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盡嬈再度冷嗤,轉身就走。


    楊平山:“那我便先迴乾元宗了。”


    柳別鴻對他還算客氣地道別。


    一行人在林中,各自離去,分道揚鑣。


    *


    五月十六日。


    濮陽珊幾乎晝夜不停地趕了兩日路。一路無人照應,危險重重。


    她靈石用盡,法器也都成了廢品之時,總算將要到達荊陽外城。


    遠遠卻見,荊陽城裏濃煙滾滾,城樓上有人燃燒著濮陽世家的家徽,高聲唿喝著什麽。


    濮陽珊怒目圓瞪,衝上前去大喝一聲:“大膽!你是誰人,竟敢在荊陽城燒濮陽家的家徽!來人……”


    她頓住,冷靜下來,才意識到此處城門大開,守城軍已不見蹤影。


    城樓上眾人被她嚇得一激靈。


    為首燒旗者很快反應過來,高唿:“濮陽珊入邪道天命盟,引得天怒降罰!荊陽城內外自濮陽珊向魔族投降後,便烈陽高照,江河漸旱,無一滴雨。吾乃替天行道,誅惡主!”


    濮陽珊怔然。


    替天行道,多麽熟悉的詞。曾幾何時是她常念在口的詞,此刻聽在耳裏,分外諷刺。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所謂替天行道,不過是貪婪的借口。


    濮陽珊袖下攥拳,見此人不識自己,周圍亦無死士接應,識時務地後退,“原來如此,是我在外遊曆太久,無知了。”


    “此城已歸吾莫自舟所有,你是何人?”


    莫自舟居高臨下地俯視她。


    身後一人大喊:“她就是濮陽珊!”


    濮陽珊錯愕,聞聲望去。


    就見一人從人群最後擠到莫自舟身邊,殷勤地笑道:“她就是濮陽珊。”


    “什麽?”


    莫自舟詫異。


    濮陽珊望著那嘴臉諂媚的人,更為詫異——那是她最信任的武侍之一。


    莫自舟將手中燃燒的大旗將濮陽珊投擲,火風烈烈破空。


    他擲地有聲地高喝:“眾人隨我拿下濮陽珊!”


    話語之中,其實藏著隻有他自己才知道的恐懼:


    ——濮陽珊積威已久,他也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打得過。


    但他要做老大,就必須領著眾人出頭。


    更何況他如今隻占下這一城,若想拿下荊陽全境,他必須幹出點實績來。


    莫自舟大喝一聲,從城樓上飛下,攻向濮陽珊。


    卻聽濮陽珊一聲慘叫,還沒來得及逃出幾步便被旗貫穿,倒在了逃跑的路上。


    莫自舟愣住,城樓上眾人皆呆滯。


    那旗將濮陽珊的身體釘在了地上,燃燒的火焰無法燒著她的法衣,漸漸熄滅。


    她在痛苦地掙紮,像一條掉進油鍋裏的魚,汩汩血流染紅大片土地。


    可帶著法力插入地麵的旗太深,她根本拔不出來。


    她雙眸圓瞪,麵目扭曲,成熟美麗的臉已不複眾人印象裏那般,總是高高在上而又端莊地睥睨一切。


    她的眼神從恐懼變得憤怒,再從期盼死士趕來到絕望,最後隻是直勾勾地盯著天。


    誰也不知她這一刻究竟在想什麽。


    隻是慘叫聲漸漸平息後,望著姿態扭曲的屍體,莫自舟與眾人還無法迴過神來。


    誰也不敢相信,堂堂荊陽城主,竟然死得這麽簡單……且荒唐。


    *


    五月十七日,夜。


    褚姎白日迴到萬楮城,便立刻被褚家布在萬楮附近的暗衛接迴。


    她好生休息一番,因毫無修為,久違地感到饑餓。


    侄女褚楓為她準備好飯菜,同她說這段時間萬楮城的情況。


    “總有些自命不凡的修士,有些天賦與機緣,就也想做一方霸主。尤其在這動蕩的時機,他們認為他們成為領導者,就能帶領靈雲界眾修趕走魔族。也不知是哪來的自信。”


    “不過天命盟的風評在仙尊徹底沒了之後,本就日益變差。”


    “再加上您向魔界投降後,萬楮城中林子裏靈獸兇獸都頻頻暴動……您知道的,萬楮城的林木占了此境大半的疆土,那些暴動的獸可給城中修士帶來不少麻煩。他們都傳,是天命盟作惡多端,引天降罰了。”


    褚姎吃著飯道:“胡言亂語。若非我們投降談判,魔族這會兒已經打到萬楮來了。這段時日我恐怕無力處理那些事。在萬楮城裏散播流言者,要勞煩你去處置了。”


    褚楓:“我已處理好了。”


    褚姎神情微凝:“你什麽時候處理的,怎麽不告訴我一聲?”


