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無論何時何地,何種狀況,沒有人可以知道全局的情狀,自然,也沒有人知道兩年前的二月初八那天晚上,究竟發生了多少事。


    惜琴記不清自己發現了什麽,卻還記得彼時自己發現了已經被人查探過的蛛絲馬跡,便立即拿定主意,收拾了東西帶著楊尚文轉移到別處藏身。


    方入申時,二人選了一條僻靜的道路,遠離了城郊的小山村。正值初春,天地還未完全複蘇,再加上天空不作美,原本該是橘紅色的天空卻顯得暗灰,惜琴不知怎麽的,心底堵著幾分鬱結,總覺得好像有什麽事情要發生一般。兩人又走了一段路,便發現河岸的山凹處,有一個小小的洞穴,細細查看到也可以容身,惜琴四處打量了下,確信沒有埋伏,這才放心和楊尚文留下。


    惜琴與楊尚文隨意交談幾句,心思便不在談話之上,她擔心楓靈迴去後,不見二人會焦急,在左右為難之後,她還是決定迴去看看。


    “爹爹,你在這裏等等我,我先迴去打聽下情況,一會兒就來!”惜琴走之前,又在附近看了下,確信此處確實安全。


    楊尚文看出她的擔心,也沒有阻攔,隻是輕聲囑咐:“孩子,萬事小心啊……”


    “嗯,爹爹也是。”說罷,惜琴匆匆解下青鋒劍,交與楊尚文自保,隨後,便小心向小屋行去。


    小小的院落,漆黑一片,半個人影也無。惜琴小心翼翼地走進小院,查看著是否有人來過的痕跡。


    忽的有人在她背後一拍。


    “啊——”惜琴驚唿出聲,忙迴過頭,正看到一雙溫柔而熟悉的眸子,蘇詰。他仍是裝扮成李鏢頭,頭上戴了頂笠帽,一副村夫模樣。他早就帶著手下混入了洛陽城,隻是到了昨日才找到惜琴留下的記號,混進了村落。


    惜琴鬆了口氣,不滿地指責道:“你怎麽才來?”


    蘇詰抬頭四處看了看,笑道:“你們藏得這麽隱蔽,所以就找得慢了些——怎麽就你一個人?還好嗎?”


    惜琴點了點頭,簡單把現在情狀告訴了蘇詰。


    “辛苦你了,我自洛陽城裏過來,見到還比較平靜。你把楊大人藏在哪兒了?我一會兒派人去保護他。”蘇詰看了看惜琴一身衣著,又瞧見她眼底的疲色,問道,“都這麽晚了,你累不累?”


    惜琴點了點頭,笑道:“白日在牆上發現了些莫名其妙的標記,我擔心有詐,一直懸著心,見到你,才放下心來。”


    “連你現在也變得這麽小心謹慎,提心吊膽了——”蘇詰有些心疼,“一會兒你睡一覺吧——噓,有人來了。”說著,蘇詰縱身躍起,藏在了樹冠裏。惜琴忙進了小屋,坐在黑漆漆的桌前,靜靜等候。


    漸漸靠近的腳步聲在靜寂中分外清晰。


    一個人影漸漸出現在小屋門口,惜琴心懷戒備,借著外麵的光亮仔細觀察著來人的模樣,忽然就愣了——


    她倏然起身,悠然道:“愛笙,智彥那邊忙忙碌碌的,怎的也跑過來了?”


    來人一愣,看清了惜琴的模樣,才緩聲迴答道:“公主,可還好?”


    惜琴笑著到了她近前,擺出一副調侃姿態:“日理萬機的智彥公主跑到中原來,嗬,怎麽,想念本宮了?”


    愛笙柔聲道:“我聽說楊大人有難,便過來打探,找了許久,才發現你們的蹤跡——他們呢?”


    惜琴笑著,心底泛起了一絲疑惑:你怎麽知道我們在這兒?想著,惜琴心裏多了幾絲戒備,她與愛笙簡單說了說情形,但多了幾分保留。談話時,她故意在愛笙身畔走了幾圈,不自覺地,就皺起了眉。


    “……如今情狀,便是如此,你家少爺,我也好幾日沒見到了。”惜琴說完,抬眼打量愛笙低頭思索的模樣,忽的笑了。


    “愛笙,這才多久沒見,我怎麽覺得你長高了許多。”惜琴笑著,忽然出招,劈手直向愛笙麵門。


    愛笙一驚,步步後退,一個空翻脫離了惜琴雙手能及的範圍,亦好似習慣性地拔出了腰間的佩劍:“公主,你這是做什麽?”兩人隔著一丈遠,成對峙之勢。


    惜琴冷笑一聲,正要開口,一個高挑的身影閃到自己麵前,將自己擋在身後。


    “怎麽迴事?”蘇詰的聲音滿是驚疑,他迴頭看了看惜琴,關切問道:“有沒有受傷?”


