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緋也沒有貿然去找譚靜然說改劇本的事情,按部就班地拍著通告單上的戲,戲外就找童悠寧把後頭的戲對了一下。


    童悠寧覺得很奇怪,戲裏的魚一文和邱青雨已經熟悉了一段時間,譚靜然也不限製她們在戲外接觸了,但後期的戲也排練得太早了吧?


    計緋隻選了幾場戲,忙完之後就問:“感覺怎麽樣?”


    童悠寧有種被老師點名的即視感,謹慎地道:“有點……悲傷?”


    計緋用眼神鼓勵她繼續說。


    童悠寧斟酌著道:“貓咪多多為什麽會說話?是魚一文借它的口來提醒邱青雨注意危險,她怕邱青雨不相信陌生人說的話,也不想讓邱青雨知道她的身份,因為她強行改變了邱青雨的命運,注定會失去修為變迴一條魚,這段時間也是她在人間的最後時光……這幾段戲給我的感覺就是魚一文沒想過她和邱青雨能成為朋友吧,沒有交情的時候,無所謂失去人的身份,懂了人類的情誼,反而為了離別而悲傷。”


    計緋若有所思,又換了個表演方式,拉著她再來了一遍。


    “這次呢?”計緋問。


    童悠寧一愣一愣的,她注意到計緋的台詞和神態語氣都有了變化,“我想想……魚一文不在意會不會打迴原形了?”


    計緋道:“她還是難過的。”


    “她更像是在為邱青雨本人難過,”童悠寧努力領會著她的角色思路,“這裏的魚一文比剛才那個要灑脫一點,就是那種生死看淡不服就幹的感覺,也沒那麽……像人?我一直覺得最後的結局是悲劇,因為魚一文失去了上岸的能力,邱青雨同樣永遠失去了魚一文,但是照計老師你這麽演,就沒有那麽重的悲劇色彩了,這樣的魚一文變成魚也能瀟瀟灑灑當魚王吧,邱青雨路過江邊的時候,她突然從江裏蹦出來甩對方一臉水,我都覺得不奇怪。”


    計緋沒說她分析得對不對,繼續問:“那你喜歡哪一種?”


    童悠寧想了一會兒,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喜歡第二種,其實我有點討厭悲劇……生活好苦啊,我想多看一點甜。”


    她這麽說的時候,眼睫毛往下垂落,泄露了一分沉重和壓抑,不過很快就收了起來,又恢複了原本的淡然。


    計緋慢騰騰地點頭,“這樣啊……”


    “不過,”童悠寧小心地看向她,“第二種會不會不符合劇本的基調?”


    譚靜然導戲的路子非常符合文藝片的特質,這個劇本和她以前冷酷和暴力並存的畫風不同,充斥著一種怪誕又唯美的氣息,用為數不多的溫情來掩飾殘酷,是很標準的文藝調調。


    雖然初始劇本裏邱青雨的故事線很豐富,但童悠寧看得出譚靜然在創作過程中是偏愛魚一文這個角色的——賦予她出色的美貌,又強調了她張揚的個性,賦予她人類的情感,又不讓她被人性束縛,石家和邱家在現實世界裏互相撕扯得頭破血流,魚一文以局外人的身份前來破局,把所有的算計一錘子砸得稀巴爛,也很符合譚靜然喜歡在電影裏掀翻現實黑暗麵的風格。


    假若計緋這麽一改,整部片子的灰色基調就沒那麽深了,如果說譚靜然筆下的邱青雨和魚一文是溫情中帶著哀傷,是得到又失去的無奈,那麽計緋就把她們的關係變成了溫情中帶著積極,是感謝相逢不懼離別的釋然,兩者是完全不一樣的觀感。


    童悠寧離開之後,荀西叢就晃了過來。


    童悠寧的疑惑明顯讓計緋有點苦惱了,問他:“改完之後是不是有點不倫不類?商業片不像商業片,文藝片不像是文藝片的。”


    “還好吧,文藝片也不是非要苦大仇深,頂多不太符合一些獎項的評選標準,我覺得對票房還是有利的,觀眾不太樂意看太沉重的電影,”荀西叢在計緋旁邊坐下來,“不過也無所謂,就算是一部純文藝片,以你現在的粉絲量,帶一帶票房還是問題不大的。”


