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臂抱得很緊,好像要把自己的堅定和勇氣通過擁抱轉移給我,誰也不知道,一介飄浮無定的浪子身上為何會有這樣令人感到安心的氣質。還需要說什麽呢,有些難以說出口的話是找不到合適的表述方式的,那就讓它結束在這個擁抱裏。


    “天真。”我輕聲罵道,卻沒有推開他。


    “九諫,”楚赦之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你手腕上的這個小東西……別告訴我是你隨手撿來的。”


    他聲音幽幽,語氣活像個正在捉奸的冤大頭,我低頭一看,果然,玉虹從我袖子裏探出頭來,粉紅的信子擦過了楚赦之的手指,我遲疑片刻,盡量俏皮地形容:“貼身護衛……隻不過護衛時長有期限而已。”


    楚赦之的臉色肉眼可見地沉下來:“我要聽實話。”


    我微微泄氣:“我吃了觀滄瀾給的慢性毒藥。”


    “你!”楚赦之眉間青筋暴現,雙眼上仿佛布滿積雨雲,他看起來好像快氣瘋了:“你簡直——你知道解藥在哪兒嗎?”


    打也舍不得打,罵也舍不得罵,楚赦之隻能選擇原諒。


    我從下往上瞄著他的臉色,底氣不足:“大概率就在他身上,所以我可能……”還得迴去。


    楚赦之失語片刻,頭疼地揉著眉心:“我可以來硬的,你知道我不可能再放你單獨麵對致命的危險。”


    “每個人都有要獨自麵對的東西,”我在楚赦之伸手想捂我的嘴的時候趕緊望向別處:“好了,說正經事,你在畝田村除了曼陀羅還有別的發現嗎?”


    “為何如此肯定我發現了別的東西?”楚赦之隨口拋出一個問題,也沒有過於糾結:“兩個關鍵詞,一是邪道,二是煉丹。”


    我立刻明白他也一直沒有忘記慕錦霞在齊凡身上留下的那個逆咒:“所以曼陀羅是他們用來控製信眾的道具,那麽煉丹……”


    “如果單問我什麽毒會令人口舌生瘡,牙齦鬆動,我一時半會兒一定想不出來,但如果和邪道方士聯係起來,那答案就顯而易見——水銀。”楚赦之道:“兩個村子裏,人的生活痕跡是在四十多天前左右前消失的,但圍繞著剛采的時蔬的蚊蠅的死亡數量卻異常的多,而從外地糧倉撥來的新米卻很正常的生了蟲,你覺得這說明了什麽?”


    我想了想:“大概是村民們生前被邪道們哄騙著煉製水銀,長期與劇毒接觸,煉製後殘留的廢液直接排入土壤,使得兩個村落水土受到汙染,作物裏也帶了微弱的毒性。”


    “英雄所見略同。”楚赦之將上湧的怒氣壓下去,一想到整整兩個村落的人被一群邪道害得隻剩下一個啞女還活著,他就忍不住地感到憤怒:“那群害蟲不止殺人,所經之處連土地都被汙染,當真可惡!”


    我輕唿一口氣:“班莒已經將那群人製服,他們會受到應有的懲罰。”


    “班莒?”楚赦之驚喜道:“他果然沒死!”


    看到他的笑容,我的心情也輕鬆許多:“嗯,他當初為躲避葛兆鵬的追殺,投奔了唐東山。若非他及時趕到,會有更多無辜者死去。”


    “班莒、摩朔伽、青禾……我不在的時候,你究竟收服了多少人為你所用?”楚赦之笑了笑,突然眼尖地發現我中衣底下隱隱約約有一圈布,突然想起摩朔伽對溫芳辭說的話和對自己的暗示:“你受傷了?”


    我搖搖頭:“隻是擦傷,沒什麽大礙。聽到水銀兩個字,我總覺得心裏不太安定,既然暫時離開觀滄瀾,我想去浮屠塔裏看看。”


    楚赦之拉住我的胳膊,用強硬的口吻道:“要麽自己拆開給我看,要麽我動手扒你衣服,選一個吧。”


    我用手指撓了撓臉頰上的軟肉:“真的就是小傷……”


    “你在我這裏的信任已經被透支了,快點,”楚赦之佯裝要上手:“不然我就當成你在邀請我破你的戒……”


    一股熱氣“噌”地一下竄上頭頂,蒸得我整張臉都紅起來了:“你敢!”


    楚赦之無辜地歪頭:“又不是沒看過,上次小九可沒這樣遮遮掩掩,怎麽這迴臉都紅了?”


