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恍然迴過神來,放開手道:“哎喲,可把你傷著了嗎?我真是……我還以為是賊……”


    不等她說完,他的嘴唇已貼上了她的嘴唇。


    直到透不過氣來。像吃醉了酒似的,她說:“你不知道我有多麽地想念你……”


    他說:“我也一樣……”


    她說:“我以為你早把我忘了。”


    他說:“我哪裏忘得了。”


    她說:“我每天都盼著你。”


    他說:“我也一樣……”


    她說:“……”


    浮世歡 第二十九迴(2)


    他說:“我也一樣……”


    他幹脆地把她拋到了床上。沒錯,是床上而不是地板或窗台上!對了,她什麽時候點燃了蠟燭呢?應該交代一下——她用一種熱情的目光凝視他,她的眼神像一股溫軟的浪頭就要將他淹沒了。他們像兩根滑溜溜的繩子一樣糾纏在一起。


    “老實說,你真想我嗎?”


    “那還有錯兒!”


    “你動作輕點,免得讓樓下的管家聽見了!”


    “哦,那才好呢,而且我還想聽你的叫聲。”


    “嗬,我怕叫,怕那種嘎吱聲!”


    “不,你喜歡!”


    “我喜歡,但我怕。”


    “你怕管家向你丈夫告狀?”


    “嗬……你運氣好。”


    “怎麽……?”


    “他今早剛到南京辦事!”


    “那什麽時候迴來?”


    “明天。”


    “這麽說,屬於我們的隻有一晚?”


    “你不高興嗎?”


    “不,我感激呢!”


    ……


    這一夜,稍縱即逝。


    第二天,天還沒有亮他就爬起來了。他得趕緊脫身哪!他本是個貪睡的人,加上一夜的折騰是既疲又倦,可他得趕緊離開,要不天亮可就危險了。要知道,昨兒晚上那天殺的管家聽到驚動,兩次跑上來敲門,問樊太太是否有什麽不妥?幸好蘇嫻貞壓住了那無恥的吟叫,迴答說她睡不著,在活動筋骨哩!


    不敢怠慢,前車之事還心有餘悸呢!他這就恍惚著腦袋溜下床來,稀裏糊塗地摸找衣物。誰知,倒把蘇嫻貞弄醒了。她一把抓住他,不管不顧就要把他摟在懷裏。嘟起雙唇,把嘴湊過來咬住他,不讓他走。他其實哪想走,隻是不得已,怕天亮了出不去罷!


    “我得走,”他說,“天就要亮了。”


    她一下睡意全無,望了望窗外懸著的月亮,“急什麽呢,現在還早呢。”


    “不行……我睡不著,”他猶猶豫豫,“我這趟到上海來,還有頂重要的事兒。”


    “你不是說專門迴來找我的嗎?”


    “是這樣,”他說,“我確是迴來找你……但老實說,我在南京呆不下去了……”


    她的心好像突然一陣淒酸,要說什麽也哽住了,兩行眼淚嘩地流了出來——女子的眼淚,總是容易流吧!他倒不知如何了,心裏到底有點慌,伸手攬了攬她,又吻了她的額角,給她討好話,安慰她、哄她。像哄一個小女孩似的。


    她噘了嘴道:“或許,你心裏根本就沒有我罷!”


    “那哪能呢!”


    “你為什麽這麽久才來找我?我時時刻刻都在望你呀!”


    “我是沒轍,我也天天念想著你。”


    “我知道你哄人家。”


    “我哄你幹啥呢?”


    “那麽,你來找我之前,去會過那個秋姑娘嗎?”


    “沒有,我一到上海就奔你這裏來了!”


    “我不信,我知道你喜歡她!”


    “那是以前,我現在隻愛你。”


    “你也這麽對她說嗎?”


    “快甭瞎說了,我說的都是真心話。”


    “我怎麽知道你說的是真話呢?”


    他一時犯了難,且不知道自己怎麽向她證明自己的真心,隻歎了口氣,道:“那麽,我發誓吧!如果我杜某人糊弄你,叫我遭……”


    倏地,他的嘴被她的嘴唇堵住了。然後,她憂鬱地說:“我隻是辨不清自己罷……隻想找一點你愛我的理由……”


    “這要什麽理由,都是上天注定的吧!你就甭瞎想了!”說著,他輕拍了拍她的臉頰,“好了,我還是趁天亮前走了才好,免得麻煩。”


    “可我不想讓你走!”


