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獅子,陪我出去玩吧!”憐箏拉著進宮來看她的曹陵師,很是開心。“小獅子”是她對曹陵師的昵稱,這稱唿從四歲第一次見到起,便到了現在。


    曹陵師頗有些無可奈何,每次他想和憐箏獨處,憐箏總是會拉著他到處去玩,不是去什麽熱鬧的地方去看戲,就是去茶館酒肆尋找葉寂然。


    葉寂然,他不由得輕輕咬了下嘴唇。自己和憐箏自幼相識,青梅竹馬。他從公主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就喜歡上公主了,憐箏似乎也很喜歡他——至少,在葉寂然出現之前,他是公主最喜歡的男人。朝中王公貴卿都認定了,他,曹陵師,會是皇帝的乘龍快婿,包括他自己,也是如此認為。


    皇上曾經想把公主許配給遠道而來求婚的高麗王子,但公主哭鬧著不肯,當時的理由就是:非小獅子不嫁。那年公主十三歲,曹陵師十五歲。皇上沒辦法,就將公主的婚事暫時擱置,聽任公主去和“小獅子”玩鬧。


    三年過去了,公主又遇到了葉寂然,曹陵師感到了莫名的威脅,與憐箏的談話中聽到這個名字的頻率越來越高。公主對自己的態度也模棱兩可起來,有時是歡天喜地的重複童年的誓言:非小獅子不嫁;有時又在他麵前百般的稱讚葉寂然的英俊與神武。不過,不管怎樣那時曹陵師還不怎麽擔心,畢竟一個殺手是無法成為皇家的乘龍快婿的。


    但是,不知是不是為了遏製左相的權力,玄衫國師夜夢卜斷,與皇上說駙馬將會是一個全新的公主都不認識的人物,而非他曹陵師。這之後才有了莫名其妙的瓊林賜婚、比武招親。


    現在是連擔心的機會都沒有了,皇家招到了駙馬,伊人鳳冠霞帔,嫁為人婦。自己的處境幾乎和葉寂然一樣,隻是自己還能每日看到公主,還能帶給她快樂。


    至於那個駙馬,真真是個怪人!對公主千依百順,明明是為公主傾倒,但卻對自己的妻子與別的男人相處甚密不管,反而還屢次幫她出宮,和別的男人見麵。而且,從憐箏的話語可以聽出來,他們之間“相敬如賓”——因為憐箏總是以駙馬靠近她的床為借口威脅駙馬,作弄駙馬。


    但是,這個敵人也不可輕視,因為憐箏在與他閑聊時,“駙馬”這兩個字,出現得越來越多。


    “小獅子,想什麽呢?”公主不知曹陵師此刻內心的掙紮,依舊笑靨如花,眼神單純明淨。


    “沒什麽,在想一些公文。”他慌忙答道。


    “真沒勁,想那個幹什麽——咦?對了,你那裏有沒有前線的消息?駙馬走了好些天了,也不知道他的仗打得怎麽樣!哈,瞧他一副文弱的樣子,敵軍大概都腿軟了,或許還有被他的‘美貌’迷住的呢!沒準,仗就這麽打贏了!”


    公主笑著,跳著,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顯得格外顯眼,今天,她穿了一身淺粉水袖綢裙,很是漂亮。


    曹陵師暗自苦笑,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麽,話題又被自然而然地引到駙馬那裏去了。


    “咦?你看那個像不像葉大哥?”憐箏突然指著前方的一個背影說道,餘音未落便匆匆忙忙地跑上前去。


    曹陵師忙跑了過去,他曾與葉寂然見過一麵,是在閑遊時無意中碰倒了憐箏跟著他。


    當他到了近前時,隻是看到憐箏向那個人道歉:“抱歉抱歉,認錯人了。”


    隨後的一路上,憐箏悶悶不樂。京城永遠是那麽熱鬧,熙熙攘攘,人來人往,有趣的事情不勝枚舉,卻沒能再見她開懷展顏。


    曹陵師強壓住怒火,陪憐箏在金陵城中轉了一整天。


    日薄西山,天晚了。


    他們穿過一條小巷迴宮,向鹹康門走去。周遭很是寂靜,曹陵師突然停住了腳步。


    憐箏住足,轉過身來,疑惑問道:“小獅子,怎麽不走了?酉時要到了呢。”


