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旋天傳媒一年多,安莉最大的感想就是不管自己做出什麽選擇,結果都是不可預測的。


    正如旋天的藝人都是勤勤懇懇拍戲做事,低調平和不鬧幺蛾子,也不得不在時代的洪流衝刷下勉力前行,經紀人讓安莉考慮清楚腳下的路,怕她陷入同樣的危機,但安莉覺得演反派會被定型,但是能成為反派專業戶也是一種被觀眾記住的方式,拓寬戲路可以讓她的事業走得更長久,但無數中低層演員都是接到什麽戲就演什麽角色,從不固定戲路,想要出頭也是不容易的事情。


    這個行業的隨機性太大了,安莉想了許久,還是覺得自己怎麽選不是關鍵,關鍵在於自己能不能扛住選擇背後的風險和壓力,而在她認識的人裏,計緋無疑是那個最能適應環境變化的人。


    計緋這兩年一直在朝前走,已經很少去迴想那些過往了,在安莉提問的那一瞬間,很多記憶翻卷而來,她想到了製片人們委婉的拒絕,曾建闌老師提到的不自信,演藝圈前輩們的惋惜和無奈……


    “要說完全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計緋慢慢地開口道,“以前網絡不發達,我的粉絲一直不多,這方麵倒是沒有大的影響,但是出去試鏡的時候就能感覺到明顯的差距,流量的比重,公司的角力,背景的角逐……影響選角的因素很多,演員的演技和角色貼合度反而成為了最不重要的東西,這個熟悉的領域逐漸讓我感到了陌生。”


    她的聲音平緩沉靜,安莉仍然能聽出她在當時的迷茫和困惑。


    “以前的影視圈不是說有多好,同樣有亂七八糟的事情,也會出各種各樣的爛片,但是沉得下心搞作品的人還是很多的,”計緋陷入了迴憶裏,“藝術可能真的是要紮根於混亂和希望並存的年代,有人花很多年的時間來打磨一個劇本,有人可以花了十天半個月來拍出一部精品,大家好像都有說不出的靈感,甚至到了現在還在翻拍當年的經典影視劇,舞台上也在演著當時的話劇……我有時候也會不明白,這個行業明明擴大了無數倍,為什麽很多事情都變得糟糕了呢?”


    安莉使勁動用著自己的腦細胞,“大概是利潤令人瘋狂,加上行業門檻的降低導致了市場下沉?”


    “這些就不在我的研究範圍內了,”計緋笑了一下,“對於這些變化,我也有過很迷茫的時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然後欣姐帶著我到處去試鏡,啾啾天天在整理我的關係網,想知道有多少人脈可以用得上,旋天也在想方設法跟上時代的潮流……我們也是努力過的,但是收益實在跟不上成本,就幹脆選擇躺平了。”


    “躺平這個選擇也不是那麽好做的吧……不過你們的躺平跟擺爛還是不一樣的。”安莉若有所思地道。


    “因為真的太麻煩了,我忙活了小半年就扛不住了,”計緋無奈地道,“在當時的環境下,能走的人都走了,剩下的人基本上就分為兩種,一種是董老師鄒老師這樣的元老,在旋天待了半輩子,作品和人脈都不缺,人也到了退休的年紀,沒必要繼續折騰了;另一種是年紀太小的和不愛動彈的,我就屬於是很難一心兩用的人,事情一多,我就心煩,折騰到最後,我都跟欣姐說放我去跑群演算了。”


    安莉想象了一下焦頭爛額的她直接躺平當鹹魚的場景……咳,果然是計老師的風格。


    “表演是一種職業,它是會被人心和時代左右的,沒有人能確保自己一定是笑到最後的幸運兒,”計緋道,“這個時代變化多端,大家認為會爆紅爆火的影視劇撲得沒有水花,不被看好的題材突然跑出一匹黑馬,很多事情是人力沒辦法控製的,你問我在低穀期的時候是怎麽過來的,其實也沒什麽可說的,無非就是盡人事聽天命。”


    “該工作的時候認真工作,能學習的時候不要放棄?”安莉依稀記得她在某個專訪裏聽計緋說過類似的話。


    “可以這麽說吧,演員也是要生活的,總不能因為不出名就自暴自棄,而且人的學習能力不進則退,不管是為了學點技術還是三分鍾熱度的興趣愛好,接觸的東西多了,對人的心態、腦力和動手能力都是有好處的,”計緋解釋道,“有些年輕人經常跳槽換崗,就是自信於自己有能力適應新的領域,因為這個年紀的銳氣和學習能力都在巔峰期,但三四十歲也是黃金時期,隻不過現在的社會過早地消耗了年輕人的精力,也沒有給予中年人充分的發展機會,所以很多人一旦止步於一個行業,沒有能力重新開始,就會很容易對周圍的變化產生恐慌,我改變不了這個現狀,隻能建議你盡量保持自己體力和腦力上的健康。”


    安莉迴想了一下,在她跟著計緋錄節目的期間,對方經常會早早爬起來打一套太極拳,隨身帶著一本實體書,不是拿來擺拍凹人設的那種,也不會強調自己天生愛看書,她就是在空閑時期慢吞吞地看個四五頁,說是為了保持閱讀的習慣,免得平時看劇本看不進去。


    在錄綜藝最後一期的時候,計緋終於看完了手頭上的那本書,興奮地把書一合就丟進了行李箱,活像是學渣終於擺脫了習題,可是那種成就感和滿足感真實地留在了她身上,在連軸轉的忙碌裏,在所有人都筋疲力盡的時候,她從自己的小小習慣裏由衷地收獲了一份快樂。


    這些習慣做起來就是不到一個小時的事情,平常人蹲個坑刷個視頻就是半個鍾過去了,但難就難在怎麽開始和怎麽堅持,安莉覺得如果自己有這樣一份長年累月堅持的習慣,說不定就可以更加心平氣和地麵對生活和事業上的起起落落。


    可惜一個人感興趣的領域太難找了,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的愛好到底是什麽……


    “人的一生也挺長的,不需要找得太著急,也不用要求自己從一而終,”計緋看懂了她的表情,無所謂地一攤手,“董姿老師四十五歲的時候喜歡上了瑜伽,練了半年就放棄了;五十歲的時候喜歡織毛衣,花了一年時間,給旋天的所有成員都送了一件毛衣;三年前喜歡上了陶藝,跟著師傅學了三個月,上次你說黃總辦公室裏的那個陶藝品長得像便便,那就是她的作品;前年董老師突發奇想去學中醫,讓我們排著隊去她那裏拔火罐,你要是跟她說一聲哪裏不舒服,她保準上手就給你刮痧……”


    “人生至苦,各有難處,誰都沒法預料自己能走到哪一步,”計緋托住了腮幫子,一臉輕鬆地笑了笑,“我們旋天啊,當不了征服命運的勇士,隻能跟著命運蹦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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