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拂曉,安置在鐵龍城軍帳外十餘座牛皮大鼓被一齊敲響,鼓點急促,讓兵士從睡夢中紛紛驚醒。


    一時間,營帳內人嘶馬鳴聲四起,兵士各自披甲戴盔,將校們則聚在一起,探討為何鐵帥會在這時讓人擂鼓,如今並無外敵進犯才是。


    可惜集合前諸將寥寥幾語你一言我一句,根本拚湊不出什麽有用的消息。


    “鐵帥,三軍列陣完畢,請指示!”


    原本安置鐵龍城中軍大帳的位置如今變成了一座高台,十幾個朱漆木箱放置在鐵龍城腳邊,眼尖識貨之人早就順著箱子露出的幾片薄紙推測出其中裝滿了賬本,而且可能還包括一些將官們與家屬的往來信件。


    “兵部核查冬衣和兵器武備的損耗,諸將官點到名字有序上前,分簽紅藍兩本軍冊。”


    鐵龍城以虎踞之勢坐在高台中央,他單手握著劍柄,一雙虎目在人群中來迴遊蕩,雖不露絲毫煞氣,卻是凜凜生威。


    “王煥之!”


    偏將隊列裏被軍需官點到名字的王煥之渾身一抖,他自覺不留痕跡地瞥了眼坐在高台上的鐵龍城,見後者沒什麽反應後,這才上前翻開了軍冊。


    突然間,他看到一行小字,握筆的手忽然一頓,一滴墨跡暈染了軍冊。


    隻見代表正常損耗的藍冊上清晰地標注著“十二月初七,白龍渡糧船失火一艘,軍需棉衣折損百餘件,護船軍需官及其屬下共計十人身亡。”


    那一天的記憶忽地朝他湧了過來。


    ......


    十二月初七,白龍渡。


    王煥之率斥候小隊偵查附近水域,同時負責接應各地往來渡船。


    “煥之老弟,今天是你接待啊!來上船,一會兒等靠了岸,讓他們卸貨就是,你先陪老哥我小酌一杯。”


    說話之人就是那個護船的軍需官,名字叫什麽王煥之一直不知道,隻知道別人一直都叫他老宋,平日裏負責護送著軍需物資經過晉燕邊境,一直沒出過岔子,過手的物資也從不貪墨,軍中人緣不錯。


    “老宋,平日裏我記得你從來不喝酒啊,誰勸都不喝,說是怕誤了事,怎麽今日想起拉著我小酌一杯了?”


    “今時不同往日,來,上船細說。”


    王煥之心知其中肯定是有事,於是便吩咐手下斥候在自己那艘快舟上等著,他自己則跳上了大船。


    酒喝得差不多了,老宋拍著王煥之的肩膀,“煥之老弟你知道嗎?這些年老哥風裏來雨裏去,每日兢兢業業卻掙不來幾個碎銀子,這日子過得苦啊!”


    王煥之不知如何接下話茬,隻是默默點頭,老宋拍了拍自己胸脯,“家裏雖說沒有揭不開鍋,可是這些年也是很少能買上肉食,每逢過年看著孩子們眼巴巴的樣子,我這心裏苦啊。”


    “你說別的軍需官,他們平日裏不少貪墨,肉過一遍手就要少上三兩。朝廷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懶得細究,權當是給這些人補貼家用,他們家裏日子是越過越富,可是老哥我看著船裏這些糧草軍需,真是下不去這個手。”


    “我相信人在做天在看,總不能為了我一家吃得起好飯,穿得起暖衣,就讓大家夥跟著我忍饑挨餓吧?”


    “老哥,你說的是這個理,煥之敬你一杯。”


    王煥之聽了這話也是深以為然,說到底,誰不是為了混一口飽飯呢?


    貪墨一些其實也能理解,但是相比之下老宋每次押送的軍需確實從不缺斤少兩,這樣的人就更加值得欽佩了。


    “哈哈,不過今時不同往日了。”老宋兩頰泛紅,滿口酒氣,眼中卻是暢快無比,“到了咱們大燕地界,你我之間老哥就不跟你藏私了,實話告訴你,老哥我立功了,而且估摸著還是大功一件,足以讓我加官一階,吃穿不愁。”


    “那我可得恭喜老哥了,卻不知是什麽大功?”王煥之也跟著笑了笑,好奇道。


    “晉國有位密諜傳信受阻,最後遇到了我,拜托我將這封密信送迴大燕,直接呈交給鐵帥。”老宋拍了拍胸脯,衣襟裏麵傳來了信紙褶皺的聲音,“雖說老哥我還沒看,不過肯定是大消息才是,而且還是關於晉國的大消息。”


    老宋隻顧著憧憬未來的美好生活,酒酣耳熱的他卻沒發現眼前人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變了臉色。


    來自晉國的信件麽?