    曹陵師垂下了頭,眉頭深鎖,許久,才抬起頭來,遲疑著對憐箏說:“憐箏——公主,我有個問題,藏在心裏,很久了。”


    憐箏不解地眨了眨眼,一聲輕笑:“怎麽那麽嚴肅,小獅子?你想問就問吧。”


    “公主,我確實很嚴肅,我想……”曹陵師猶豫一下,改了口,“臣想知道,公主對臣是什麽心思?可曾有過一星半點的喜歡?”


    憐箏一愣,目光轉柔:“我和你一起長大,自然是喜歡你的。”


    曹陵師心中驚喜,衝口問道:“我還想問你,你心中可有真正的愛著誰?是我,還是葉寂然?或者說……是駙馬?”


    憐箏下意識地反駁:“說什麽駙馬,不可能是他……”語畢自己又是一愣——的確,這是個很嚴肅的問題,曾經,她很喜歡曹陵師,現在她對他仍是特別,即使是在遇到葉寂然之後。葉寂然,也是個令她心動的人,她真的不知道,在這兩個人中,她真的愛誰,或者,更愛誰。


    總歸不可能是那個纖細儒弱的駙馬。


    尷尬的氣氛在兩人中彌漫開來,曹陵師正在後悔自己的衝動,憐箏卻突然抬起了頭,說:“我想,你們兩個,我都喜歡,但更喜歡誰,這喜歡算不算愛,我說不清楚。”


    一個人影悄然飄過,葉寂然的眼神,寫滿了無奈……


    ……


    “駙馬,我的繡球掉到床底下了,去給我撿。”


    “是,公主。”順從地彎身撿球的再起身時看到了身後人狡黠的笑容:“你違誓了,今天帶我出去玩!”


    “……”


    “駙馬,我的簪子掉到床底下了,去給我撿。”


    “是,公主。”忘記了這是個陷阱,又往裏跳。


    “你違誓了,今天帶我出去玩!”


    “……”


    “駙馬,我的蘋果掉到床底下了,去給我撿。”


    “……,是,公主——楊聖,過來撿蘋果。”愛笙跑了過來,撿起了蘋果。


    憐箏先是一愣,然後調皮地笑笑,低頭思考著新的鬼點子。


    ……


    “公主,聽說您病了,怎麽樣?”急匆匆從朝堂趕迴來的楓靈顧不得禮節,進門就奔向臥在塌上的公主。


    “咳咳,沒事沒事,”公主眼睛略顯倦怠,疲憊地輕輕眨動著:“駙馬,其實我有件事想告訴你。”


    她的嚴肅模樣叫楓靈一駭,她的手緊緊抓住楓靈的手:“我想告訴你——你真的是呆得不行了,這樣都上當,你違誓了!”


    ……


    被叫來後罰站了一個時辰,仍不知要幹什麽的楓靈無奈地對正在繡什麽東西的憐箏開了口:“公主,您叫我來有什麽事嗎?尚書台那邊還有公事沒有處理……”


    “駙馬,你看我的刺繡怎麽樣?”


    看著那五彩繽紛的圖案,楓靈違心地讚道:“公主繡的山雞果然很逼真啊!”


    沒設防,被踹了一腳。


    “你,你,你什麽眼神?我繡的明明是鴛鴦!”又被罰站一個時辰,憐箏低下頭新繡了一副圖案。


    “駙馬,你看我的刺繡怎麽樣?”同樣的問題,隻不過針對另一幅作品。


    “呃,公主的鴛鴦繡得很好。”


    結果,又被踹了一腳。


    “我這次繡的是鳳凰!”


    又一個時辰過去了,憐箏拿著第三幅作品請教楓靈時,她幾乎站著睡著了。


    “噢……”楓靈仔細地總結了剛才得來的經驗,“公主,您的這隻仙禽簡直繡得太好了!”


