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張老太就忍不住哭嚎起來,聲音聽著倒是中氣十足,起碼她說的那句“有飯吃”肯定不是騙人。


    眾人被她這一連串給攪和懵了,呆站在原地慢慢消化她說的字兒。


    這時,被棗兒抱著的冬哥兒忽然出聲了:“奶在騙人!”


    第19章


    他聲音不算大,卻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


    棗兒連忙看著他問:“冬哥兒乖,奶哪句騙人了,仔細說說!”


    張老太這才發現自家孫子在對方懷裏抱著呢,當即一拍大腿繼續嚎了起來:“小呆驢,你又混說!家裏勒緊褲腰給你吃著喝著,還要在外人麵前這樣鬼扯!”


    別說李發宗,這話讓棗兒聽了都不樂意:“怎的這樣罵孩子,冬哥兒也是你家的親孫子!再說了,你要真勒緊褲腰帶供他吃喝了,他能叫賊偷了都不吭一聲?”


    一說到這賊,可又有話掰扯了:“你若是在乎這個孫子,能不放在眼皮子底下好好看著?賊大白天都翻牆偷進屋裏了,你們一家都沒個人聽到響聲?”


    聽著這些話,冬哥兒忽然抽泣起來:“爹用娘換糧食了,阿姐也不見了,冬哥兒好餓,好想娘!”


    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張老太就大步走過來,想把孫子奪迴去,口中怒道:“臭崽子,你給我過來,成天嘴裏沒句實話,胳膊肘隻會往外拐!”


    棗兒連忙把冬哥兒護在身後,李發宗他們也擋在了前麵,攔住張老太的路。


    “你把話說清楚,我妹子她們到底哪去了!什麽叫換了糧食?你們一家子豬麵驢心的貨色,是不是把她給賣了!”李發宗控製不住地吼道。


    不等張老太接著耍賴哭慘,他就兩步跨到旁邊,一把揪住張幾堆,說:“老虔婆,你想好了再說,不然我就打斷你這好兒子的腿!”


    張老太這下慌了:“我說,我說,你快把堆子放開!”


