信封遞給了楊紀政,“老身實在是沒有想到,此子居然是楊家血脈。”


    楊紀政將好不容易哄安靜下來的濮胤廷交給田謙,顫抖著雙手打開了信函,裏麵裝了三張紙。


    第一張,是濮鴻漸給楊德的信,俱雲當年假意殺之,實則救之養之,惟願留下楊氏一條血脈之心。此番機緣濮曆沐已然在信中與楊紀政陳明過了。


    第二張,是百歲之時,楊德、楊菲印在灑金箋上的小小掌印,旁邊還有楊紀政和蘇若楓的兩隻掌印。


    霎時間,仿佛光陰從未流轉,國未破,家未亡,佳人仍在,嬌妻愛子,萬裏江山……淚水瞬間盈了滿眶,楊紀政小心別過臉,不讓眼淚落在陳年的紙張上。他輕輕把手按在那屬於自己的掌印上,紋絲相合,他終於還是把淚水滴在了手背上。


    楊紀政強忍淚水,拿出第三張紙,是成年後的濮曆沐的掌印,這是他打開鐵盒後自己印了放在其中的。


    借著月光,隱約看得清其上的紋路。


    其實不需要這些憑據,僅僅看到杜芊芊懷抱著的孫兒的眼睛,他便信了,自己和蘇若楓的長子尚在人間。


    長安月色淒冷如水,濮曆沐夢迴忽覺,猛地坐起了身,滿身是汗。他大口喘息,平複了心情,端著袖口擦了擦額上的汗水,側頭一看,果然衾被落了地。


    他自嘲一笑,下地去拾,卻覺得今日的月光亮的奇特,他目光不自覺地自滿地清霜裏漸漸延伸到了窗前,看到了一雙熟悉而陌生的眼睛。


    “不要怕,濮大人。”那人自陰影裏到了月光之下,輕輕摘下了頭上的風帽,露出了清秀雋永的模樣來,“或者說,我該叫你,哥哥。”


    6


    由秦入蜀的路已經熟得不能再熟,“烈風”早已經熟門熟路,便是楊楓靈不去管它,它也自己曉得怎麽繞彎子,怎麽自己找水喝,怎麽進城,怎麽迴府,怎麽一路奔到天香閣。


    每次外出歸來,再進天香閣時都會聽到熟悉的蜀音小調和尚毓塵的調侃,這次竟也沒例外,隻是這次的調侃聽著滿是怨氣:“喲,丹朱拜見重華迴來了?”


    楓靈丟下馬鞭,笑罵道:“說的甚麽鬼話?”


    “不是過去拜見未來主子去了?”尚毓塵自榻上眯眼小憩,這才斜挑眼看向她,似笑非笑,冷笑。


    楓靈不以為忤,隻是搖了搖頭,徑自落座,拾起一個茶杯來端到嘴邊,又停住打量了一番:“汝窯瓷器質地最為似玉,然色不足;龍泉青瓷色澤最為似玉,然質地忒厚,並不通透。”


    “你嘰裏咕嚕的說了些什麽?”尚毓塵困惑不解地坐起身來。


    “沒什麽,你的茶沏得越來越香了。”楓靈讚道,又多飲了幾杯。茶仍是熱的,是城官傳報楓靈行蹤已至城門尚毓塵才新煮了水。


    尚毓塵坐到她對麵,直勾勾地盯著她。


    楓靈被看得不自在,放下了瓷杯,到了桌案前,尚毓塵還道是她要看看軍報,卻發現她竟鋪開宣紙,解開腰間筆袋,畫起畫來。


    尚毓塵倏然起身,憤憤道:“你驂鳳馭鶴地奔波了這麽些天去見你哥哥,迴來也不問問我手頭壓了多少事就畫畫,還真是有閑情逸致,叫人惱火。”


    “問不問也就是那麽一迴事,齊恆還沒打過來,大抵是要先行斷腕,敗守秦州休整些許工夫,先奪荊州再轉迴洛陽。”楓靈不為所動,用自己的胎毛筆勾勒著圖畫的曲線。


    尚毓塵被噎住,指了指她左手邊的一摞軍報:“確是斷腕,那邊是智彥送來的消息,說是拖不住齊恆了。”


    楓靈點了點頭,不說話,繼續作畫。


    尚毓塵抱著胳膊等了會兒,遲疑問道:“不打算和我講講你和你哥哥見麵的情形?”她頓了頓,又補了句,“也罷,你是君,我是臣,我不該問。”