    褚楓歎:“這也是褚家諸位長老的意思。”


    褚姎察覺異樣,擰眉問:“什……”


    話未說完,她便覺腹中一陣絞痛,喉裏腥甜止不住地上湧。如有一把刀在她體內,已攪碎她的五髒六腑。


    褚姎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無力倒地,“你……”


    褚楓俯視著她,道:“獸群頻繁暴動,是天罰還是天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萬楮城中的修士,已開始不服褚家。”


    她輕撫褚姎痛得抽搐的臉:“姑母,想要保住褚家的地位,唯有犧牲你了。你安心地去吧。”


    褚姎痛得臉色青紫,眼角青筋直跳。


    她口中不斷溢血,說不出話來,掙紮良久,最後拚盡全力啐了褚楓一臉血,“你這賤人!”


    褚楓閉眼,深吸口氣,擦去臉上血。


    再睜眼,褚姎已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褚楓對著褚姎的屍體道:“姑母,我是賤,是人都賤。時局如此,我不爭,褚家不爭,就會有別人來爭。以天之名,得己所欲,是你教會我的。”


    褚楓喚來侍者,下令:“褚姎為一己之私,禍及蒼生,有違天理。明日一早,將其懸於城門之上,以平天怒。”


    說是平天怒,可所有人都清楚,是為平人怨。


    翌日清晨,曦光穿透薄霧。


    萬楮城中人起早,來往於街市間,一抬頭便見城門上,掛著麵容已慘白的城主。


    一旁貼著告罪書,言明褚家為全大局,處置了罪人,望城中修士與褚家上下一心,共同抵禦兇獸暴動與魔族侵略。


    “活該。”


    “倘若不是他們汙蔑仙尊,害死了仙尊,魔族怎敢來犯?靈雲界又豈會那麽多人趁亂奪利,弄得全境分崩離析?”


    “可我聽說仙尊已經迴歸,如今成了魔尊?”


    “那必定是他們這些人怕仙尊歸來奪了他們的位,又一次汙蔑仙尊!”


    “還以天之名,奉天之命……如此汙蔑天道,汙蔑仙尊,誤導我們,這下好了,天讓兇獸來懲戒了。”


    “唉,褚家又招人去萬楮山林裏平兇獸暴亂了。上次招的人呢?都死在林裏了?”


    “誰知道呢?”


    ……


    *


    方銘迴到鉤越城,已有兩日。


    他用法器遮掩修為,剛迴到城中時,城中眾人都還算平靜。


    但這兩日旁人的試探,他人的眼神,都越發令他不安。


    他命死士去監視方家族人,聽死士迴報方家人各有動作。


    方銘的疑心,如蛆蟲在心裏瘋狂生長。


    他望著死士,忽然想到,他們曾立誓效忠方家,如今卻因他給出的利益,監視其他方家族人。


    未來有沒有可能,因方家其他族人給出的利益,反過來對付他呢?


    反正,他們效忠的都是方家,不算違背誓言。


    難道,他要一直用利益控製他們嗎?


    不不不,他可不想看著自己的靈石與天材地寶,全部落到這些人手裏。


    方銘忽然有些羨慕柳別鴻——柳家就剩他一個,效忠柳別鴻就是效忠柳家,永遠不用擔心族人背叛。


    方銘思忖著,忽覺這也不失為一條路。


    五月十八日,方銘以洗塵宴為由宴請方家上下。


    一番寒暄,各自傾訴這段時間的經曆,看上去情意甚篤。


    “城主,自您為顧全大局,向魔族投降後,我們鉤越城就出現了異狀。礦山深處總是震,還有腐蝕之液從地底滲出。”


    “天下修士不懂您的忍辱負重,都說此乃天罰。此前都被我等暫且壓下,但現在,既然您迴來了,也是時候去處理這些事了。”


    族老說得語重心長。


    方銘心中冷笑:族老怕不是看穿他修為已損,騙他下礦以做試探。


    果然,人心難測。


    他道:“靈雲界有十一大境,我們方家得神族傳承,獨占一境。雖看似風光無限,與各境主平起平坐,但咱們自家人都知曉,在靈雲界,四城比不過四國,四國比不過三宗。”


    “這些年,為維持鉤越城的繁榮與體麵,諸位的功勞,我都看在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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