    她先是迴過頭,瞪了眼縮在後麵跟窩囊廢似的張老漢,然後才頹然地說了事情經過。


    張家本來過得還不錯。


    因為張老太過日子向來摳搜,所以家裏也有好些存糧,又隻有張幾堆這個獨子,人口簡單,在吃喝上還算寬裕。


    不僅如此,之前家裏還有些關係,托人給張幾堆在縣城的酒樓裏,尋了個跑堂的差事,老兩口就帶著西娘在家種田,這些年也攢下不少錢。


    隻是,後來世道越來越差,跑堂這差事就幹不下去了。


    又要交稅,還要征兵征勞役,交稅倒罷了,讓張幾堆去服役萬萬不行,於是為了躲役,家裏的銀錢也全都填進去了,地裏又歉收,這下隻出不進,存糧也日益減少。


    眼看著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張家人嘴上都快急出燎泡了,張幾堆忽然想一件事。


    他以前當跑堂時,結交過一些人脈,聽說縣城有家富戶的老爺,成親好幾年也沒有一兒半女,家裏門當戶對的妻子又管得嚴,不讓娶妾,家裏關係鬧得十分不和睦。


    巧的是,這家富戶也姓張,這下張幾堆眼珠子一轉,很快就進了縣城,托麵熟的小廝找到了張老爺麵前,提了一個主意,願意把自家媳婦典給對方,等生下了孩子再把她領迴去。


    這典妻的陋俗很早就有,就是窮人家把妻子租借給富人生子,純粹是當生育工具去了。


    張老爺的夫人雖不同意納妾,卻覺得典妻可行。


    這樣的婦人本就有夫家,生完孩子再把人送迴去,接著過日子,也不會賴在家裏不走。


    張老爺自然也同意,不過張幾堆並非第一個找到他麵前典妻的人,他要求見了人再說。


    於是張幾堆就找機會把李西娘帶進縣城,讓張家人悄摸看了一眼。


    西娘自小就長得白,相貌端正,雖不能稱絕色,卻也是個清麗佳人,在一眾窮人妻中脫穎而出。


    張老爺覺得她姿容不錯,張夫人也認為可以,並沒到令人警惕的地步。


    這事就定下來了。


    也不用過問西娘的意思,張幾堆就連哄帶騙地把人送進了張家,簽了三年的協議。


    這三年裏,西娘就是張家的人,作為交換,每月張家會給張幾堆許多糧食。


    西娘被送進張家後,勢單力薄,她為人謹慎,並未大肆哭鬧反抗,但也沒找到逃跑的機會。


    後來她見離開無望,便又提了個要求,要把女兒接到眼皮子底下看著,免得也被張幾堆偷著賣了。


    至於冬哥兒,他畢竟是張家的親孫子,應該還算安全。


    西娘提的要求並不難,多個黃毛丫頭也吃不了幾口飯,張家就把秋娘接來了,讓她當個打雜工的丫頭。


    至於張幾堆幾人,說來也是荒謬又下賤。


    明明是他們拿西娘換了糧食,心裏卻都開始膈應她了,連帶她生的孩子都變得不上心起來,總疑神疑鬼不是自家的種。


    張幾堆甚至起了心思,想等日後世道好過了,就把西娘徹底送走,換點好處,另娶個年輕漂亮的大姑娘迴來。


    這樣的想法一冒出來就按不下去,養冬哥兒時就毫不仔細,經常是有一頓沒一頓地餓著,能活就行。


    三個大的倒是吃得紅光滿麵。


    也幸虧李發宗他們來了,照這樣下去,哪天冬哥兒被餓死在屋裏都不一定。


    此時,距西娘母女二人離開已經小半個月。


    不過據張幾堆說,張家人似乎覺得西娘太瘦,要先養兩個月,身子好生養了,再說要娃的事。


    可惜,李發宗他們壓根聽不進後麵的話了,直接就掄了張幾堆兩個大嘴巴子,將他扇倒在地上。


    再狠踹好幾腳,仍不解氣,又猛唾了幾口在他的衰臉上。


    張家倆老的立刻撲到兒子跟前護著,求爺爺告奶奶地喊叫,希望他們能放人一馬。


    “這會兒是知道哭了,吃西娘換的糧時可沒少笑吧!”李發宗恨不得將這倆老貨一塊兒暴打。


    棗兒連忙將他拉到一邊:“李叔你先消消氣,眼下最重要的,還是把人找到,想辦法接迴來再說!”


    “你說得對!”李發宗也冷靜下來,轉眼又歎了一口氣。


    說要接人出來,哪有那麽容易。強行上門要人肯定行不通,琢磨點法子暗中行事吧,他腦中又是一團亂麻,怎麽也想不到可行的辦法!


    猶豫片刻,李發宗低聲說:“這樣吧,你們先把冬哥兒帶迴山裏,我自己去縣裏看看狀況。”


    “李叔,你一個人不行,怎麽也得帶個幫手。”棗兒說,“不如我跟著你去吧?”


    “還是讓我跟李叔去吧!”大牛湊過來說道,“縣城裏說不好更亂,我倆去更好行事。”


    “也成。”


    棗兒點了下頭,指著旁邊哭喪似的張家人問:“那他們咋辦?”


    又指了下癱在地上裝死的賊偷:“還有他,咋處理比較好?”


    “這仨人先堵上嘴,綁在家裏,我妹子一天找不迴來,他們就一天別想動彈,也別吃飯,餓死最好!”李發宗發狠說道,“至於那個賊偷,打斷腿扔出去自生自滅吧!”


    不能怪他做得絕,實在是這些人盡做些豬狗不如的鳥事!