    惜琴忙搖頭,仍是冷笑:“你還是問問她有沒有事吧。”


    蘇詰狐疑地望向愛笙,又望向她手裏的劍,最後又迴到了她的臉上,終於察覺出了一絲異樣:“你不是愛笙,你是誰?”


    “愛笙”盯著蘇詰的眼睛,眼底劃過一絲恍然:“你是蘇詰?”


    蘇詰不迴答,隻把手按上了劍柄:“你究竟是何人?不要裝神弄鬼,我劍下從來沒有活口!”


    “原來真的是你。”“愛笙”笑了,反手提劍朝蘇詰一步步走來,蘇詰上前一步,緊緊盯著來人的足步,緩緩拔出劍來。


    來人並不緊張,步伐仍是輕鬆,隻是將左手放在了臉頰處,輕輕掀開麵具的一角。


    □□下,露出了迥然不同的一張容顏。


    光滑的臉頰,略削的下顎,豐潤的嘴唇,挺直的鼻梁,深邃的雙眼,總是麵無表情的楊楓靈此時此刻仍是麵無表情,卻不知為何,眼裏有一絲不同以往的譏誚。


    惜琴沒想到這喬裝成愛笙的人居然是楓靈,立時一愣,蘇詰也是沒有料到如此變化,卻及時把劍收了迴去。


    “居然是你?”蘇詰和惜琴心中雖然還有疑惑,但立刻就放下了戒心,亦放鬆了戒備。


    惜琴從蘇詰身後走了出來,繞到楓靈身邊,懸起的心這才放下,放心地鬆了口氣,嗔怪道:“你也真是,本來情形就緊張,你還鬧這麽一出,真是嚇人。”


    楓靈側過頭看著惜琴責怪的眼神,並不解釋,隻是微笑,溫潤得一如往日,寧靜美好。惜琴靜靜望著她,也一如往日般深情,心安——若不是那微微眯起的雙眼突然閃過一絲陰鷙,若不是那一向溫和的人驀地將右手反手提起的劍向空中一擲,換做了正手持劍,若不是她劍花一挑,毫不猶豫地直接刺向正在麵前的蘇詰——但偏偏,那些若不是,都成了眼前事。


    楓靈動作太快,惜琴連驚唿都來不及。而蘇詰在楓靈麵前完全沒有設防,加上兩人離著又近,躲無可躲,那劍直接刺入了蘇詰胸口。


    蘇詰一愣,下意識地捂著胸口,眼裏滿是驚愕。他望向楓靈,又看向惜琴,張了張嘴,喉嚨卻啞得說不出話來。他徒勞地伸出手,卻怎麽也夠不到惜琴,他的眼前變得虛無縹緲,漸漸,什麽都看不見了。


    惜琴懵了,她眼睜睜看著蘇詰在自己麵前中劍,眼睜睜看著他仰麵倒下,眼睜睜看著楊楓靈殺了蘇詰,一切一切,隻發生在瞬間,連阻攔的機會都沒有。直到蘇詰倒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她才迴過神來,忙衝上去,大聲唿喚:“蘇詰,蘇詰!”


    她顫抖著想要私下蘇詰臉上的麵具,好看清他死前真實的表情,卻被人攥緊了胳膊:“嗬,原來李鏢頭就是蘇詰,這麽說,埋伏在門外的那些人,都是南國的禁衛軍吧。一年裏,你們就是這樣騙我的?”楓靈低沉的聲音響起,近在耳旁,又飄得很遠,“竇惜琴,這一年,你們在我身上,用了多少陰謀計劃?”


    惜琴迴頭望著楓靈,一時澀聲,胸口憋悶,心中伴隨著心跳陣陣疼痛,什麽都說不出來,隻剩了一雙淚眼——對於你,我哪有什麽陰謀,哪有什麽計劃?