    看著憐箏臉上慢慢綻開的笑容,楓靈長出了一口氣,但是,猝不及防的,她又被踹了一腳。這一腳把她從桌旁踹到床邊,確切說,是趴在了床上,站了一下午了,腿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你——違——誓——了。”身後傳來了得意的聲音,“那帶我去——咦?天都黑了!嘿,這個方法太費時間了,明天吧,明天帶我出宮。”楓靈苦笑,看著憐箏快活的麵容,不經意地搖了搖頭——其實,隻要你說一聲,我便會做。


    “二十一日有心,今有雙王在上……”一道怪奇的聲音響起。


    “嗯,什麽?”


    ……


    夜涼如水。


    “二十一日有心,今有雙王在上……”


    “少爺,少爺,你怎麽這麽就睡了?”


    被從桌案上推醒的楓靈仍是睡眼迷蒙,睜開眼,看到了愛笙的臉——滿帶著關切。


    又做夢了,夢到的還是離京前的事。楓靈自嘲地笑了笑。


    “少爺,迴床上去睡吧。”愛笙柔聲說到。


    看著愛笙通紅的眼睛,楓靈心底泛起了些許愧疚,自己來打仗,還累得愛笙受罪。


    自從夜襲失敗後,對方再也沒什麽動靜,雙方大軍休養了幾日,隻是在空耗糧草。


    楓靈布置了幾步棋,隻等對方攻襲。卻沒想到,對方居然會按兵不動,就不怕金陵增兵,主動出擊麽?


    她覺得奇怪,聽聞竇勝凱已經自123言情趕迴揚州,親自領軍作戰。按照竇勝凱的性格,用兵霸道,喜歡一鼓作氣,最忌諱拖遝,是斷不可能如此沉穩的。


    就這麽在軍中呆著,朝中難免會有風言風語,若是盲目出征,又難以正麵攻襲取勝。她猜不到對方下著,這幾日反而煩燥,寢食難安,愛笙也就一直擔心她,也跟著睡不好覺。


    瞧見愛笙麵容憔悴,滿是倦意,楓靈抱歉一笑,道:“笙兒,對不住,又打擾你休息了。”


    愛笙搖搖頭,語氣裏滿是心疼:“我沒什麽事,少爺,我隻是擔心你,算來已經出征半個月,明日就是十月二十一了。”


    “二十一……”楓靈打起精神,突然有了個想法,“愛笙,明日,我們去揚州看看吧?”


    愛笙吃了一驚:“少爺,那可是對方的都城,此時進城,未免太危險了吧。”


    楓靈笑而不答,眼中光彩熠熠:“危險不怕,也是個挑戰,我隻是想看看那邊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光景。”


    有的時候,她的心計和棋路,實在是過於大膽。


    但有的時候,又過於膽怯。


    民滅之後,南北兩國劃江而治的時候,竇勝凱肯以半個巴蜀相易,讓北國將整個蜀國納入囊中,隻是為了交換江北的尺寸之地,為了一個江北的揚州。


    那裏是他的家鄉,也是他試圖涉足北國的跳板,將都城定在他人疆土裏,也隻有他竇勝凱敢做。


    雖是諸多不便,將蘇州定為陪都,皇室族人也多在蘇州長大,但往來甚是頻繁,故定國後,南國窮五年之功,修建了橫越長江的跨江巨橋,著實的不容易。


    不過,這裏是醉倒天下男子的揚州,為它做得再多,也是值得。


    揚州皇宮懷琴閣,一個麵容冷峭的女子正凝眉望著窗外,若有所思。她如此坐了已經有了好幾日。


    門外傳來了宮女行禮的聲音,她聽見了,但沒有動。


    皇帝竇勝凱虎步生風,徑直到了女子跟前。他剛過不惑之年,烏發如墨,眉目英挺,為君十七年,仍是沒有改掉前民大將軍的軍人風範。


    “惜琴……不,雲馨。”他遲疑喚著女兒的名字。


    雲馨將臉轉過來,是的,她叫了十六年的惜琴,但她不喜歡這個名字——這個略帶憂鬱的,由她母親皇後楚韶靈取的名字。故她硬是迫著父親改了宗牒,將它給改了過來,改成現在這個名字,雲馨。