    楓靈筆鋒一滯,抬眼看了看尚毓塵,唇角微彎,露出了個溫潤的笑意來。尚毓塵總見楊楓靈似笑非笑,已經成了常態,真見她笑開,反倒是一愣。


    “何必總拿‘君臣’二字戳我的心?”楓靈緩緩開了口,“不過是普通的兄妹會麵罷了,不過,若是六年前我們相認,或許會更普通些。”


    六年前的濮曆沐,不會性情如今日般矛盾複雜;六年前的楊楓靈,也不似今日這般麵無表情。


    都說光陰流逝,其實,流逝的都是凡人自己罷了。


    尚毓塵默然,從旁整理了些重要的軍報,將自己批出的重點詞句念了給楓靈聽。齊恆不是沒有腦子,他手中本就有智彥的地圖,在祁連山吃了虧之後並沒一味退出祁連山,而是迅速團起了兵力,借著幾處地利利用火器反擊智彥,後又舍小就大,斷腕出山,在兩國交界處休整兵力,出了智彥的圈子,智彥不敢冒然出擊,以卵擊石。


    楓靈小心抬著右手腕的袖子蘸了蘸墨汁,問道:“你說,行軍最重要的是什麽?”


    尚毓塵不假思索:“謀略。”


    “錯,”楓靈搖了搖頭,“是糧草。”


    “如今齊恆被夾在西北,智彥一路虛與委蛇,疲之乏之,不肯正麵交鋒,而西北多是草原,原高氣薄,多畜肉而少糧,最易水土不服,西進無益。洛陽那邊兒死守西向防線,大部分兵力用以戍關——中原自是不缺糧草的——齊恆大軍無法東進,更不可能北上去更為蕭索的地方,那麽,就隻有——”


    尚毓塵頓有所悟:“南下!”


    “秦州是齊恆大軍的一個重要糧倉,若是,這個糧倉沒了,齊恆還能去哪兒,才能找到足夠的糧草?”


    尚毓塵將周邊都合計了一遍,心底咯噔一下,她抬起頭,不確信地問道:“——蜀國?”


    楓靈合上眼,輕輕點了點頭。


    尚毓塵驚唿出聲:“蜀國地勢優渥,易守難攻,更勝函穀關,你把他放進來,豈不是便宜了他?你不想要他的性命?”


    楓靈不答反問:“北國和蜀國,哪個大?”


    “這還用問?”


    楓靈解釋道:“一夕之間,國土互易,偏安一隅,不得施展。這便是,對他最大的侮辱。”


    尚毓塵滿心錯愕:“你不想殺他?你野心僅有如此之小?”


    楓靈還未開口,門外傳來通稟聲,二人齊齊向門外看去,令來人稟報:


    “報——重慶府傳來消息,昨夜夷陵有南國萬人夜襲攻城,事發突然,夷陵州府守城不住,已然——”


    未等尚毓塵下令,楓靈便開口打斷了來人的稟報:“一路不要阻攔,放他們過來王都。調集兵馬陳兵東城外。”


    見楓靈消極處置,尚毓塵終於不快:“你就這麽急著要把我蜀國拱手相送?”


    楓靈停筆,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畫,俯身吹了吹畫上仍然淋漓的墨氣,直到尚毓塵在一邊幾乎跳腳過來擰自己的耳朵才笑吟吟地起身,讓她來看自己方才畫好的東西。


    中華全域圖。


    並非是南北裂國後的咫尺寸地,亦非是蜷縮在中原一塊的拳頭模樣,而是,四散開來順著根脈延展至塞外、遼東,囊括了整個智彥。前元滅後,南粵王楊惑奉朱元璋之命北擊元順帝,強行奪下關外草原,以中華上國領之,一領便是二百年,直到前民覆滅,方才為遼東女真趁亂起兵所占,放馬關外。


    這一片遼闊的疆土,好似一片伸展開來的楓葉,而蜀國,僅隻是楓葉的一角。


    “你……你怎麽會畫這個?”


    “很早的時候,師父——哦,父皇教我的,”楓靈迴憶了一會兒,補充道,“確實很早,早到我都幾乎忘記了自己還會畫這張地圖,若不是兩年前在智彥軍帳中看到愛笙手繪的中華全域圖,我怕是想不起來的。”


    尚毓塵一詫:“她也會畫?”她想了想,不等楓靈迴答又自言自語道:“說實在的,幾個女子,我最佩服欣賞的也就是她了。惜琴憐箏能有今日,多是靠著父兄的寵愛。就算你,背後也多有乃父多般勢力相助。而她無依無靠,一兵一馬都是自己拚著性命周轉得來,真是不易……”


