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明玦到現在還沉浸在不可置信地恍惚中,他的目光終於讓慢他半個馬身的和尚開口了:“小郡王為何這樣看著貧僧,莫非貧僧的臉上突然長出了一朵花出來?”


    衛明玦這才迴過神來,發現自己之前一直都直愣愣地看著別人,無論是在朝廷還是在江湖中,這都是十分不禮貌的行為,連忙道歉:“抱歉,本王隻是沒想到四明師父對泥婆羅的君王有如此影響,僅僅幾句話便可令軍隊撤兵,若非親眼所見,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四明和尚隻是淡淡一笑,溫和地念了句佛號。他是天境大師早年收的弟子,比天境大師最小的弟子九諫的年紀大了整整一輪,眼角已有被歲月侵蝕的痕跡。他有一雙不太明顯的丹鳳眼,深棕的瞳色好像平平無奇,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定感。他整個人清瘦得有些單薄,兩側顴骨微微凸出,說不上好看,但下唇卻十分飽滿,笑起來有種讓人說不上來的感覺,但他即使是笑著,眼中也有一些掩不住的疲憊:“都是些舊日的交情了,貧僧本不願再理俗務,但若能減少一些殺戮,也算功德一件。”


    衛明玦想到自己進入平溪寺以來的一切見聞,感覺有什麽東西被自己遺漏了:“本王實在沒有想到平溪寺竟是朝廷的一處暗崗,還藏著您這樣一位高僧,如若不然,光憑本王的名聲,恐怕還調不出這麽多人。”


    “貧僧也沒有想到,那位素未謀麵的師弟竟會突然找到貧僧。不過對於貧僧來說,平溪寺隻是一處清修之所,旁的事情卻是一概不管的。”


    衛明玦微微睜大雙眼:“四明師父不曾見過九諫嗎?”


    “師父曾在書信往來時提過幾句,但我與師弟卻不曾接觸過,所以突然收到他的求助,貧僧也很吃驚。”四明和尚聲音慢悠悠地,騎馬的速度卻不慢:“師父退隱時貧僧剛從外麵遊曆迴來,當時受了些傷,以至於貧僧知道師父離開寶善禪寺時,師父已經和九諫師弟在外生活好幾年了。小郡王可是與我這位小師弟相熟?可否與貧僧說來聽聽?”


    “咳,”衛明玦有些尷尬地低下了頭:“九諫是我的救命恩人,三個月前......”


    四明和尚安靜地聽著衛明玦講述這幾個月發生的事情,時不時點頭給予迴應,隻是在聽到鎮北侯死時神情有些許的波動:“原來如此,郡王和師弟此行實在曲折艱險,魏樓主之事亦令人唏噓不已,可歎,可歎。”


    衛明玦不禁把自己的話全部傾吐而出:“靖柔那個丫頭,雖然嘴上不說,但......在我心裏,她和我的妹妹是一樣的,我怕她......總之,多謝您願意出手相助,隻要她能活下來,即便是抗旨我也要帶她離開,絕不讓她去什麽狗屁和親!”


    他們二人一路說著話,腳步卻沒有放慢,黃昏時刻,終於趕到了涼州城外。四明和尚駐馬:“貧僧一介清修之人,就不去沙場上了,貧僧先去城中看看師弟。小郡王,請保重自身。”


    ——————————————————————


    拓跋蘇意外地看著重新站在他麵前的趙靖柔,砍向一個士卒頭顱的刀頓了一下,繼而收刀緩緩道:“我其實也有點不舍得殺你,你叫趙靖柔是嗎?你不該迴來的。”


    趙靖柔摘下頭盔,露出被汗水浸濕的長發,稚氣、驕縱、天真悉數褪去,鮮血的洗禮令那雙本就明亮的雙眼如星辰般璀璨:“你為什麽覺得自己一定殺得了我?”


    拓跋蘇眯起眼睛,鼻翼動了動,像一隻嗅覺敏銳的狼犬:“你身上的氣勢變了。”


    “我想最後問你一個問題。”趙靖柔將手中的頭盔扔在地上:“你們為什麽非要侵略呢?”


    拓跋蘇反問:“那為什麽你們一生下來就在水土豐饒的中原,我們卻一定要在幹涸的大漠中向上天乞食呢?”