    “哎呀,你怎這麽傻呢?不是說你丈夫今兒就迴來嗎!”他頓了一頓,“好了,別耍孩子脾氣了……這都是為了咱們著想不是!”


    她不吭聲了,緩緩鬆開了摟住他的胳膊。可是剛鬆開一點,又把他箍住了,溫軟的軀體貼著他。他虛弱無力,房間裏昏沉沉的,外麵看起來好像已經蒙蒙亮了。


    浮世歡 第二十九迴(3)


    “我要走了,好好兒的,甭胡思亂想。”說完,他下了床,走近窗戶邊,翻眼朝外望了望。


    他正要翻窗出去,她又從後麵摟住了她,低聲說:“我真擔心你這一走,再也見不著你了!”


    他扳過身子,用力緊抱了抱她,抬手托起她的臉蛋,細細地打量了一番,道:“這不能夠!我這次從南京到上海來,就沒打算再迴去……咱們有的是機會!”說著,他吻了她的唇,“好了,我得走了,等著我!”


    他下到樓底草地上,從容不迫地到了大門口,攀上鐵門便跳出了樊宅。走了幾步,迴頭望那洋樓上時,蘇嫻貞亮了燈,正倚在窗口朝她擺手呢。走過了那長長的圍牆,他便覺到了失落,恍惚而空虛,眼睛望了蒙蒙的街道,那前麵似乎出現了一個窟窿。他伸手,抹了一抹臉腮,耷拉著眼皮,現出那無可如何的疲倦虛軟的神情來。打了幾個哈欠,步履紛亂,腦袋沉沉好似吃了半壺酒,就這麽晃晃悠悠一路走過了幾個街口。懸在半空中的月亮漸漸落下去了,天開始微亮,街上也開始寥寥地出現一些早起的人,早點鋪飄出了早食的香味和煙子味,可是還沒有開張。周圍是靜的,天邊的曙光似乎在醞釀著,冷不丁就要跳出來把那彌留的夜色趕跑。他愈發清醒了,不禁哼起了《打漁殺家》裏的唱段來:


    “昨夜晚吃酒醉和衣而臥,稼場雞驚醒了夢裏南柯……清早起開柴扉烏鴉叫過,飛過來叫過去卻是為何?”


    哼到“飛過來叫過去”接著轉二六——“卻是為何”時,“卻是為何”的“何”字還沒哼完他突然戛然而止,倏地站著不動了。然後,把手伸進內衣口袋掏摸起來,掏摸了一陣,又把手插進褲兜裏,口裏連連叫著糟了糟了!


    怎麽迴事?


    原來,他從南京侯府到上海來之前,侯家二太太(即鶯時)將一封信托他轉交給月仙。要說阮小姐能把信托給他可不容易,他料定此信意義重大!誰知他和蘇嫻貞荒唐的一夜折騰,竟將信弄丟了!這下腦袋“轟”的一聲,困意倦意全消,兩眼呆了一呆,料著十有###落在樊宅裏了。這下可怎麽辦好?望了望天,不及多想,趕緊折身往迴跑,也不覺得身子虛軟了,咚咚的腳步把一條街都要震塌!


    一路瞅著地麵兒跑來,這就又到了樊家的牆根,可是天已經放亮。他心急如焚,想從那牆上翻進去,試了兩下卻沒成功,手指還被玻璃片給劃破了。隻得喘著粗氣溜到大門口,按了按胸口往那門縫裏掃了一眼:院裏安靜,門房、管家和下人好像都還沒有起來。不禁鬆了口氣,抬腿就往鐵門上攀,攀到頂上,正要往裏跳,哪知腳下一滑,當啷一聲掉了下去,把衣袖也扯破了。咧著嘴,小聲詛咒著爬起來,不等拍拍身上的土就貓著腰、挨著牆輕手輕腳地溜到蘇嫻貞的臥室底下。探望了望樓上的窗口,深吸一口氣,像運氣功那樣運足了勁兒,然後便抱著樹幹咬牙往上爬。


    待他好不容易翻進蘇嫻貞的臥房時,吃了一驚!他的蘇妹子正愣愣地垂淚呢。見他氣喘籲籲地跳進來了,她也不抬頭看他一眼,隻冷冷地道:


    “你落下什麽東西了吧!”


    “沒錯兒!”他喘著粗氣,摁了摁胸脯子,“一封信!”


    “它很重要麽?!”


    “沒錯兒沒錯兒,肯定是落你這兒了!”喘說著,他公雞刨土似的望那地上搜尋,“蘇妹子,你看見沒有?”


    “我燒了!”


