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夫子還是老樣子。


    要說差別,就是當著兒孫的麵,顯得有些嚴肅。不如以前活潑。


    陳觀樓調侃他,“杜夫子,何必這般嚴肅,都不像你了。你要是再這樣,下迴我不來了。”


    杜夫子有點尷尬,“在小輩麵前,老夫好歹要維持一下體麵。”


    “是是是,的確要維持體麵。”陳觀樓笑嗬嗬的,給他斟酒。


    老少二人,不管其他,先喝起來。


    不讓人陪,杜夫子臉一擺,就將大兒子大孫子給打發了。


    陳觀樓笑問道:“壽賦兄在族學幹得還行嗎?”


    陳氏族學擴招,增加人手。杜夫子舉薦親兒子,幫杜壽賦在族學謀了一份打雜的差事,一年能有三十兩的收入。


    “剛來京城那會還不太適應。這段時間好多了,在侯府族學當差,就是要比老家長見識。”


    杜夫子說起這個,笑嗬嗬的,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意。


    當初他還準備了一筆銀子,準備跑關係,以防有人跟大兒子爭搶族學打雜的活。後來,事情順順當當,準備的銀子沒用上,等於是賺了。


    大兒子在族學打雜,勤勤懇懇,目前來說,算是得到了侯府那邊的認可。隻要不出意外,這份差事可以長長久久做下去。


    大孫子目前就是跟在長輩身邊曆練,等時機成熟後,杜夫子再想辦法給大孫子找一門差事做。最好能在侯府當差,這是他內心最真實的想法。靠誰都不如靠侯府來得實在。


    老皇帝死了,新皇繼位。意味著,針對侯府的力量沒了。


    新皇帝現在要指望大老爺打仗平賊,不可能像泰興帝那樣玩,一邊要用人,一邊又打壓人,荒唐的舉動是一樁接著一樁,竟然派江圖挑釁侯府,來了一場‘家族私鬥’。滑天下之大稽。


    當然,就算新皇帝想這麽玩,也沒這底氣。


    泰興帝在位五十年,手握兵權,皇權碾壓相權,將朝堂玩弄於股掌之間。想廢太子就廢太子,誰都阻攔不了。對待一個手握兵權的平江侯,自然也是想怎麽玩就怎麽玩。


    平江侯敢反嗎?


    還真沒那底氣。


    新皇就不一樣了,剛登基,根基不牢,地位不穩,權柄在新舊交替的時候被朝臣蠶食。目前,明顯是相權壓製了皇權。


    這般情勢下,新皇帝唯有拉攏大老爺,許以各種好處。他登基的時候,封賞旨意裏麵就有侯府的名字,賞了無數奇珍異寶給侯府,還給大老爺封了一個閑散榮譽稱號,給世子陳觀複也掛了個閑散榮譽稱號。


    這般情勢下,侯府穩了。


    未來二十年,隻會越發富貴。


    杜夫子在京城在侯府耳濡目染這麽多年,自然能看明白這裏麵的名堂。因此他要死死抱著侯府的大腿,通過育人的方式,將杜家依附於侯府。縱然隻能得二十年的好處,也值了。


    普普通通的人家,想求二十年富貴,幾代人努力都做不到。而他們杜家,隻需抱緊侯府大腿就可以了。這個關係可近可遠,可進可退。就算某一天侯府倒了,也牽連不到一個教書先生的頭上。


    陳觀樓自然不知杜夫子心裏這般想法。就算知道,也能表示理解。人嘛,都是先顧著自己,再考慮其他。


    他吃著花生米,喝著小酒,隨口說道:“你知道我升官了吧。”


    “知道知道,族裏都傳遍了,都說你有本事,一人兼任兩職,拿兩分錢。來,老夫敬你一杯,恭喜你更上一層樓,發大財。”


    “哈哈,這話我愛聽。”


    一老一少喝得起勁,陳觀樓又說道:“你家大孫子沒差事,要不要去我那裏。我身邊缺一個書辦,他可以試試。”


    杜夫子有些遲疑,他在內心斟酌,“多謝你好意,你看得起他,是他的福分。隻是,他身無功名,又缺乏曆練,沒正經辦過什麽事。


    他去你那裏,怕是要給你拖後腿,純粹就是沾你的光,對你沒好處。你身邊肯定不缺想往上爬且有真本事的人。


    思來想去,還是等將來吧。將來越豐這小子要是有出息,你要是不嫌棄他,再去你身邊當差,見識一下官場風貌。”


    陳觀樓了然一笑,他明白杜夫子的顧慮。


    杜夫子老學究,對天牢那地始終存有偏見。


    再一個,杜越豐還年輕,將來還有考取功名的機會,不能為了天牢那點收入,壞了名聲,斷了求學之路。因此,隻能拒絕陳觀樓的好意。


    讀書人可不管你有沒有苦衷。敢去天牢做事,還想考取功名,做夢。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將人淹死。考官也會考慮到考生的名聲,名聲太壞了,還是跟天牢扯上關係,必然會遭到考官的厭棄。


    文官就沒有誰會公平看待天牢,隻會將天來視為汙穢下賤肮髒之地,在天牢當差的人自然也是汙穢下賤肮髒之人。堂堂讀書人,一個即將考取功名的人,沾染上這六個字,別想混了。


    求侯府?


    侯府又不混文官集團,縱然有辦法幫杜越豐公平拿到功名,卻沒辦法幫杜越豐順利的踏上仕途。仕途一路,得靠他自己去打拚。一個壞了名聲,被文官集體排斥的人,是不可能混出頭的,說不定連坐冷板凳的機會都沒有。


    侯府的手再長,也管不到那麽寬,又不是親兒子。


    陳觀樓點點頭,表示理解,“是我考慮不周,越豐還要考取功名,到天牢當差的確不合適。”


    杜夫子特別感激陳觀樓的體貼和理解,“來來來,老夫再敬你一杯。”


    有些話不用說,全在酒杯中。


    “我打算找個師爺。”陳觀樓也沒顧忌,隨口說起自己的打算。


    杜夫子有些擔心,“差事不順嗎?可是有人拆台,給你難堪。”


    “哈哈,那倒是沒有。夫子,你小看我了。天牢的刺頭,早就被收拾得服服帖帖。我收拾人,跟別人不一樣,講究一個心服口服。至於其他人,還指望著我吃飯,更是不值一提。”


    陳觀樓語氣很是篤定,杜夫子見狀放下心來。


    “不過就算如此,你也不可掉以輕心。你這麽年輕,資曆又淺。天牢隨便拎個人出來都比你年長。你這麽年輕就擔任了天牢主事官,管著好幾百號人,肯定有很多人心口不一,對你有意見。現在臣服,隻是迫於形勢。一旦讓他們抓住機會,你千萬千萬當心,莫要陰溝裏翻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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