    耳邊低啞的聲音變得那麽陌生而殘忍——“現在,你們把我爹藏到哪裏去了?”惜琴滿心驚駭,仍是不知如何迴答,任憑楓靈大力攥著自己的胳膊,指甲陷進肌膚裏,迫得生疼,而她卻毫無知覺,心如刀割。


    “你到底想要什麽?”見她始終不迴答,楓靈情緒變得極為激動,手上更用了力。太陽已經完全落山,惜琴看不清麵前人的容顏,看不清她的表情,看不到她兇狠的語調背後,是怎樣陰鷙的眼神。


    看不到,也好。


    僵持中,幾道氣息驀然躥進房中,幾聲金屬相撞的聲響之後,惜琴在暈眩中發覺自己被一個黑衣人扛在背上,離開了小屋。


    黑衣人輕功不錯,頃刻之間便把惜琴帶離了院落,沿著河岸向前奔去。


    “你是誰?”惜琴終於迴過神來,又驚又怒,掙紮著要下來。


    黑衣人無奈將惜琴放下,答道:“臣是蘇爺手下的禁衛軍,公主快隨臣走!”說著,便要拉惜琴的手。


    惜琴這才想起方才楓靈提到的“門口的埋伏”:“可是,蘇詰……”


    黑衣人急忙道:“公主,您方才也看清了,蘇爺被一劍穿心,定然是不活了——副總教頭會把蘇爺的屍身帶迴來,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您的安危!”


    惜琴不從,滿心滿腦的想法是——迴去。她要迴去,問問楊楓靈在開什麽樣的玩笑,扇蘇詰幾個耳光讓他別再裝死,她要大聲嘲笑這對兄妹,不要在她麵前演出這麽虛偽的戲碼……她竇惜琴沒那麽容易被騙!


    可是,眼前怎麽這麽模糊,身上怎麽這麽的無力,竟然幾次都沒能甩掉黑衣人的手。


    黑衣人自是不肯讓她迴去冒險,二人爭執起來,鬧出了動靜。


    在河邊山洞裏等候惜琴的楊尚文遠遠地聽到了惜琴的聲音,心中一慌,便匆匆從躲藏處跑了出來,前來幫忙。他看準了黑衣人所在,徑直刺來一劍,直向黑衣人麵門。


    那黑衣人沒料到楊尚文會突然出現,看到平空刺來的長劍,下意識地將惜琴推開,隨後側身一躲,肩臂長舒,以手做刀,狠狠砍向楊尚文肩膀。楊尚文一時吃痛,手一鬆,青鋒劍便掉了下來。黑衣人把腳一勾,長劍彈起,到了黑衣人手中。


    被他推到一邊的惜琴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立時變了顏色,忙起身上前高喊:“不——”


    卻已經遲了。


    青鋒劍正正貫入了楊尚文的胸口,他退了幾步,難以置信地低頭看了看胸口冰涼的長劍,“噗”地噴出一口血,終於仰麵倒下了,倒在了滿是鵝卵石的河岸上。


    又是一場快得來不及反應的死亡。


    惜琴不再給自己時間暈眩,跌跌撞撞地奔向楊尚文,跪在冰涼堅硬的岩石上,連聲唿喊:“爹爹,爹爹!爹爹……”可是,任她怎麽喊,那個性情溫和的老者也沒能再醒過來。


    黑衣人站在一邊,看著惜琴哭喊模樣,一時無措,呆呆立在一旁,但目前的情狀不允許他能呆立多時,終於還是遲疑著上前一步:“公主……”


    “混賬!”惜琴慢慢轉過頭來,淡淡的妝容已經被淚水衝花,咬牙切齒,“你,你怎能殺了他?”


    黑衣人辯解道:“公主,是他拿劍朝臣刺來的,臣……”


    “你!”惜琴怒極攻心,起身上前,抽出他的佩劍便要殺他。


    當此時,四五個黑衣人從旁閃出,為首的高大漢子衝到兩人之間,直接捉過惜琴的手腕,震掉了惜琴手中的劍。


    惜琴仍是掙紮哭喊,連一向傲氣驕矜的麵容都因為憤怒而顯得扭曲猙獰,黑衣人實在是沒法,低聲道:“公主,得罪了!”說著,反手砍向惜琴後腦。惜琴來不及悶哼,便失去了知覺。迷糊間,聽到有人吩咐道:“陛下旨意,若再見到那媚惑公主的禍水,定殺不赦……”