    以前日子還可以,張家人看著也像個人,誰知道現在就跟見了鬼似的,現出醜陋的原形了。


    想著火氣就又冒出來了,李發宗轉過頭,把老頭老太太的牙打掉了兩顆。


    “哎,叫你們做那無恥的事,這下是真無齒了!”棗兒撇了下嘴,在一旁說起風涼話。


    她又給冬哥兒喂了兩口糖水,還取了些蔬果幹給他吃,冬哥兒吃得狼吞虎咽,一看就是被餓狠了,小模樣讓人心疼得緊。


    這次把他帶迴山裏去,大家心裏都有底,以後冬哥兒的親爹名義上就是個死人了。


    不過不打緊,沒了這個喪良心的親爹,山裏那麽多漢子,個個都能當他的幹爹,還有一堆孩子陪著玩,咋說也比現在強!


    日頭已經過了正午,不好再耽誤時辰了,一夥人拿出餅幹囫圇吃了幾口,就開始做正事。


    村裏一直靜悄悄的,有些人家估計聽到動靜了,但不想惹事,從頭到尾都沒出來看過熱鬧。


    若他們是同住一個村子的人,鄰裏總這樣縮著,估計還挺沒安全感的,但現在他們是外來人,這樣倒也不錯,行事不需要顧忌什麽。


    先將張家三個牲口綁好,關進屋子,又把那賊偷問清了身份,原來是村東頭的潑皮油光棍兒。


    這家夥流到外麵也是個禍害,直接打斷腿扔迴家裏,就是最好的處理方式。


    等這些事忙完,劉二山就把冬哥兒接到懷裏抱著,準備帶人往迴走,賊偷出來的那袋糧,還有張家剩下的糧,一並先拿迴山裏去。


    李發宗和大牛打算進縣城,今晚估計要在外麵過夜。


    棗兒把自己帶出來的吃食分了他們一部分,這些本來是要送給姑母的,但姑母家已經空了,隻留一些迴程路上吃,剩下的就給大牛應急吧。


    給完吃的又開始湊錢,大夥這次出門,身上統共也沒帶幾個錢,零零碎碎隻湊出十來文。


    “之前進縣城,每人要交五個錢,但願沒抬價。”棗兒歎了口氣,“不過眼下吃食金貴,實在沒辦法了,你們就拿點東西出來,看能不能換些錢吧。”


    “凡事小心,等我們迴去後,兩天不見你們人,我就去城裏尋你們。”劉二山說。


    大牛二人輪流點頭。


    兩隊人又仔細說了幾句,很快分道揚鑣。


    第20章


    從沙土村到縣城有些距離,一路走來卻沒看見多少人。偶爾遇到趕路的行人,也是一身潦草,神色緊繃,身上帶著莫名的緊張感。


    等大牛和李發宗走到縣城外時,天色已經暗了。


    遠遠看去,守在城門口的有兩個兵卒,百無聊賴地歪站著。城外有好些人,看不出是流民還是百姓,但沒有一個人是要進城的,蹲了好一會兒,不僅沒人進,連出城的也沒有。


    大牛覺得有些奇怪,心下冒出幾分警惕,他將李發宗拉到遠一點沒人的地方,卸掉包袱,將裏麵的東西勻稱鋪開,讓鼓鼓的包袱變得扁平起來。


    接著他解開外衣,將壓平的包袱緊緊纏在肚子上,才又把衣服穿好。


    李發宗很快懂了他的心思,他們就兩人,看著單薄,把東西藏好不容易被盯上。


    他很快也卸了包袱,學著大牛那樣偽裝了一下。


    這下兩人身無長物,體格瘦削,隻有肚子稍微隆起,就跟難民模樣差不多,看著也不打眼了。


    做完這些準備,他倆才緩步向守城的兵卒走去,等到了跟前,大牛黝黑的臉上亮出一抹白牙,上前問道:“兵爺,現在進城是個啥章程?”


    被他問詢的兵卒瞥了他一眼,也沒細問他是幹什麽的,隻開口懶洋洋地報了個數:“五十文一人。”


    “五十文!?”大牛吃了一驚,沒忍住叫出了聲。


    李發宗立刻緊張地拽了下他的袖子。


    那兵卒見狀冷笑一聲,跟趕蒼蠅似的甩了甩手,不願再與他多費口舌。


    兩人隻好狼狽地走到一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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