    停頓。


    靜止。


    臥室好像一下子跌入了幽穀。他這才抬起頭來認真看了看她,也注意到了她麵前櫃台上的一團紙灰,此時,一陣風從破開的窗外襲入,那紙灰片子便隨風飄蕩起來。


    “真!”他這一驚非小,不覺呆了一呆,懵了!


    她卻兀自嗚嗚哭起來,身子隻管抖著,連那牙齒、嘴唇皮、肩膀都一齊顫動,眼淚水從那紅紅的眼圈裏直掛下來,嘶啞著聲口道:“你走吧,為什麽還要來找我呢!……會你的歡喜的人去罷!她那麽愛你……那麽……你應該擔當……為什麽還來找我呢!你都是這麽哄人心的嗎……我曉得了……我已經找到救我的辦法!你走吧,你真是個騙子!”


    浮世歡 第二十九迴(4)


    他目瞪口呆,在她的責怪聲中一時亂了方寸,但這會兒省悟過來,很著急,又覺得很可笑——敢情她把阮小姐寫給師弟月仙的信當成是給他杜月騫的了!他果然張口笑了笑,翻著眼睛望了她,將被扯破的袖子舉起來,揩了揩臉子上的汗,兩手垂了下來,又合到了一處,道:“我的媽呀,你誤會了!”說著,伸手過去將她的胳膊一撈,就要把她拉到懷裏,可她心裏正如一團亂火一般,不由分說地掙脫開了。


    “你聽我說……”他無奈地攤了攤手,“蘇妹子,你真誤會了!”


    “我不想聽,你走,我不要你騙我!”


    “我沒騙你,你聽我解釋……”


    正說著,隻聽一陣通通的腳步聲直逼樓上來,不一會,臥室門被梆梆地敲響了!那挨千刀的管家洪亮的嗓音吼道:“太太!快開門,不然我們就砸開了!那王八蛋今天休想逃走!”


    糟糕,難道是他爬進來時被發現了?這下子,在他麵前,又是個千鈞一發的緊要關頭!來不及解釋,蘇嫻貞也慌了神,低聲喊道:“你走……趕快!”喊著,溜下地來,就要去堵門。


    他竄到窗戶邊,往那底下探看,哎呀呀!那門房和幾個仆人在底下蹲著呢!這可怎麽辦,迴頭看那床上寬闊的被褥子,不及多想,奔過去撈過來,看準了下麵就麻利地往下一丟,人也跟著往下跳。好家夥!那門房、仆人都成了墊底的了!


    人家還在被子底下掙紮的時候,他已經向大門口逃竄而去。經由那道鐵門,他像猴兒一樣翻了出去。


    浮世歡 第三十迴(1)


    杜月騫摸到醫院來探看師弟時,兩手空空,對阮鶯時托他帶的信隻字不提。信都毀了,提還有啥用呢?他隻管絮絮叨叨地扯淡了半天,末了,竟趴在月仙的病床上睡著了。


    月仙卻高興壞了,師哥久已未見,這下子像失散多年的親人一般從天突降,他那個驚喜勁兒呀,就甭提了!拉著師哥的手,問長問短,倒好像病全好了,隻管唧唧噥噥亮開了嗓門,就差沒掉眼淚水。這會兒聽著師哥小聲說著笑,他正在樂呢,一轉眼,師哥卻趴那兒睡著了。生怕驚擾了師哥的美夢,他不敢動,像個幸福的小娘們似的蜷著發麻的腿,恨不能哼一支童謠。


    以後,杜月騫果然不再迴南京。因了他在侯天奎門下,處處受到其心腹張金福等人的刁難,並嘲笑他曾作為一名戲子,想混進軍界來他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更為糟糕的是,侯天奎也並不怎麽待見他,不知是否因他師弟的緣故。總之,他在侯府是呆不下去了,加之鶯時有要事相托,便一筋鬥奔了這上海來。不多贅述。


    見過月仙,接下來他在上海浪蕩了幾天,以後在徐三爺的引薦下,沒費多少周折,竟混進了不久前剛駐防上海的第十九路軍謀了個前程。


    徐三爺因和十九路軍的靈魂人物陳銘樞有些淵源,加之與軍長蔡廷鍇有過私交,既然月騫一心想從戎,十九路軍又剛駐防上海。出於和月騫的交情,三爺通過蔡將軍,才得以使其混進其麾下第七十八師一五六旅六團。暫按下不表。


    十一月底,月仙攜康複的身體出院了。因為不能在戲院繼續演劇,他住進了租界。此間,他已經有三個多禮拜沒有活動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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