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的冬天不似南方。


    沒有那種蝕骨的陰冷,隻有如一名冷豔無雙的絕世刀客用足內力劈出的寒風般撕刮這天地。沒有冰霜的飛舞,似乎這般冷寂才配得上這世間的過往。


    昔日炎黃發源之地也被這份清寂沾上幾分肅穆,空曠的原野間不見飛鳥,不見神鹿,有的隻是兩座如同噬人怪獸一樣的軍營。


    “啪。”


    怪獸動了。


    岐山風卻止。


    營門大開。


    從裏麵走出兩波人馬。


    一麵是頭戴白骨天子冠,身穿短衫獸皮胡服,手拿大夏兇刀龍雀,氣焰滔天的開拓帝王。


    一麵則是風姿綽約,腳踏雲紋金靴,腰佩寶劍,披甲戴冠的少年英郎。


    赫連勃勃身後還有匈奴勇士,劉義真後麵則是漢家良將。


    曆經風波後,兩方人馬終於是堂堂正正立於彼此麵前。


    “轟隆隆。”


    胡夏的騎兵,晉軍的車陣同一時間唿嘯而出。


    自此,棋局已經擺好。


    胡夏先行。


    他這第一步,是動帥。


    赫連勃勃騎著那肌肉虯紮的戰馬緩緩一人朝著晉軍方向而來,雖一人,卻帶動後方無數胡夏士卒的氣勢。


    “你就是劉義真?”


    見對方動帥,劉義真也是移開護在前麵的卒,牽動韁繩直麵赫連勃勃。


    “正是。”


    二人的距離比上次更近,不過五百步的距離,以劉義真的目力已是能看清赫連勃勃的樣貌。


    “劉賢侄,關中風大。汝何不帶兵迴你那南方去?”


    赫連勃勃再次發問,語氣似乎柔和了很多。


    但劉義真卻是輕笑:“祖宗之地,縱是風大,豈有離開的道理?”


    “哦?”


    赫連勃勃也笑起來。


    “閣下已離開此地百年之久,還說這裏是祖宗之地?”


    “當然!”


    劉義真高聲迴懟:“巍巍炎黃,悠悠大夏。天命玄鳥,降而生商。鳳鳴岐山,周家永祚。漢室威武,魏晉永昌。此地,從來都是祖宗之地。此地,從來都有祖宗之民。”


    見法理上吃虧,赫連勃勃又道:“塞北苦寒,賢侄就不能看在同為諸夏的份上讓出關中?若如此,夏晉永為兄弟之國。”


    劉義真這次幹脆笑出了聲:“赫連勃勃,你有何麵目妄稱諸夏?此時你若恢複漢家孝宣中宗皇帝賜你的劉姓,我再認你這個弟弟。”


    罵人不罵短,打人不打臉。


    赫連勃勃他以前姓“劉”。


    劉淵的劉。


    匈奴的劉。


    漢宣帝賜予的劉。


    那是匈奴被大漢打斷脊梁骨的證明!


    赫連勃勃神色變得兇厲。


    “劉義真,王鎮惡已死,哪怕你是漢家冠軍侯重生也不能置之死地而後生,兵敗隻是早晚的事,何不早早投降?”


    劉義真歎了口氣。


    “你不說這還好,你一說我更不能降了。”


    “東邊那裏可還埋著衛司馬、霍驃騎呢。”


    “還有程不識、李廣。”


    “還有陳湯、趙破奴。”


    “更別說我老劉家那幾位皇帝了。”


    “我要是把關中丟了,我還真怕睡不著覺。”


    此時的赫連勃勃已是麵色鐵青。


    劉義真不挑周亞夫這種漢家名將來說,偏偏說打匈奴一個比一個狠的衛霍諸將,這讓赫連勃勃恨得牙癢癢。


    最後赫連勃勃索性撕去偽裝,明晃晃的威脅道:“那你就不怕死嗎?”


    劉義真沒有剛才的灑脫,此時他看著天邊的幾抹被晨曦照耀的雲朵有些悵然:“怕,但仔細一想。死也就是那麽迴事。”


    “赫連勃勃,我漢家兒郎看死和你們看死是不同的。”


    “我們可以用死亡衡量其他的東西,如名聲、道義、情義……”


    “在我漢家兒郎心中,死;永遠不是歸宿。”


    劉義真摸了摸腰間係著的寶劍。


    “今日我劉義真也一樣。”


    “我們畏酒寒,畏血冷。”


    “畏離別,畏情長。”


    “可偏偏我們不畏死。”


    “你若要拿死亡來威脅我...”


    劉義真手按寶劍,昂首提氣,不卑不亢的對赫連勃勃亮劍。


    “那我晉軍將士,今日便來求死。”


    說完後,岐山方向刮起一陣清風,吹動了劉義真身後的漢家旗幟。


    “劉。”


    “王。”


    “沈。”


    “毛。”


    “傅。”


    “……”


    兩萬身穿素縞的晉軍列於其後,同時舉起武器呐喊:


    “風!風!大風!”


    他們用行動映襯著劉義真的話。


    漢家,從不畏死。


    隻畏血涼!


    赫連勃勃滿臉陰沉,眼眸中已是抑製不住的殺意。


    “好,那我先殺你大軍。”


    “劉義真,好好活著,等晉軍隻剩你一人的時候。我再來問你怕不怕死!”


    劉義真調轉馬頭,隻給赫連勃勃一個背影。


    “赫連勃勃,你也好好活著。王康和戰死的晉軍士卒需要你的鮮血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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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同時迴營,而雙方的士卒也繃緊了身體。


    話不投機。


    那便一戰。


    東邊魚肚色的天空被染紅,朝陽葬下最後一絲黑暗。


    殺戮開始了。


    最先動的是晉軍車陣。


    無數戰車在戰場盤旋,圍成四方,揚起滿天塵土。


    接下來是胡夏騎兵。


    交叉縱橫,數萬戰馬如同無堅不摧的利刃,帶著死亡的冰冷劃向晉軍的軀體。


    戰車騎兵一相逢,便勝卻修羅地獄。


    騎兵的速度和靈活在這一刻發揮到極致。


    就是利用戰車行動慢的特征,在車陣未合攏時衝入人群,大肆殺戮。


    戰車上最外圍的晉軍士卒則拿著長長的武器想要扼製騎兵的速度,散發血腥味的利刃朝著騎兵馬蹄、馬頭砍去,讓對方撞在戰車上化成一堆肉糜。


    而戰車裏麵的士卒則多是拿著勁弩瞄準戰馬上麵的騎兵士卒,一有機會便是石破天驚的一擊,送對方一張離開人世的信引。


    頃刻間,天昏地暗。


    萬人大戰,關中少有,在這一刻連天地都仿佛在悲鳴。


    鮮血飛濺如禮花綻放,劉義真矗立在中軍看著這一幕心中已是百般滋味。


    這才是戰爭。


    不是之前的小打小鬧。


    連“你死我亡”都不足以概括戰事的慘烈。


    “桂陽公看那裏!”


    身邊督戰的沈田子提醒劉義真,隻見晉軍右側的一個車陣因為之前動作慢了一步,被騎兵緩緩包圍,此時已經幾乎全軍覆沒。


    “桂陽公,讓我去。”


    身邊數員將領請戰,劉義真搖頭。


    “現在還沒到出招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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