    雲馨公主冷冷掃了一眼父親,隻是掃了一眼,就將臉又轉了過去。


    她現在還在生氣。


    竇勝凱也在生氣。


    前幾日雲馨受了傷歸來,恰趕上竇勝凱匆匆迴京,趕了個正著。竇勝凱見折損了十萬精兵,女兒又受了傷,瞬間黑了臉,從不對女兒發脾氣的他將雲馨大罵了一頓,親自罷免了她的主帥職位,勒令她迴揚州,不許再插手戰事,而自己留在陣前,親自整頓軍務。


    可雲馨並未叫他省心。


    三天,三天了,她隻是呆呆靠著窗,水米未進。


    兩天前,竇勝凱黑了臉來喝斥她。她裝聽不到。


    一天前,竇勝凱稍微緩和了一下語氣,叫她注意自己的身體,畢竟受了傷。


    昨晚,竇勝凱連哄帶嚇地要挾她吃飯,她,依舊不吃。


    現在——


    “雲馨,你的傷還沒好,別生氣了。仗打輸了沒關係,暗殺敗了也沒關係——可是千萬別拿自己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聽著父皇已完全妥協的話語,她依舊不答,心頭卻是一動。


    “……聽我一言,殺不到目標沒有關係,可是一定要小心保住自己的性命才對。”


    兩番言語,何其相像。


    她自己清楚,自己的傷並不重,再加上楊悟民的藥,早就已經沒事了——現在氣也不是氣自己輸了仗,而是氣父皇的不信和禁錮。


    “雲馨,算是父皇求你了可好?你告訴朕,你想怎麽做?”竇勝凱眉目凝起,聲音盡量緩和。


    一朝的天子已經低聲下氣到如此地步,雲馨知道父皇已達到極限,她終於起了身。因為幾日未進食,實在是虛弱,不由自主地晃了幾下。


    她走到了飯桌前,麵對著滿桌的珍饈,迴眸盈盈一笑:“真的我說什麽,你都答應麽?”


    “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


    楓靈吟詩入城,眼睛眯起打量著揚州風光,令她驚異的是,守城的守衛似乎很輕鬆地就讓她進了城,絲毫沒有備戰時的那種警惕性。


    眼角餘光掃到了愛笙滿眼的好奇,看得出來,她也是興奮不已。楓靈微笑,輕輕打開了手中的扇子。驀然間,不知為什麽,又想起了方才侍衛放她入城時的奇怪表情。她眉頭一皺,又舒展開來。


    沒等她想得更深,愛笙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她袖子,低聲道:“少爺,你有沒有發現,四周的人好像在看我們呀?”


    看著她緊張的模樣,楓靈不禁莞爾,笑吟吟地向四周看去。的確,看到兩個翩翩少年走在街上,哪裏不會有人注目?有的人看得呆了,竟不留神撞在了牆上。


    “梆”,這是第三個撞牆的女子了,楓靈啼笑皆非,哪有這般戀色的女子,不愧是煙柳之城,這裏出來的,無論是男子還是女子,怕都是性情中人吧。驀的,她有了個主意,竟起了作弄的心思,就挽起愛笙的手,不由分說地跑進了成衣鋪。


    愛笙不由得一慌,麵上泛起了紅暈:“少爺,您這是做什麽呀……”她輕輕掙了掙,想甩開楓靈的手,卻是沒有甩開。


    楓靈笑了笑,開始挑起衣服來,在店主驚愕的眼神裏挑了件淡綠色的女裝,遞給愛笙,叫她徑直換上。


    愛笙不好拒絕,隻得進了成衣鋪的內堂去換衣服,楓靈則悠閑地在店內尋了個地方坐下。


    店主誤以為是來了搗亂的,頓時臉色一變,心裏犯起了嘀咕:“這麽好看的公子哥兒,莫非是個瘋子?”


