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虛靖妄靖情動,忍心忍性忍悲慟。


    學知學疑學枉然,元知生死一場夢。


    章章抬首開篇詩,非為顯才求君頌。


    巧設情彀百萬言,不過請君來入甕。


    西北雪原茫茫一片,渺無人跡,隻有黃色駿馬悠哉地在雪地之中踏著步子。


    駿馬神行如飛,踏雪無聲,奔行了許久,天地之間一片靜默,沒有半點聲響,直到有人輕輕的“咦”了一聲。


    “那個是……”


    “這不是你的青鋒劍麽,不認識了?”


    “為什麽……”


    “那天晚上太混亂,我急著去找你,就接過了愛笙遞來的劍,也沒仔細打量——”


    “是這樣……”


    “喂,這劍怎麽著你了?”


    “沒怎麽。”


    “若是沒怎麽你作何一臉鬱卒?給我擺臉子看?”


    “我哪敢?”


    “你敢不敢多說幾個字?”


    “那好吧……”


    “……我一定是豬油蒙心才看上了你……”


    “豬油甚妙……”


    又是一陣靜默,卻並不尷尬,靜默不是因為難堪,隻是因為不想說話。


    相處得久了,便是不說話不交談,不做任何事情,隻是一起發呆,神遊天外,也不會覺得別扭。


    “楓靈……我突然,想念我父皇了……”


    “……”


    “前陣子聽說,大哥他……”


    “嗯,大哥身負重傷,雖然禦醫妙手迴春救了迴來,卻把父皇急出了一場大病。”


    “楓靈……”這聲音裏明顯帶上了驚訝,“你不怕……”


    “我信你。”


    “……”


    “夫人,咱們取道秦州,先和鏢局的那幫子人碰個頭,也算是了了差事,然後路過洛陽,一路東行去揚州吧,可好?”


    “嗯,好,好。”


    天地之間又沒了聲音,不過若是仔細分辨,還是應該聽得見馬蹄陷入雪窩的細微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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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北戰果傳至京畿,著實震驚朝野。


    誰都沒有預料到,這一場必勝的援軍戰役,居然一夜之間驚天逆轉,打得反傷己身。


    盛德帝震怒,立刻撤了薛靖鬆的主帥之職,命老將軍章瑞領軍掛帥,領軍五十萬,揮師智彥,好一舉攻克墨盧王。幸虧左右二相和平逸侯憐箏公主死諫阻攔,以國庫事情相權衡,才算是壓住了這位新君的盛怒,暫時休兵。


    用兵之事暫時擱置,但事情卻是沒有了斷。


    薛靖鬆傳迴來的戰報經過到達京中,盛德帝立刻命人傳抄了數份,交給股肱信臣研看,定要大臣們看出個門道來。緣何兵力五倍於人,卻被人打了個落花流水,自損了七成之多!?


    京城濮府。


    左相濮曆沐放下了手中戰報,揉了揉太陽穴,頓時心驚肉跳。火器的缺點被人捏在了手裏,拖了己方的後腿,乃是此次兵敗的關鍵。


    他驀地想起年前尤晉的請奏,不由得凝起了眉,在書房裏踱著步子,暗紅色的下擺隨著步伐搖擺。若真是因為我扣下了尤晉折子的緣故,導致這批□□的缺點成了最大的掣肘,那我便真的是罪魁禍首。


    濮曆沐越想越是心驚,小小的書房頓時變得憋悶起來。他走到庭院中,在冬末的淒寒中來迴踅著。


    心思煩亂,眼角的餘光看向了敞著門的臥房——妻子杜芊芊正在臥房中搖晃著手中物事,逗弄著搖籃裏的兒子。小胤廷剛剛才學會笑,便每日笑個不停,煞是可愛,一雙眼睛幹淨明亮,透著幾分聰明。


    濮曆沐眉心舒展,負手站在搖籃側,心稍稍安定下來。當時國庫確實周轉困難,敕造新火器確實是一筆浪費。自己並未做錯什麽,要說錯,也錯在那尤晉身上,糾錯糾得太晚。他不經意地哼了一聲,壓製住了心裏的驚惶,準備一會兒迴去擬個折子參奏此事。


    這個折子的措辭必須要拿捏得好些,既要痛斥工部侍郎的疏忽,又要為其求情,好給尤晉以“將功贖罪”的機會改良火器。


    主意已定,心靜了下來,濮曆沐才發現了奇怪——“芊芊,這是什麽東西?”濮曆沐濃眉揚起,一臉困惑地望向杜芊芊手中那亮閃閃的玩意兒。


    “金鑰匙啊,沐哥不記得了?”杜芊芊不以為意,“這個還是我六歲第一次到你家時公爹送我的,當時還笑著說將來要用這把鑰匙來開遍你所有的鎖,好管你的家。”說著,唇邊便揚起一絲笑來。