    “沒有糧食,生存便受人製約,這些年馬匹皮革的價格被一壓再壓,我的族人生活越來越艱難,難道我們生在大漠的人,就天生活該被餓死嗎?”拓跋蘇擺好了出招的架勢:“你們中原的皇帝,也是一個家族從另一個家族手中搶過來的,既然如此,那我們為什麽不能搶!”


    趙靖柔一手持劍,一手拿槍:“我不知道該如何迴答你,但我想了想,也無需迴答。你我生來立場不同,對於你族人的問題,我沒有什麽好的意見,但如果你要攻占我們的城池,就先踏過我的屍體!”


    拓跋蘇唇邊勾起一抹嗜血的冷笑,整個身體弓起,猶如一頭蓄勢待發的黑狼:“既然如此,那便戰吧。”


    趙靖柔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你說的沒錯,那便——”


    “戰吧!”


    在話音落下的一瞬間,二人極速衝向彼此,以他們為核心,針鋒相對的氣壓鋪天蓋地地在整個戰場上席卷而開,一方雄渾狂暴,一方淩厲如風,黃沙撲麵,雙方將士都識趣地不敢靠近二人,隻能偶爾在飛揚的塵土中瞥見刀光劍影,如風卷殘雲,秋風掃葉,大地為之顫抖。


    拓跋蘇與趙靖柔對了幾招,發現趙靖柔對他的巨力不再一味閃躲,他自信體力耐力都占上風,可不知為何,竟是被趙靖柔隱隱壓了一頭!他猛地看向趙靖柔:“強行擴張全身經脈,這種行為用我師門的話說就是‘以命借力’,你瘋了!就算贏了我,你也活不了了!”


    趙靖柔覺得渾身從未這麽有力過,磅礴的內力幾乎充盈到了發絲,九諫給的藥丸和央影提供的方法相輔相成,激發了身體全部的潛力。她暢快一笑:“那就跟我一起死吧,一命換一命,你也沒虧!”


    拓跋蘇被血月槍一槍刺在胸口,幸好他穿了護心甲,隻是被打出了一口淤血:“你做夢,以這種方法,你能撐多久?總有力竭的時候,我隻要撐過——”


    突如其來的軟劍差點將他的眼睛劃瞎,趙靖柔遺憾地“嘖”了一聲:“廢話少說,那就看看誰先耗不動吧!”


    拓跋蘇雖然躲過了眼睛被劃爛的結局,眼皮上卻還是留下了傷口,鮮血流到眼眶裏,讓視野變得模糊。他冷哼一聲,從懷中突然掏出一把白色丸狀物體,奇異的是,這白色的丸子遇空氣便化固為液,散發著一股令人作嘔的氣息,直奔趙靖柔麵部而去!


    趙靖柔早就提防這一招,她掩麵慘叫,作出中招的假象,卻趁著拓跋蘇自以為成功的微微放鬆之時騰空而起,從早已弄鬆的鎧甲中鑽出來,一腳將沉重的鎧甲踹向看不清東西的拓跋蘇,和血月槍一起,衝著拓跋蘇直麵而來!


    拓跋蘇舉刀招架,卻突覺身旁一陣疾風吹過,脖頸一涼,鮮血瞬間噴射而出,呲向半空,他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那是自己的血。


    血月槍如遊龍閃電般穿透了他的身體,不,不止是他的。他緩緩向後扭頭,喉嚨裏咕嘟咕嘟地冒著細微的血泡:“你——”


    趙靖柔的唇邊同樣溢出黑血,先是一絲,然後越來越多,越來越多......她用鎧甲迷惑拓跋蘇,自己輕身上陣,將峨眉輕功的“敏”發揮到極致,繞到拓跋蘇身後一劍抹了他的脖子。但擲出血月槍時她並不能確保這一擊能夠成功,所以那一槍依舊用了最大的力度,拓跋蘇沒有擋住這一槍,它穿過拓跋蘇的腰腹的同時,也刺入了趙靖柔的肺腑。


    “援軍!援軍到了!”西北軍的歡唿聲響起,趙靖柔努力地揚起一抹微笑,卻發現自己連簡單的勾起唇角都做不到,終於疲憊的閉上了雙眼


    在衛明玦領著援軍趕到的前一刻,趙靖柔與拓跋蘇被血月槍釘在一起,倒在了這片血色的大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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