    她心中抗拒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不肯睡去,卻終於還是沉入了毫無知覺的深淵。這種清醒的昏厥是一種頂折磨人的酷刑,大腦不曾停止運轉,身體卻被迫休息,清楚地知道所發生的一切,卻對這一切無可奈何……隻是,她已不能再如從前那般脆弱,放任自己再次陷入昏睡不醒的境地。


    再醒來時,看到的,是竇勝凱嚴肅而關切的眼神。


    惜琴有些錯覺,恍然間,自己不曾有過什麽生死纏戀,不曾有過什麽下嫁北國,不曾有過種種與楊楓靈的相逢,過去三年,不過是,一場夢境——


    竇勝凱的聲音仿佛來自天外:“明天是蘇詰的頭七,你要不要去蘇家拜祭?”


    終究不是夢。


    或許,是她命中一劫。


    ……


    舒傑在門外悶頭悶腦地轉了幾個來迴,搞不清楚,本是說好了下午動身去大理,怎的因為來了幾個北國的商人便把公主拖到現在?


    他想起將惜琴帶迴雲南前皇帝的召見,想起他言談之間招他為駙馬的意思,頓時,又緊張了起來。


    房中的青瓷香托下依然堆積了不少香灰,略帶辛辣的銀丹香燒得隻剩下了一小段。


    惜琴半撐著頭,雙眼微合,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垂下的拳頭攥得緊緊的,緊得指節也都發了白,和緊緊抿起的嘴唇一樣蒼白。


    憐箏輕輕擱下了手中的青花蓋碗,心中滿是難過。許久,她才平複了心中波瀾,側轉了頭,問道:“我不懂,不知道在你心中,究竟誰更重要。”


    惜琴停了許久才開口,卻沒有迴答,而是反問:“如果她殺了齊恆和曹陵師,你會原諒她麽?”


    憐箏被這問題問得一噎,考慮了許久才迴道:“那也要看理由——而且,你怎麽就能肯定,殺了蘇詰的人,是她?”


    惜琴一愣,爭辯道:“是我親眼見到……”


    憐箏打斷了她的話:“親眼見到的,就是真的麽?”


    惜琴悶聲道:“眼見為實。”


    憐箏躬下身子,伸手握住了惜琴的手腕,迫近她的雙眼:“當初北國百官親眼見到國師請到的神將禦劍飛來,又以法術將眾人變得消失,可不還是一場騙局?”


    惜琴惶惑:“你是說——”


    憐箏搖了搖頭:“你自己也是通曉易容之術的人,怎麽不會懷疑這點?”


    惜琴心底透過一絲光亮:“你的意思是,那人的雙層麵皮之下,還有第三張臉?那她為何要用三張臉……”


    “你篤信了那人是楊楓靈無疑,正是因為第一張臉是假,第一張臉是假,你便沒有懷疑第二張臉是否為真。”憐箏一邊思索一邊說道:“就像解連環,你以為解開了第一個環就可以解開所有,但結果是,還有第二個環套在那裏,你沒有一解到底。”


    惜琴有些迷惑,開始低頭迴憶起當時的每一個細節。


    憐箏在她耳邊不停說道:“你是知道她的性格的,如果楊楓靈會因為你對她一年的隱瞞怒而殺人,她當初便不會留下線索讓你去尋她,更不會和你度過一年的悠哉歲月。”


    惜琴從未考慮過這點,又被憐箏鏗鏘的語調所驚,無話可說。


    憐箏又急又氣,詰問道:“我不知你是怎麽忍住了不去見她,不去與她對質。你們既是兩廂情願,又怎會這般的不信她?”


    惜琴心中有千百個理由,卻無一能對憐箏說出口,僵硬著盯著她質問的眼睛,忽然一字一頓說道:“因——為——你。”


    憐箏驚詫:“和我有什麽幹係?”


    惜琴把臉轉開,深深吸了口氣。


    若不是當初有憐箏插手楊尚文的事,惜琴也不會那麽容易相信,那個一怒之下殺了蘇詰的人,是楊楓靈無疑。


    或許,也不會恨得那般深切。


    她終於開始懷疑當年親眼所見的真假,非但因為楊楓靈溫潤的性格,還有她與蘇詰那層不遠不近的關係,確實,有些不像真的。


    可若真應了憐箏的猜測,當年那人不是她,那,又會是誰?