    “嗯,居然是爹給你的?我怎麽不知道?”濮曆沐驚訝,定定看了那鑰匙一刻。古拙的造型,暗金色光芒,頭裏刻著個篆寫的“民”字,他忽的一愣,腦中電光火石地起了個念頭:“芊芊,你把這金鑰匙拿給我看看。”


    “哦,好。”杜芊芊將金鑰匙遞給濮曆沐,小心翼翼說道:“沐哥,你可別把它弄丟了……當年——”她忽然想起了什麽,忽然住了口,水汪汪的明亮眼睛盯著濮曆沐輕輕眨了眨,搖了搖頭,不說話了。


    濮曆沐壓根沒注意到杜芊芊的異樣,拿著鑰匙便徑直迴了書房。


    遷都時,他將整個濮府搬至洛陽。收拾書房時,特意帶上了那個讓他困惑了許久的玄鐵盒子。隻是遷都之後公務繁忙,便許久沒有去理會那盒子了。


    待從書架的背麵把它翻出來的時候,上麵已經落了厚厚的一層灰。


    濮曆沐含了一口氣,吹去落灰,又將上麵輕輕擦了擦,掀開了盒蓋,取出了裏麵的龜形印信,又拾起金鑰匙,兩相對比。他不由得微微揚起了眉毛:果然,兩個篆寫的“民”字,如出一轍。


    箱子外層是極厚的,沉甸甸地似乎灌滿了液體,若是用外力來想法子將其打開,恐怕那液體便會流入內裏,把裏麵的東西毀掉。濮曆沐暗暗慶幸自己還沒那麽衝動,才最終等到了這個得知其中內容的機會。


    他嗓子微微發澀,心跳得厲害,唿吸也急促起來。他將金鑰匙送入鐵盒下層的鑰匙孔,輕輕一旋——“哢噠”一聲,下層開了。


    一塊暗綠色的玉牌靜靜壓在一封邊沿泛了黃的信封之上,上麵隱隱約約看得見一個篆寫的文字。


    一個“德”字。


    知道“奇貨可居”這個道理的人,不僅是呂不韋,不僅是曹慶,還有三年前遇刺身亡的前任右相濮鴻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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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都洛陽行宮的浦乾殿裏,齊恆翻看著幾位近臣看過西北戰事戰報後呈上來的折子。


    大多人遞上來的折子大同小異,大抵是從己方的陣型疏散,調兵不便等等漏洞來講,隻有左相濮曆沐提到了火器的問題。


    威遠大將軍章瑞的折子卻是特別——“敵軍深知我軍底細,步步吃準我軍下著,見識忒遠,用兵奇詭,想象出奇,恐怖甚矣——尤其混兵之計,恍惚間若見前左相楊悟民風骨……”


    “啪”,朱砂禦筆滾落掉在了地上。


    侍候在一旁的王總管連忙上前,將禦筆拾起,用手帕揩了揩,呈迴了禦案前。他不經意地朝盛德帝一瞥,卻是吃了一嚇——皇帝的右手微微顫著,似乎是,發抖?他不敢多看,低了頭退到一旁。


    威遠大將軍章瑞當年與駙馬楊悟民聯手擊潰南國士兵,那場戰事讓他花白了頭發,而後才有的惜琴公主嫁來北國聯姻的事。可以說,章瑞老將軍是北國朝中最熟悉駙馬用兵的人。


    “胡扯,胡扯,絕對胡扯,章老將軍一定是老糊塗了,怎麽可能……”齊恆深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心,沉思了片刻,還是囑咐王總管將三年前與南國的戰報找了出來。


    陳舊的紙張泛著淡淡的**氣息,齊恆卻是顧不上嫌棄那氣味,草草將幾場戰事粗略看過一遍,便靠著龍椅發起了呆。


    “火”“分兵”“計謀奇詭善用詐術”“亂而取之”……果然,像極了她的手筆。


    他忽然想起了一年來收到的被他藏於禦書房的離奇密折,不由得輕輕蹙緊了眉頭。


    齊恆仍是不確信,起身踱了踱步子,負手於背後時,右手碰觸到了左手腕上的翡翠玉珠——冰涼徹骨。


    齊恆倒抽了一口冷氣,忽然想起了齊公賢薨世前那沒能合起的雙眼,以及他喃喃重複著的一句話:“若保君位穩,必殺楊楓靈……”