    “我……你……”我語塞半天,終於妥協了:“是高璃,她因為平陽王的死而神誌不清,我不過是被一根細鐵絲捅了一下,放心,我還沒那麽虛弱。”


    楚赦之知道現在不是打鬧的時候,隻是不願意被九諫欺騙而已,得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後,他沒有多追問細節,隻是在運用輕功時小心避開了腰傷:“摟緊我。”


    我默默伸出一隻手環上他的脖子,剛放到舒適的位置,眼前的景色便出現了極大的挪移,楚赦之的速度沒有唐東山快,卻能讓我睜得開眼睛,我們從半山腰徑直躍下,此時天上已經到了至暗之時,我看到山穀底下籠罩著一團雲霧。這團雲霧在血月的籠罩下顯得格外黯淡詭秘,有什麽東西隱於其下,蠢蠢欲動。


    “真想不到你會拋下陸桑稚他們離開,”我被撲麵而來的風吹的臉上一陣刺痛,真奇怪,和楚赦之在一起的時候,連這種微小的疼痛都變得如此敏感:“不擔心他們嗎?”


    “香燭裏的毒性並不強,我相信桑稚他們可以解決。”


    楚赦之知道自己撒了謊,當然,這並不是說他不相信陸桑稚等人的能力,隻是他開始有了優先選擇的對象,可以不顧一切,願意為之付出代價的對象。這是愛的法則,沒有絲毫猶豫,是純粹地下意識舉動,讓他帶走自己最在意的人。


    因為在意,所以他拒絕自己去想高璃傷害九諫的原因——楚赦之見過高璃神誌不清時的樣子,那樣的她隻需一擊就能要了九諫的命,而九諫身上隻有這樣的傷口,就證明那時的高璃是清醒而糾結的。以九諫的能力,完全可以做到借刀殺人而不讓高璃有絲毫察覺,但現在高璃明顯是知情的,那他必定親自出現在了平陽王麵前,且直接地導致了平陽王死亡。


    九諫為什麽要親自去見平陽王?在平陽王生前最後一刻他們都說了些什麽?楚赦之可以感覺到九諫的抗拒,他對平陽王展露的那一麵,恐怕也正是他想隱瞞自己的地方。


    “何人到此!”


    剛到淩陰裏的街口,楚赦之和我就被團團圍住,楚赦之從黑壓壓的一片人群中認出了熟悉的麵孔:“靈猴雙子?”


    “是楚大俠?”靈猴雙子走了出來:“都放下武器,是楚大俠。”


    楚赦之看了看四周:“這裏出了什麽事,為何如此嚴陣以待?”


    “我們奉班堂主之命將此處團團圍起,說不許任何人進入藏冰室。”靈猴雙子上前一步,對楚赦之耳語道:“塔中空氣有毒,小郡王至今未醒。”


    班莒的聲音匆匆傳來:“出什麽事了?”


    “班莒!”見到舊友,楚赦之喜出望外,二人互相抱拳,楚赦之率先道:“你怎麽守在這裏?裏麵沒有解決方法嗎?”


    班莒搖了搖頭,向站在楚赦之身後的我拱手道:“九諫師父,這裏麵還是不要進去的好,不如您先去看看衛郡王?”


    我婉拒了他的提議,簡略道:“水銀?”


    班莒麵露詫異:“您也知道了?”


    楚赦之點頭:“他們之前便是在畝田村煉製水銀,我途徑那處,便了解了情況。”


    “他們提煉水銀的原材料出自一家這幾年新興的女子妝品鋪,如今往口脂裏加入朱砂的店鋪已經不多了,隻有這家店還在源源不斷的采購朱砂,且製作的數量和采購的朱砂量完全對不上。”班莒看向我,目光裏有著欽佩:“運送朱砂的商隊是晉徽商隊,不出所料,這條線也連起來了。”


    “這些將來再一一清算吧,”我看向藏冰室:“你在往裏運冰?”


    “藏冰室與浮屠塔第一層相連,冰化成水流入塔中,裏麵的毒氣便會濃鬱,衛郡王便是吸入了毒氣才至今昏迷不醒。”班莒解釋道:“如果能打開龍台觀閶闔門上的封口,也許毒氣就可以散開,隻可惜我們至今還未弄清要如何操作。”


    “衛小郡王……”楚赦之摸了摸鼻子,完全沒想到自己走後衛明玦會落入這樣的險境:“早知道我就帶著他一起去殺手堂了。”


    我早就從白楊提眷陵那裏問清了衛明玦和楚赦之分開後發生的事:“誰能想到他吃個飯也能差點把自己吃進地府,幸虧福大命大,否則恐怕你我都見不到他了。”


    我問班莒:“他昏迷前到哪種程度了?具體是什麽症狀?”


    “心悸,胸前有大片紅斑,”班莒道:“已經請了鎮上的大夫,灌了兩斤牛奶進去,身體還是發冷。”


    “毒氣這麽濃嗎?”我微微皺眉,按理來說不會如此嚴重:“他身上還有其他傷口嗎?”


    班莒:“十個指甲都因挖土剝落了,還有割腕救人的傷口。”


    “給他抓兩錢金錢草,一錢土茯苓,再加點甘草進去煎一碗又熱又濃的藥灌下去,他並非常年接觸水銀,中毒不會太嚴重,大概過一會兒就會醒。等他第一次小解後再灌一碗甘草湯發發汗就差不多了。”我看向楚赦之:“我要進塔。”


    楚赦之頂著班莒不讚同的目光點頭道:“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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