    計緋無語,“靠我的粉絲就太難了,人家影帝影後拍個文藝片都帶不動票房。”


    這部電影會讓業內開始評估她能不能以女一的身份扛動票房,雖然計緋本身沒那麽在意最終的成績,但電影資金是旋天和荀西叢出的,荀西叢到時候肯定還要號召自己的粉絲來給她增加上座率,能賺錢就是幾方一起賺,賠錢的話就是他們都賠了,隻有計緋至少當上了女一,摘掉萬年女配的名頭,再怎麽樣也不吃虧。


    大家都在努力幫她穩固地位,計緋免不了就多了幾分壓力。


    “你以前當配角的時候都敢跟導演對著劇本杠邏輯,現在當了女一,怎麽還束手束腳了呢?”荀西叢看不下去了,幹脆拎著計緋去找譚靜然。


    譚靜然聽罷,倒也不生氣,隻是道:“你們這個想法……是不是太過二創了?”


    “演員本來就不可能完全還原筆者的角色,文字搬上熒幕就一定會有出入,”荀西叢正色道,“如果譚導想照著劇本走,找個新人來調教不是更好嗎?”


    計緋是個成熟的演員,早早就有了自己的一套表演係統,可以構建獨立的角色世界,在劇本的基礎上加入她自己的風格。


    童悠寧也不是新人,她可能沒那麽多經驗,但她有和邱青雨類似的人生經曆,揣摩角色的時候也帶著很濃的個人色彩。


    譚靜然在劇本創作上是個新手,經過一係列的修改和演員的再創造,其實這部電影已經和初始劇本有了很多的不同,為了過審方便,劇情也有很多留白的部分,這就給了主創角色更大的發揮空間。


    現在電影剛剛開拍,計緋想調整結尾那幾場戲的台詞和神態,並不會影響前期的風格,主要是看譚靜然在後半段的拍攝上能不能配合她,把後期的畫風變得明快一點,如果要堅持走原來的灰色基調,那譚靜然需要說服計緋接受原本的人物邏輯,不然整個成片就真的不倫不類了。


    譚靜然看著計緋,問:“你想讓魚一文變成什麽樣?”


    “想讓她……完整一點吧,”計緋道,“原來的魚一文和邱青雨都是殘缺的,邱青雨是個困於現實的普通人,魚一文是天生的動物思維,她們的相處就像是兩個靈魂在汲取對方的力量,一個學會了人類的感情,一個放下了社會的束縛……但是魚一文走了,她有了人性,反而變迴了動物,邱青雨解放了自己,魚一文的不告而別成了永久的遺憾,到了最後,她們還是殘缺的。”


    譚靜然不否認,“對。”


    “在悲劇的基礎上,我想給予魚一文更完整的靈魂,”計緋嚐試著說服她,“魚一文闖蕩過人類社會,懂得規則,但不屑於遵循規則,有自己的感情,但不屑於和人類交換感情,她不是純粹的動物,又比人類更直接,深諳人性後還願意為邱青雨耗盡修為,這才是邱青雨眼中閃耀的魚一文。”


    譚靜然道:“那邱青雨呢?你的改動可能會讓她變得更普通。”


    “普通人又如何呢?”計緋認真地反問,“魚一文也是一條一毛錢能買到的小魚,她們在同一個起點,區別在於一個野蠻生長,一個受到了社會馴化。邱青雨羨慕魚一文,可魚一文之所以成為魚一文,就是因為邱青雨兒時一刹那的善念,賦予了她最初的人性和情感,打動魚一文的也是邱青雨的信任和友情,以及她在一次又一次的打擊中仍然支撐下來的堅強,魚一文在人間和水裏都是孤獨的,是邱青雨讓她觸碰到了不孤獨的滋味,讓她的犧牲不至於變成單方麵付出的悲情。”


    “妖一定要變成人嗎?也許不是的,魚一文從頭到尾都是妖,她隻是玩了一場偵探遊戲,收獲了一個朋友,最後圓滿地退場。”


    “對於邱青雨來說,這是她在層層束縛的現實裏第一次成為自己人生的主角,也許她不聰明,不勇敢,不能大殺四方,可她在見識過殘酷的現實後仍然選擇了好好生活。”


    “妖和人有區別嗎?沒有,她們都擁有著閃閃發光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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