    8


    三月三日空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


    上巳節已到,長安的百姓都相約水邊修禊,驅除邪氣,祓除不祥,盼望著這新的一年,能圖個平安順心。這長安稍微有點才情的男子都會離開家宅,漫步在水邊,賞玩景物,飲酒作詩。至於麗人們則是繡羅衣裳,姿態豔濃,在岸邊踏青尋春,遊玩采蘭。


    就在整個長安百姓都在享受這悠閑時刻時,唯有一人卻眉頭緊蹙,緊閉房門,已幾日都未有好生休憩。


    “整個秦州,五千萬石糧食……再加上肅州……”濮曆沐在成山的賬簿間計算,時而蹙眉,時而搖頭,時而頷首,整個人都是一副憔悴模樣。


    “濮相爺,我可算是找到您了。”衝進長安太守府的書房,戶部尚書陸信好一通抱怨,“前番到了長安說您在漢中,跑到漢中又聽說您迴了長安,可是叫我好一通跑。”


    濮曆沐見陸信風塵仆仆的趕來,麵色和緩了些,笑道:“征糧之事,實在是繁忙,百萬大軍,哪裏是一州一城供得起的?”


    陸信瞧了瞧濮曆沐多日未更換的官袍和小山堆疊的賬簿,似有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錯覺,望著濮曆沐因削瘦而越發俊雋的臉,由衷歎道:“看得出,濮相爺確實是累得不輕。”


    濮曆沐捋了捋長袍,正了一下官帽,疑問道:“京中可有什麽消息?陛下親征可還順利?”


    陸信一想到近日朝中瑣事,心底一沉,無奈道:“大人最近真是忙過了頭,陛下前日才動身,京中可是出了大事的——尚世子遇刺身亡了。”


    “什麽?”濮曆沐心頭大震,失聲問道“怎麽會遇刺?”


    “就在半月前,陛下去城東靶場練槍,尚世子和邵大人隨駕,居然不知從哪裏冒出了幾名刺客,尚世子為救陛下舍身護駕,中劍身死。”陸信眉頭緊蹙,沉聲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告之濮曆休。


    濮曆沐聽完,心中突覺煩躁,眉頭不知已擰成一股麻繩,他追問道:“是哪裏來的刺客?”


    “刺客功敗後都吞藥自盡,什麽話都沒有留下。從裝扮看不出異常來,幸虧邵大人心思細密,將刺客開膛驗屍,從腹內食物猜出了刺客來處——確是南國人無疑。”


    濮曆沐心頭再震:“荊正團?”


    陸信點了點頭:“正是。”


    濮曆沐似被觸及心中舊事,立時一痛,破口大罵:“竇勝凱那匹夫又在搞什麽幺蛾子!這個當口居然行刺?!”


    陸信見他忽然憤怒地緊握雙拳,青筋暴起,自然不敢多瞞,亦加快了語速:“陛下立刻發了國書指責南國背信棄義,又行下作之事,但是南國抵死不認,反而指責陛下栽贓誣陷,陛下不好深究。”


    濮曆沐聽著陸信說話已顯顫微,方才醒覺自己失禮,稍稍平複了情緒,想了想說道:“中華地方廣大,僅從食物判別,確實不太令人信服。如今兩國合力誌在東瀛,陛下又預備親征智彥,還是不應和南國交惡——不過,鎮南王性情勇武剛強,怎麽咽得下這口氣?”


    “唉,確是一劫。鎮南王家的二公子前年病逝,如今隻有這一個男丁,居然也無子而亡,老王爺自然悲痛非常——他向陛下上書,要取道江北,征討南國,報仇雪恨!”陸信想起鎮南王要麵臨接連不斷的喪子之痛,心中不免有了幾分惆悵。


    濮曆沐麵色大變,蒼白猶如薄紙,若說前番濮曆沐隻是驚怒,此時,他的驚怒便轉為了大駭,駭得連手中的卷宗都掉在了地上:“這等大事為何沒有人知會於我,陛下答應了麽?”