    言猶在耳,齊恆緩緩把手抬至胸前,怔怔地看向自己的雙手。齊公賢臨死前將那句話重複了那麽多遍,直到他在長子齊恆的指掌緊扼之下斷了氣。


    齊恆喉結哽動,淺淺合起雙目,取下了手腕上的翡翠珠子,一顆顆緩緩撥動著。


    母親徐菁芳崇佛,年幼的時候常常看著她在皇宮的佛堂之中滾動念珠,念起經咒,超度故人。母後念經時,那表情溫柔到了極致,全然看不出平素教導他讀書習政的嚴肅和冷漠。


    年輕的皇帝撥動玉珠,不過念了幾句,便再也念不下去。


    拇指和食指觸到了翡翠珠子上係緊了的,死結。


    “若保君位穩,必殺楊楓靈……”


    齊恆麵色一暗,重新將翡翠珠子戴在手腕上,屏氣凝神,恢複了帝王威嚴:“宣,吏部尚書秦聖清進宮覲見。”


    二更鼓默默敲響,正是午夜夢迴時分,也說不定,是午夜夢魘。


    “夫人,越快越好,給義父換個地方藏身。”黃昏被宣召進宮麵聖的秦聖清在半夜才匆匆迴府,徑直奔向臥房,尋著了妻子曹若冰,將她喚醒。


    他所說的義父,是楊尚文。


    “相公,為什麽?”困意頓時消散,曹若冰一愣,詫異之色布滿了秀麗的麵龐。秦聖清並不知道楊尚文是曹若冰親生父親,曹若冰也假裝不知楊尚文是楊楓靈的養父。被秦聖清發現她與楊尚文相識後,她以編造的往事將兩人串聯起來,秦聖清隻道是命定如此,不疑有他。二人一直將楊尚文稱作義父,秘密侍養於洛陽城西。


    “不要問這麽多,你問得越多,我越不知道怎麽迴答……我真怕,我最擔心的事情要發生了……”秦聖清清俊的麵龐現出了鬱結之色,竟是滿布了痛苦,叫曹若冰心驚。


    “聖清,究竟是怎麽一迴事?”曹若冰握住秦聖清的手,被他手心的冰涼嚇了一跳。


    秦聖清長長歎了一聲:“夫人,容我事後與你慢慢解釋可好?我實在不能□□,你身上有功夫,而且你比我自由——盡快,替我辦好此事,可好?我真怕晚了……晚了一步,便是一輩子的後悔……我怕我今生再也承受不住第二次……”


    年輕的皇帝忽然問起了他所調查的三年前的幽州天牢失守之事,又仔仔細細向他問了楊尚文這個人。這份突然叫他覺得了不安,姑且可以將其稱之為男人的直覺,也可以將它看做是一種油然而生的敏感——任何和幽州太守千金相關的人或者事,都足以讓他驚心動魄,拚上十二萬分的小心。


    曹若冰看出他眼中焦慮,緩聲道:“我明白了,我馬上去。”她換了身簡單樸素的衣裳,輕輕握了握秦聖清的手。


    秦聖清扣住她手腕,壓低了聲音道:“千萬小心,若是有什麽狀況也不要暴露自己。”秦聖清目光堅毅,不似平時那般文弱,倒是叫曹若冰一怔。她強壓著不安點了點頭,轉身出了門。


    秦聖清進了書房,翻找出城西宅院的房契地契,咬著嘴唇皺了皺眉,拔出火折子來,一把點了。所幸當初買下的時候便有了準備,尋了中間人過手,往上追查,應該是查不到自己身上。他向來文弱溫和,皇帝再怎麽懷疑,也懷疑不到他身上。


    曹若冰施展輕功,很快到達了城西那個普通的民巷之中,情急之下也顧不得敲門,徑直跳上了房頂,立刻被院子裏淩亂的場景所駭,匆匆旋身落地,一掌推開了門。


    楊尚文不在房中。


    地上的點滴血跡觸目驚心。


    曹若冰失聲輕唿,到了庭院裏,生生將喉中那聲幾欲唿出的“爹”壓迴了腹中,循著原路返迴了秦府。


    三日後,一張碩大的皇榜貼在了集市口:


    “查前幽州太守楊尚文,貪贓枉法,勾結邪黨,妄圖作亂犯上,顛覆社稷。在逃三年,終於一舉擒獲,羈押刑部天牢。其行悖德,其心可誅,故處以極刑,二月初十行刑,斬立決!”


    此榜貼遍各州,昭告天下。


    【第四章·入甕·一】


    作者有話要說:  otl 四千字來發的話上中下不夠分的……


    這周隻改好了第一部第七章,改動很大。。。


    戰爭神馬的太討厭了。。。。


    這章內容多而複雜,信息量大,沒有合適的配樂


    寫淚了……


    錯字請告訴我……擦淚……


    如果下周我突然不更文了,大概是被輻射了變腦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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