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帝默然的坐在龍椅之上,良久才歎息一聲,輕聲開道:“朕不是個好皇帝啊……”


    空蕩蕩的禦書房寂靜無比。


    似乎隻是燕帝在自言自語。


    可是這時,禦書房的屏風後麵,也傳來一聲歎息。


    一個儒雅的中年人慢慢的走了出來。


    竟然是司馬中原!


    大燕百官,若論位高權重,當首推鄭庸、朱烈、李牧之三人!


    但誰能想到,梁帝的絕對心腹,竟然是不聲不響的禮部尚書,司馬中原!


    “朕自認勤勉努力,登基二十多年,兢兢業業,如履薄冰,從未懈怠,可是,朝政大權依舊牢牢的被重臣掌握!此次太子選師,本來隻是皇家內部事務,卻還要讓臣子去挑選,而朕最屬意的李孝仁,竟然第一個被排除在外,剩下的人選,背後無不有朝中門閥權貴的影子!”


    燕帝滿臉悲憤,接著又變為無奈,最終化為一聲歎息。


    司馬中原緩緩的開口說道:“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麵對當下的局麵,哪怕先帝複生,也未必能比陛下做得更好!平涼州、退西秦、禦北齊、開海商,製衡門閥,國富民強……哪一件不是功勳卓著?!”


    燕帝臉色好看了許多,勉強帶了幾分笑意,搖搖頭說道:“還是說眼下的事情吧……依你看,朱烈剛剛舉動,到底意欲何為?!”


    司馬中原是燕帝的心腹謀臣,略略思量一番,輕聲說道:“鄭老尚書一力舉薦蘇明山,目前唿聲最大,朱烈又向來與鄭老不和……這次大概是看方之嵐勝算不大,想來個兩敗俱傷,自己得不到的東西,也不讓敵人得到……”


    燕帝微微點頭,皺起眉頭輕聲問道:“鄭庸,也變了脾性,開始準備為兒孫後輩鋪路了麽?”


    司馬中原知道,這次最讓燕帝失望的,大概還是一向剛正不阿的鄭庸也變了節,也學著朱烈明目張膽的提拔推舉自己人。


    作為權柄最重掌管了官帽子的吏部尚書,若是鄭庸大肆提拔扶持親信,後果,是極其可怕的!


    司馬中原搖搖頭,說道:“臣不知道……”


    “唉……”


    燕帝長長的歎口氣,猶豫一下問道:“依你看,誰能勝任太子太傅之位?!”


    司馬中原心中暗暗歎口氣,若非你一直這麽瞻前顧後優柔寡斷,朝中的門閥勢力又何至於崛起這麽快?


    作為大燕帝王,為太子選個老師這等小事,明明已經手握蘇明山、方之嵐的把柄,竟然還怕開罪朱烈、鄭庸這樣的老臣,不敢決斷,真是讓人無奈。


    大概,還是十年前聯合趙守節,將涼州劉家除掉之後,朝中門閥權貴的激烈反應,嚇壞了這位九五之尊。


    “既然朱烈自揭其醜,陛下總不能視而不見……先將方之嵐、蘇明山剔除,再在剩下的人中選一個吧……”司馬中原輕聲建議道。


    “也隻能如此了……”燕帝歎了口氣,猶豫一下還是吩咐道:“你去將鄭庸召來,朕親自向他解釋吧……”


    司馬中原哭笑不得,看著這位隻知道製衡缺少決斷的帝王暗暗搖頭,輕歎一聲退了出去。


    …………


    …………


    鄭庸接到燕帝的口諭,急匆匆的趕到了宮中。


    燕帝走來走去,見鄭庸趕來,輕笑著說道:“鄭愛卿坐……”


    鄭庸哪裏又坐的心思,沉聲問道:“不知道陛下這麽急召老臣來,是所謂何事……”


    燕帝愣了愣,笑著搖頭說道:“沒什麽急事,還是太子選師的事情……”


    “不是已經商定了麽?!”鄭庸額頭上皺紋擰成一團,問道。


    燕帝心中更加不高興,耐著性子將朱烈的話說了一遍,靜靜的等著看鄭庸的反應。


    鄭庸挑挑眉毛,直接了當的問道:“陛下以為如何?!”


    燕帝皺眉,有些遲疑的說道:“朕覺得這兩人都不甚合適……愛卿以為呢?!”


    “老臣還是舉薦蘇明山……”


    燕帝心中煩悶,本來親自向鄭庸解釋就是不想這位重臣有心結,沒想到鄭庸竟然這麽不知道進退,這算是倚老賣老權臣欺君麽?


    燕帝臉色不好看,淡淡的說道:“蘇明山是南唐人,中過南唐狀元、做過南唐帝師……如今又查實鑽營收買朝臣的罪名……莫非鄭愛卿認為有假?!”


    “都屬實!”鄭庸點點頭,緩緩說道:“但老臣依舊感覺他最合適……”


    “嗯?!”燕帝有些惱了,看了鄭庸一眼不耐煩的說道:“南唐人,還可能與南唐皇室有往來,品行也有缺,這樣的人,怎麽能做大燕帝師?!鄭愛卿你……”


    “陛下!”鄭庸出聲打斷了燕帝的話,抬頭問道:“莫非老臣搞錯了,這次大燕不是選太子太傅,而是選帝師?!”


    “太子太傅,不就是將來的帝師麽?”


    燕帝皺眉,感覺這鄭庸真是有些老糊塗了,突然又感覺哪裏不對,問道:“鄭愛卿到底想說什麽?”