    楓靈沒有說話,愛笙跟著楊紀政多年,被其視如己出,會畫中華全域圖並不奇怪。楓靈自己年少時便被楊紀政迫著強記這些看來無用的東西,卻不知,是她這些年應用了所學,還是,她的所學造就了這些年。


    因果相生,雖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際遇,卻終究還是有其本因的。所謂命運,其實是自造的,亦或是,他人設計。


    行軍打仗,方法諸多,十則圍之,五則攻之,二則分而破之,最下下策,才是攻城。南國此次來兵自是從雲貴領來的兵馬,帶兵的,乃是雲馨公主,竇惜琴。


    惜琴此番領的兵並不多,隻比蜀國守軍多一兩萬,但到底是優勢,若真是急火猛攻,真取下錦官城也說不準。可行事向來猛烈直率的惜琴此次卻賣足了關子,已然大軍壓境,卻一動不動,不攻城不放箭,隻是在離著城牆二裏遠的地方駐紮了軍營。


    臥榻之處多了千軍萬馬,自然不自在,對於尚毓塵而言,一想到王都外駐紮了數萬南國兵,便如同鯁骨在喉,芒刺在背。楊楓靈隻是囑咐守好東城,並不做其他安排。


    仿佛,雙方都在等著什麽。


    清早就有人傳報城外的情形:“陣前有個女子在彈琴,已經彈了一個多時辰了。”


    楊楓靈頭戴笠帽,放下了眼前的麵紗,緩步登上了東城城郭,遠遠地向護城河外的那片空地看去。她近日現身人前都得遮著容貌,免得日後恢複皇族身份時被人看出端倪。


    尚毓塵好奇地走到楓靈身畔,拿了望遠鏡來,仔細打量那空地上彈琴的女子。


    彈琴的,是個眼瞼外挑,一雙明眸像極了狐狸的紅衣女子。尚毓塵自然認得。


    實在是隔得太遠,聽不真切,隻能借著偶爾拂麵的秋風聽清一兩個曲調。


    尚毓塵輕輕嘖歎:“果然彈了很長時間,指頭應是流血了。”


    話音未落,手中的望遠鏡已然被人奪走,尚毓塵抱起胳膊,玩味地倚著城牆看楊楓靈慌張地調整著望遠鏡。


    在琴弦上舞動撥弄的雙手確實隱約帶著殷紅血跡。


    仿佛感受到了遙遠的注目,惜琴抬起頭朝著二人的方向看了一眼,楓靈忙放下望遠鏡,把頭別向他處,扶著城牆的手輕輕顫抖著。惜琴卻沒看出什麽來,又把頭低了下去,繼續彈琴。


    “不用藏這麽嚴實,她看不到你的。”尚毓塵打趣道。


    許久,楓靈才慢慢把頭轉了迴來,手汗津津地摩挲著灰色的牆沿,用力甚狠,仿佛要將自己的手也弄出血來一般。


    目光對接處,自有看不見的電光石火。清風拂動了麵紗,尚毓塵眼見得楓靈素來清明的眼神越變越渾,頓時心中生出許多不祥預感來。


    還未等她警告,身邊就沒了人影。楊楓靈一把扯下紗巾,高聲喊著“開城”,說著轉身快步下了城郭。尚毓塵下意識地出手去攔,可是哪裏攔得住。她隻得板著臉一邊提著裙裾小步跟著楓靈,一邊怒罵著“不許開”。


    頭戴鐵盔的“烈風”一直在城門口不耐煩地刨著地麵,還有十幾個台階時楓靈沒了耐性,徑直飛身上馬,猛提了馬身,向守城的士兵斥道:“開城!”


    緊跟其後已然氣息不繼的尚毓塵氣得柳眉倒豎,扶著牆怒聲嗬斥:“不許開!”


    一個是郡馬,一個是郡主,聽誰的,都是麻煩,守城的士兵一動不敢動,“烈風”暴躁地走來走去。


    尚毓塵施施然走下階梯,怒嗔道:“你自己的苦心經營你想毀了我管不著,但我尚家的兵豈是讓你白白拿去送死的?”