    楓靈見他麵容古怪,頓時悠然作笑,掏出銀子付賬:“銀子短不了你。”


    店主顏色稍緩,但仍是怪異地打量著楓靈,欲言又止:“客官,那可是女裝——不過若是客官對此有興趣,本店也可以專門定做……其實公子身形纖細,穿女裝也是穿得下的……”


    楓靈幹咳了幾聲,擺了擺手,拾起茶碗來遮掩了淺笑的唇角。


    很快,愛笙掀開珠簾款款步出,一襲水綠衣裙,頭發也已恢複了女兒的發髻。綢紋泛光,如珠玉潤澤,明眸如星,熠熠生輝,一頭長發如瀑灑下,平添了一份輕靈之態。


    楓靈滿意頷首,繞著她轉了幾圈,忍不住輕輕吟道:“青荷出水伴微風,綠柳抽枝百媚生。笑靨沉魚落雨燕,花羞頷首月朦朧。”她從店主眼中的驚豔做出了判斷,愛笙少會兒絕對會豔動揚州城。


    果然,撞牆的人中多出了不少年輕男子。楓靈和愛笙相視一笑,執手同行,挑釁地迎接來往男女眼中火一樣的嫉恨目光。


    二人在城中走走停停,不知不覺就到了保揚河,緣河岸而行。


    天下湖光,大多煙波浩渺,波瀾壯闊,唯有揚州保揚河,最為清秀婉麗。曲水如錦帶,蜿蜒有至。


    前民時候皇帝重商,揚州地處樞紐,多居富商,在保揚河岸上修建了不少自己的宅邸。若是春天來此,便可看到“兩岸花柳全依水,一路樓台直到山”的絕勝湖光。自揚州被南國控製,南北的運河交易亦斷了十幾年,揚州不再是富商雲集,而是京畿重地,不似原來那般富貴,而是增加了幾分威嚴。


    雖然已是冬天,湖麵並未結冰,倒是籠上了一層水汽。兩岸樹木落葉未盡,秋菊猶盛,綠草茵茵,這是生長在塞北的楓靈不曾見過的絕妙景致。


    步履遲緩地走過一片片亭台樓閣,楓靈迷醉地望向遠方的煙霧,心中有些悵惘,如此美麗的河山,卻因野心而被斬為兩半,使得北國的才子佳人,無法親眼得見得如此美麗的景色。


    楓靈一步步走上單孔石橋,心中一動,低低吟道:“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愛笙亦為眼前風光所感,聽得楓靈念詩,轉頭笑道:“少爺,為什麽不吹笛呢?”


    楓靈點頭笑笑:“是,無簫,卻是有笛。”她自懷裏摸出那支碧綠的玉笛來。


    悠揚而婉轉的旋律自唇邊響起,楓靈閉上眼,沒有停住腳步,走過石橋,走過亭台,且行且奏。


    這是那救了她的神秘老人曾吹過的曲子。


    楓靈自假死中清醒過來時,她正在後山上吹起這支曲子。待發現楓靈靠近時才聽了吹走,轉頭看向楓靈的臉,輕輕地歎氣,複又將眼神投向遠方,仿佛脫離了時間,迴到了楓靈所不知道的時代。


    她圓潤柔和的聲音與她的滄桑外表極不相稱,這叫楓靈也起了懷疑,那人在自己麵前用的不是自己真正的容貌。


    自從楓靈離開幽州後,便再未見過她,也不知她此刻在哪裏。


    “二十一日有心,今有雙王在上”,昨夜,楓靈幾次入睡,幾次夢見這句話,不知是何解釋。


    今日,恰是十月二十一。歲月是無心的,有心的是人。


    笛聲慢慢飄過湖岸,不知飄到了誰的心中,神思飄遠,楓靈複又看到了昨夜夢到的人兒的影像。恐怕那人此刻正和“小獅子”在宮外玩吧,皇上的禁足令在半個月前解除,她可以不必借助自己的幫助離宮了。


    憐箏公主嗬。


    一陣琴音乍然傳來,和著楓靈的笛聲在湖上響起。楓靈睜開眼,瞧見一艘華麗的畫舫從湖麵悄然滑過,一個蒙著素紗的年輕女子,正垂首撫琴。


    二十一日有心,今有雙王在上。楓靈眼前一亮,二十一日,是個“昔”字,添上心旁,便是“惜”,今上雙王,不就是“琴”麽?“惜琴”?