    “陛下……”鄭庸歎口氣,輕聲說道:“想必陛下心中也清楚,這次選太子太傅,拋開身份來曆不說,論學識、聲望,蘇明山是最合適的人選……”


    “不錯……”燕帝默默點頭。


    “可是,帝師之位,是何等的敏感?!往大了說,真要說影響朝堂,帝師,未必就比首輔差了!”鄭庸語氣堅決,皺眉緩緩說道:“如果這次選的太子太傅,必定會是以後的帝師…………陛下就是一手扶起了第二個劉家啊!”


    燕帝聽到劉家二字,心中震驚。


    劉家家主曾經是做了十幾年的太子太傅,等燕帝登基,自然就成了大燕帝師,曾經是燕帝最親近最信任的人。


    前後幾十年,足夠劉家悄無聲息的將影響力擴散到整個大燕。


    於是燕帝登基之後,劉家就頗有些挾天子以令天下的意思,到後來越發猖狂,最終被滅門抄家。


    燕帝額頭直冒冷汗,看著鄭庸,緩緩起身誠懇的說道:“請鄭愛卿教我……朕就知道,哪怕朝中所有人都變了,鄭愛卿也不會徇私枉法……”


    “蘇明山是當世大儒,做太子太傅綽綽有餘……本身又是南唐人,不要說百官,連京城百姓都不會親近他!”鄭庸表情肅然,緩緩說道:“陛下手握蘇明山的這麽多把柄,等太子學成,陛下輕易就能將蘇明山踢出朝堂,踢出大燕………”


    “若是蘇明山真有異動,陛下不妨按個裏通外國的罪名,將其殺掉!”


    鄭庸在大燕屹立不倒,肯定不是靠一張黑臉就能行的,真論手段狠辣,也不輸旁人!


    燕帝聽完鄭庸的話,沉默了許久,終於緩緩說道:“鄭愛卿一語驚醒夢中人!朕知道該怎麽辦了!”


    鄭庸輕輕歎口氣,有些大不敬的說道:“陛下這次太衝動了……太子選師的事情,就不該拿到朝堂上去說,現在朝中暗流湧動,不時有人上躥下跳,就是想要做第二個劉家啊!”


    燕帝這才明白鄭庸的良苦用心,有些愧疚的說道:“原來愛卿深謀遠慮,才推出一個南唐之人斷了某些人的心思……朕險些誤會愛卿了……”


    “老臣不敢!”鄭庸看著燕帝,緩緩的說道:“當年先皇臨終托孤之言,老臣從不敢忘!”


    “可惜,其他人大概都忘得幹淨了……”燕帝得知鄭庸沒有背叛自己,心中大是安定,輕聲歎息說道。


    當年大燕先帝托孤的三位重臣,朱家已經成了大燕第一閥。


    另外一個,就是被燕帝滅門的劉家了。


    “至於蘇明山鑽營的罪名……陛下下旨責罰武陵趙家一番就是了……”鄭庸辦事滴水不漏,緩緩說道:“該有的反應還是要有的……至少也要堵住朝中言官們的嘴……”


    燕帝聽完這話,心中越發感激鄭庸,也明白這是該有的動作,張了張嘴也沒辦法拒絕,好半天才說道:“趙守節趙愛卿……在涼州十幾年了吧……”


    …………


    …………


    皇宮之中沒有秘密,京城之中不缺聰明人。


    很快,就有很多人猜到了事情的結局。


    除了暗罵鄭庸之外,野心家們也無可奈何。


    鄭庸這堂堂正正的陽謀,碾壓所有人的陰謀詭計。


    這時候誰再反對蘇明山進京,豈不是表明有心要作第二個劉家麽?!


    傳說,在宮中傳出消息之後,本來自認已經勝券在握、有些迫不及待的開始慶功的鎮北侯朱烈,惱羞成怒,直接氣昏了過去。


    在整個京城被各式內幕攪得亂成一團的時候。


    京城某個僻靜的院落裏。


    “這鄭庸當真是老辣,竟是後發製人,一招製勝!”房中的陰影處,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


    “唉……可惜了數個月的辛苦謀劃啊……”一個麵色平和的中年人坐在那裏,搖頭說道。


    若是朱烈在這裏,定然要驚詫一番!


    這中年人,正是朱烈的真正要扶植的人選,朔州名家陳載!


    陰影中的人漠然說道:“蘇明山順利進京,南邊那些自詡聖門的腐儒們應該在歡唿雀躍吧……”


    “還是關心下你自己吧……這次失手,讓蘇明山他們占了先機,門中已經有許多人對你有怨言了……”陳載輕聲提醒道。


    陰影人長久的漠然無語,哪怕在魔門位高權重,此時也很有壓力,好半天才岔開話題,說道:“雖然沒有搶到太子太傅的位置,搭上朱家這條線倒也算意外之喜了……保持接觸,以後會有機會合作的……”


    “嗯……”陳載輕輕點頭,歎口氣說道:“也是我們小看了武陵趙家的折騰能力了……如果聖門真正和趙家、鄭庸聯手了,那才是可怕……”


    陰影人聽完有些煩躁,陰冷的說道:“那就趁早扼殺!”


    陳載站起身來,輕聲問道:“該怎麽辦?!”


    “似乎,趙守節最小的兒子趙玄,是這次事情的關鍵人物,很得趙家人和鄭庸的喜愛……”陰影人低頭沉思一會,緩緩說道:“若是他死在聖門中人的手上……”


    “嗯……”


    陳載點點頭,起身朝外麵走去,輕聲說道:“我明白了,馬上就去安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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