    9


    楓靈迴到蜀國的時候,已經到了春末。山路上雖然草木繁茂,卻是一路的落花,飄飄揚揚落在她自己和“烈風”的背上。策馬在峨眉山中奔行了約莫一半的路程,她敏銳地覺察到了身後那如影隨形的身影終於消失了。


    看來是桃花寨的土匪們終於認出了這個看起來形單影隻的過路人,是這一年多來天天和他們當家謀皮的小狐狸。


    她忍俊不禁,勒馬迴身,朝山上望去,成片成片的桃花如錦如繡,簇簇繁茂,卻已經開始隨風飄零了。在青海的時候,冬寒甚長,年後兩個月仍是暴雪,看不到春天,迴到蜀國的時候,卻已經是春末。


    楓靈自嘲一笑,也不知何時,她才有那般好命,安穩坐在峨眉山上,看一看這如花似錦的爛漫春光。她忽然想起胸口的玉笛,便掏了出來,想在流蘇上再係上一個結,卻發現,已經密密匝匝地無處下手,她隻得收好玉笛,吆喝一聲,調轉馬頭,輕輕夾了夾馬肚子,“烈風”乖巧地向著錦官城一路奔去。


    遠遠望去的錦官城,不知怎的已經有了幾分森然的冷清。


    楓靈在高坡上眯眼朝城南望去,看到了連片的軍旗。她放鬆了韁繩,仰身躺著,讓“烈風”帶著自己慢慢踱下了山坡,走小路自南門進了城。


    “烈風”從來識路,鎮南王府上也都認識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郡馬爺——的馬,所以待楓靈睜開眼時,正看到天香閣外金黃的橘子花。


    閣內傳來熟悉的蜀腔:“這次一去兩個多月,我還以為你不迴來了。”


    楓靈翻身下馬,坐在正在喝茶的尚毓塵對麵,雙眼帶笑,含情脈脈卻又麵無表情地看向尚毓塵,柔柔道:“我怎麽舍得你成了寡婦?”


    這似笑非笑、冰火兩重天的場景實在太有效果。


    “噗……咳咳……”尚毓塵被嗆得厲害,忙放下茶杯,一手掩口、一手擋在臉前連連擺著:“打住打住……唐朗,你賠我的茶葉!”


    “什麽好茶,叫咱們芙塵郡主也這麽小氣?”楓靈麵色平和地給自己斟了杯茶,放在鼻下輕輕一嗅,不覺挑起了眉,輕聲讚道:“好香!”喝下一口之後,她的眉毛挑得更高了些,唇角也帶了一絲笑——“洛陽那邊又送信來了麽?”


    尚毓塵看著她:“是,你怎麽知道?”


    楓靈笑而不語。


    見她笑得曖昧,尚毓塵疑竇叢生,但再追問時,楓靈始終都是似笑非笑的模樣,不肯多說一句,還端起茶杯站起身,到門口去欣賞橘子花。


    尚毓塵無奈地搖了搖頭,從手邊拿了個東西,直接向楓靈砸了過去:“接著!”


    “這是什麽?”楓靈反手接過錦囊,抖開束口,朝裏麵看去。


    尚毓塵邊喝茶邊說道:“喏,我看你的流蘇都被你結得疙疙瘩瘩的了,給你拿了新的。”


    楓靈莞爾:“多謝郡主。”她迴房放下茶盞,掏出懷裏的玉笛,小心翼翼地將流蘇換了新的。


    見楓靈是小心把換下的流蘇收進懷裏,又在新流蘇上打了個結,尚毓塵終於忍不住又開了口:“你總是打結,是在記什麽?”


    楓靈欣賞著新流蘇,隨口答道:“我嘛,我在練習數算。”


    尚毓塵自然不信:“堂堂狀元郎,如今還需要結繩算數麽?”


    楓靈把玉笛收好,想了會兒說道:“才思敏捷,數算未必精良,便是老莊孔孟,也難算千百風霜,不知歲月久長。”


    尚毓塵白了她一眼,忽的變作了一臉壞笑:“莫不是記的月事日子?”


    “……”


    尚毓塵誌得意滿地端好茶杯,有滋有味地品起了茶。


    楓靈悶聲問道:“……洛陽那邊傳的什麽消息?”


    尚毓塵吹去水麵上的熱氣,不緊不慢地說道:“皇帝應允了父王的上奏,讓蜀**取道江北,一路關隘放行,好叫我們直取揚州。”


    楓靈輕輕“哦”了一聲,起身負手踱到了榻上的棋盤邊,盯著尚毓塵研究了數日的天下劫古譜,拈起一塊白棋,輕輕點在略顯空蕩的中腹,唇角慢慢彎出了一個笑容來——“劫勝。”


    【第八章·劫·完】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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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應了誰的劫,誰又成了誰的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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