    畫舫恰在楓靈麵前停下,撫琴的女子仍在演奏著。


    楓靈鬆了笛孔,凝神望著她,頓時覺得那女子的身影,似曾相識。


    愛笙則皺著眉頭,眼中增添了幾分戒備。


    一支舢板接上了岸,甲板上麵目清秀的侍女笑著躬身,邀請楓靈上船。


    楓靈一愣,轉頭看了看愛笙,見她也是緊張模樣,不覺更加疑怪,便客氣地拒絕了:“不了,小生與小姐素不相識,還是不叨擾了。”說罷作了個揖。


    那正背對著楓靈撫琴的女子停止了撫琴,揭去了臉上的麵紗,徐徐轉過了身。


    楓靈看到了一張冷俏漂亮的臉,頓時覺得了熟悉,卻記不起來是在何時見到過。


    她開口了:“公子,為何不上船一敘,今日天寒,船上有些薄酒,可為公子驅寒。”


    這聲音似乎也有那麽點熟悉,楓靈搖了搖頭,仍是拒絕。


    “公子是怕我嗎?”她淺淺一笑,款款走下船來,一副愉悅模樣,離楓靈越來越近。


    前幾次沒看太清楚,原來這位狀元郎確確實實的一副俊俏模樣。


    “哪裏,如此美麗的人兒,怎會使人害怕呢?再說您的琴藝高超,令小生佩服不已。隻是小生不認識小姐,小姐也不認識小生,實在是怕玷汙了佳人清譽。”楓靈不動聲色地退後了幾步,作了個揖。


    “嗬,你怎麽知道我不認識你?我可是知道你的名字呢,楊——悟——民。”女子上前了幾步,離她又近了些。


    三個字念出來,如同晴空霹靂。


    楓靈強捺住心中波瀾,又是退後了幾步,淡然道:“不想小人這麽一個不好聽的名字都被小姐知道了,請教小姐你是何人?”心思變換,不由得開始計算應該如何逃脫此地。


    她微微一笑:“小女子無名無姓,聽說楊公子才高八鬥,是不是可以給我取個名字呢?”


    楓靈一怔,這……攔路取名?


    “這位小姐。就這樣攔住我家公子,是不是太失禮了!”愛笙一步跨到楓靈前麵,平素溫柔靈動的臉此刻換上一副冷峻模樣。


    女子一愣,旋即換了意味深長的笑容:“原來有美人相伴啊,難怪公子不願理我。”


    楓靈輕輕地將愛笙攬至身後,大方笑道:“小姐難道不是美人嗎?要名字?您還真是別出心裁。”


    楓靈踱到她的身旁,眯著眼睛觀察她的精致的容顏,心下有了確信:沒錯,自己絕對見過她,而且,就在不久之前。隻是,是在何時?


    不論如何,此人知道自己身份,並不簡單,萬事都應該小心。她孤身犯境,越是此時,越不能示弱。


    “嗯,名字嘛,小生倒是擬好了一個,不如——”楓靈將臉靠近她:“叫‘惜琴’怎麽樣?”


    女子一臉錯愕,迷惑道:“為什麽是這個名字?”


    楓靈笑得單純明淨,看來毫無心機:“是這樣,小生昨晚夢到了這個名字,今日就遇上了姑娘你。不知是姑娘和著名字有緣,還是這名字和姑娘有緣,既然今天姑娘向我討個名字,不如就這個吧,也正和今日的琴音相合——琴音天籟,確實應惜。”


    女子眼中驀然閃動著奇異的狂喜,居然在瞬間便湧上了滿眼的淚光,朱唇輕啟,卻沒說出話來。


    這反應出乎意料,楓靈輕咳一聲:“怎麽,姑娘不喜歡這名字?”