    楓靈隻覺得門外的琴音漸漸變得若有若無,便又焦慮地看了看城門,轉過頭一揚手向尚毓塵扔了個封死的錦囊,沉聲道:“錦囊裏寫了後招,我不是不迴來,隻是此刻必須出去。”


    尚毓塵捏了捏手裏錦囊,覺著其中確實有紙條,不由得合計了一下,打算拆開來看。


    楓靈皺眉道,“所謂錦囊妙計,自然要等需要時打開。”


    尚毓塵惡狠狠盯了她一眼,心中矛盾,卻終於還是揚了揚手——“給她開門!”蜀國向來敬重諸葛家,麵對這個喜歡玩武侯花樣的楊楓靈,她到底還是既敬且畏。


    黑色城門緩緩開啟,“烈風”踏著步子衝了出去,直奔陣前撫琴的女子。


    此刻惜琴十指割破,已是鮮血淋漓,卻仍然撥弄著五弦,神情專注,哪怕是餘光掃到城門大開,也不為所動。昔日她彈奏北曲,是為了撼動三軍,今日她陣前揮弦,隻為喚出那一個人。


    “烈風”小步向惜琴跑去,楓靈喉間一哽,自懷中取出了玉笛,輕輕放在了唇邊,搖曳晃動的流蘇上,仍是打著不少結。


    悠揚卻低鬱的笛聲在陣前響起,與琴聲悄然相和,入了耳,也入了心。


    嘚嘚的馬蹄踏過了遲遲落下的吊橋,清亮的笛聲伴著深秋枯黃的蕭風飄過漾著清波的護城河,卷起幾許落葉,越過重重阻隔,才抵達了耳畔,拂過了垂在眼前的發絲,隱隱約約嗅到了熟悉的林木清香。


    南國將士全然不懂眼前情景,個個隻是目瞪口呆。惜琴未下命令,他們不敢妄動,不敢進攻,更不敢放箭,生怕傷了公主,隻能眼睜睜看著那吹笛的人離著公主愈來愈近。


    琴音戛然而止,惜琴抬起頭,目光順著雪白蜀錦的下擺到了腰際,掠過胸口,滑過下顎,攀上臉頰,對上了另一雙眼。楓靈將玉笛從唇邊移開,自馬上跳了下來,一步步走到了她麵前,低頭望著她的眼睛。分別近三秋,彼此依然是那雙熟悉的眸子。


    明明分離了那麽久,卻好似從未分開過。或者說,就算分離得再久,再怎麽告訴自己已經放下,卻還是在重逢的那一刻,卸下所有偽裝和防備,一敗塗地。


    惜琴緩緩起身,目光始終與楓靈平視。


    兩個人互相望著,不說話。


    楓靈忽的想起了什麽,忙從懷中掏出手帕和傷藥,拽過惜琴的手,纖細的眉頭緊得好像無法撫平。


    惜琴由著她為自己拭去血跡,上藥,止血,包紮傷口,忽的幽幽開口道:“蘇詰,是你殺的麽?”


    楓靈連連搖頭:“不是,怎麽會是我。”


    “果然,是我誤會你了……”惜琴心裏酸楚,又問道:“你想拿迴你失去的東西麽?”


    楓靈神思浮動,忽的想起了楊尚文畫卷上的蘇若楓,黯然道:“失去的永遠都拿不迴。”


    惜琴把頭別向一邊,嘴唇輕輕抿起來:“你會對南國下手?”


    楓靈沒有過多解釋,簡單答道:“會。”


    眼裏已滿是淚水,鼻尖酸澀之意陣陣襲來,令人難過,惜琴看著楓靈認真為自己包紮的側臉,詰問道:“我傷了手,你便如此緊張,若是我傷了心呢?”


    楓靈手下一頓,顯然被問得一愣。她小心將手帕在惜琴手上係好,抬起頭緩緩道:“我從來不希望你受傷……我從未立意要傷你。”


    “可你一直在這樣做。”


    “對不起。”


    兩個人默默對望,把錦官城和雲貴的數萬士兵都晾在了一旁。


    尚毓塵在城牆上背著手走來走去,猶豫著要不要叫人收了護城河的吊橋,讓那姓楊的自生自滅好了。她想起了方才楊楓靈給自己的錦囊,忙拆開來,看到了其中早就準備好的紙箋。


    舒傑領將軍職,隨惜琴領兵至此,本是聽惜琴的令壓著全軍留在營地,到現在,終於看出了不對勁來。他眉頭一皺,立刻下令士兵攻城。雖說竇勝凱讓惜琴領兵,可舒傑畢竟是帶了雲貴府士兵多年的少督撫,說話自然有分量,頓時南國陣營響起了攻城的擊鼓聲。


    楊楓靈忽的攬住了惜琴的腰,抱著她上了馬,輕輕扳了扳“烈風”的左耳。


    “烈風”揚蹄一聲長嘶,三步兩步躥進了樹林不見了。南國士兵反應不及,派人去追時,竟找不到黃馬半點蹤跡。


    “個龜兒子!”尚毓塵咬牙切齒,將紙箋揉成一團,狠狠踩了兩腳,連忙令人收吊橋,關城門。


    信上隻有八個字——“容偷三日,苦卿守城。”


    【第十一章·天下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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