    那就對不住了。


    舉杯正要再飲的老宋胸口突然傳來一陣劇痛,手中的小酒盅直直墜落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老宋愕然地看著王煥之,望著他猙獰的表情還有他手裏緊緊握著的那把毫不猶豫刺進自己胸膛的鋼刀。


    下一秒,老宋死了,死得不明不白。


    砍翻了老宋,王煥之從他的上衣兜裏摸出了那封信,隻可惜上麵的內容並不是他想要的,也無關晉國,隻是這個密諜發現了三處乾閣在晉國的隱藏據點罷了。


    王煥之抹了一把臉,讓自己燥熱的血液強行冷靜下來,他望著老宋的屍體,心知決不能讓這艘船安全返迴白龍渡,否則他的嫌疑最大,遲早暴露身份。


    環顧了艙內環境後,心生一計的他盯上了放置在一旁的幾罐密封極為良好的火油。


    聽著腳下船艙內的說話聲,王煥之心道一聲抱歉,但是他手上動作絲毫沒有停頓,因為此刻隻能一不做二不休。


    火油迅速被他潑灑到了整個船艙。


    而王煥之腳下的那個船艙出口則被他用雜物散亂地掩蓋起來,刻意營造出一種是由於貨物倒塌才把下麵船員出口堵住的巧合。


    “火!失火了!”


    直到火勢漸漸大了起來,在快舟上等候的斥候小隊才發現糧草船上冒起了黑煙,紛紛上船營救。


    可惜他們隻找到了被煙氣燎得倒在地上王煥之,還有已經被燒得早已不成人形,幾乎已經變成一塊焦炭的老宋。


    至於其他的船員斥候小隊根本來不及營救,這些可憐人隨著破碎的大船一同沉進了白龍渡。


    事後,王煥之因醉酒誤事罰俸一年,官降一階,不過軍中對他同情者居多,誰也沒發現其中端倪。


    但是王煥之一直是心裏有鬼的。


    今日舊事重提,尤其是在鐵龍城麵前,他不由得心神失守。


    “這船沉得蹊蹺啊,你自己覺得呢?”


    王煥之抬頭一瞧,高長虹,蕭九,這兩名龍騎校尉已經站在一旁注視著自己了。


    “哪裏蹊蹺?”王煥之心慌意亂,隻得表現出滿臉悲痛妄圖加以掩飾,“那日沉船我與老宋不過多飲了幾杯,誰知...”


    “明明是一同飲酒,船中起火,怎麽你被熏得暈了過去,軍需官卻是燒得跟焦炭似的看不出半點痕跡,難道他不會掙紮一下麽,就任由火烤著?”


    “那時他與我爛醉如泥,他估計是來不及逃跑就被大火吞噬了...”王煥之試圖負隅頑抗,可惜他的辯駁在證據麵前格外無力。


    即便是爛醉如泥,麵對火烤吃痛之下也會下意識離開火源避火才是,更何況兩人同時飲酒,真要是自然起火,那麽老宋被燒成焦炭的時間足夠王煥之被煙氣熏死了。


    “我對你很失望。”鐵龍城瞥了一眼王煥之,他淡淡說道,“將王煥之拿下審問。”


    鐵龍城不查軍中手冊還不知道,一查之下才發現還有這麽大一個紕漏始終沒人去調查,隻可惜時間來不及讓仵作驗屍,今日叫王煥之過來也隻能暫且用詐他的手段一試。


    一試之下,果然王煥之露出了馬腳。


    “你們之中,若有誰也早已投靠他國,妄圖以此換得富貴,那麽趁現在本帥還有耐心之際主動站出,可免於一死。”


    鐵龍城治軍極嚴,威望極高,此言一出意在敲山震虎。眾人紛紛噤聲,伴隨他的一雙虎目掃視,發現有一人目光躲閃。


    “拿了他!”


    鐵龍城一拍帥案,恨鐵不成鋼地怒喝道。


    那人聽聞此言,不閃不避,隻是無奈地抬起了頭,他目光中的悔恨證明了鐵龍城最不想得到的那個答案。


    “末將心生貪念,勾結別國,愧對國恩,不勞鐵帥費心,今日自刎以謝鐵帥於軍中知遇之恩,隻求不要牽連毫不知情的妻兒老小。”說罷,這個人幹脆利落地拔出腰間佩劍抹了脖子。


    鐵龍城注視著這個人,直到後者因喉嚨失血過多而直挺挺地倒下,始終不語。


    半晌後他才緩緩開口,不過聽起來聲音有些嘶啞。


    “倘若諸位缺錢盡可開口,鐵某家中尚有餘財,隻需借條一張,何時歸還由你們自己決定,即便不還我不會拿著借條去上門要債。”這個老人緩緩站起身,這一雙含威虎目下掩蓋的是他的傷心。


    “你們都是萬千燕人中的精英,讀的書也比一般百姓多上不少,應該明白一個道理。”


    “如果你們被別國腐蝕了,出賣了國家利益,那麽到最後你們憑借賣國所得到的一切都是過眼雲煙,連同你們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將屬於他們。”


    “我不想看到有朝一日,別人站在我大燕的土地上,指著地上那些被人踐踏直至腐爛的燕人屍體說:‘看看,這就是賤民的樣子,他們就該被咱們踩在腳底下’。”


    “今日就到這裏吧,我倦了。若還有裏通別國者,可以私下找我認罪,一切尚有挽救之機。”


    鐵龍城扯了扯嘴角,他不想讓今天的士氣太低落,還是選擇開了個小玩笑。


    “你們啊,缺錢了可以向我說,缺婆娘了可以向我討...”


    言至於此,鐵龍城的神色漸漸嚴肅。


    “唯獨有一樣,脊梁骨不能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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