    “不……‘惜琴’麽,多謝公子,從此後,小女子就改名叫惜琴了。”她笑得溫柔,險些叫楓靈消掉了戒心,便也微笑著看向她,雖則不知道她是在開心什麽。


    那女子陡然靠近楊楓靈,雙手扶住她的肩。


    楓靈一駭,手便按上了腰間青鋒劍,卻沒設防地感到了一個溫溫軟軟的物體貼在了自己的唇上。


    ……似乎……被人吻了。


    楓靈頓時感到腦中轟然炸鳴,失去了意識,眼睛一眨不眨,不敢妄動,而按住青鋒劍的手居然漸漸鬆了。


    用此種方式來嚇住別人,這招還真是不隻她一個人會用……


    更真切地感受到溫潤濕熱的唇舌在自己唇邊遊移時,楓靈隻覺得了氣血上湧,頭皮發麻,臉色發燙,想動也動彈不得了。


    麵前那女子睜開了眼,麵色緋紅,低低在楓靈麵前一笑,眯起了狹長的眼角,外瞼微挑,精明詭譎。


    見她離開,楓靈心裏鬆了口氣,準備後撤逃開,卻沒防備那人再度靠近,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痛感,迅速席卷了楓靈的思維,比方才的那種酥麻微熱更為真切。


    待神思迴來,卻見那人飛快地離開,提起裙裾奔迴了船上。畫舫立時劃開,隻看得見她紅撲撲的麵龐,卻是布滿了得色和開懷。


    她突然大聲喊道:“楊悟民,用你的血起誓,我定要得了你!我和你,有血的盟約!”


    楓靈呆立在湖畔,看著畫舫離去,不知是否魂遊天外了。


    良久,身後響起了愛笙幽幽的聲音:“公子您還真是風流呢……”


    楓靈立時大窘,尷尬得無地自容,訕訕地轉過身來:“這……愛笙,我這是見到鬼了麽?”


    愛笙眯著眼看著她:“是啊,是見鬼了,見的還是個美麗動人的女鬼!”楓靈張口結舌,還想說些什麽,卻見愛笙默默地靠近,沒好氣地扔給自己一方手帕:“您先擦擦吧,還在流血呢。”


    楓靈苦笑著輕輕擦了擦,再次感受到了疼痛——嘶,真是痛……


    記憶相觸,腦中電光火石般地迴想起了自己在哪裏見過那個女人,刺客,她是那個比武招親時出現的刺客!


    雲馨興衝衝地迴了宮,好不容易安定下來,坐在懷琴閣中輕輕觸了觸琴弦,複又興奮不已,不自覺地滿臉溢笑。尤其是方才從自己嘴上擦下來了那個人唇上的血時,更是覺得了莫名興奮。


    她是不由自主地咬下去的,想到那家夥在岸上發呆的樣子,還是忍不住笑。


    竇勝凱問自己想要什麽時,她並未明言,她想先把這個籌碼留在日後。她隻是在天子屈尊哀求的眼神中乖乖用膳,隨後調動手下荊政團的刺客,隨時匯報北*營動向。


    帶著“主帥出營,前往揚州”密報的白鴿到了自己手中的時候,短暫的驚詫立時轉變成了驚喜。


    楊悟民自進了揚州城便一直為人跟蹤著,其動向也隨時有人向自己匯報。明明知道他的全部舉措,卻仍是抑不住衝動,親自坐了畫舫前去找他——不過方才看到他身旁的那個女子時,倒是真的泛起了一陣醋意。


    揚州城從此刻開始戒嚴,許進不許出。


    雲馨唇邊浮上一抹笑意,生平第一次,對一個人,有了非得不可的欲念。


    “惜——雲馨,你迴來了!”竇勝凱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打斷了她的浮想。


    “不,父皇,我決定了,不改了,就叫惜琴,父皇,以後我還是叫惜琴好了。”雲馨——不,惜琴的眼中光芒閃爍,竇勝凱腳步一滯,頓時愣住了。


    這個性情霸道的惜琴公主,又是起了什麽念頭?


    【惜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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