擋在陸機麵前的台階太多。


    入了宮門一直到大殿,足足一千一百一十一階,一階高過一階,襯得屹立在台階上的宮殿好似天宮一般宏偉壯觀。


    在大晉,無論如何身份,無論多大年紀,凡上朝者皆需拾階而上,一步一台階,一點一點爬上來。


    許多年老的官員往往上一次朝便丟了半條命,需要在家休養許久,但是即便如此,晉帝依舊未有絲毫更改祖製之意,隻是鬆口讓那些不能上朝者在家休養,徹底將他們推出了權力中心,算是另一種頤養天年的方式。


    五百年來風雲際會,數不清的文臣武將曾在這座大殿中一展抱負。


    此時此刻,終於輪到了他。


    可惜陸機誌不在此,對他來說一展抱負的誌向太淺,他要史書為自己的事跡單開一篇傳記,他要無數人聽到自己的名字咬牙切齒,痛哭流涕,膽戰心驚。


    說起來這還是他作為晉國官員,而且是相國,第一次上朝。


    輪椅卡在了台階邊緣。


    陸機雙腿殘廢,根本上不去台階,要想上去,那就得從輪椅上下來,用胳膊一階一階爬上去。


    陸機的目光沒有停留在台階上,反而眺望著最高處的大殿,如同正與晉帝展開無聲的交鋒。


    一陣微風吹過,陸機鬢角的碎發隨風飄動,他的嘴角揚起來,眼中流露出了洞察先機的光芒。


    既然台階上不去,那便不上了。


    輪椅壓在石板上,發出一陣陣粗礪的聲響,陸機留給晉帝的隻有一個背影。


    “大人等等...”


    麵對後方傳來急切挽留的聲音,陸機頭也沒迴。


    直到他被四個力士擋住了去路。


    那四個人虎背熊腰,一雙大手好似蒲扇,看雙方體型差距,他們似乎可以把弱得好似一陣風就能吹倒的陸機輕鬆撕碎,可是偏偏他們攔住陸機時紛紛低垂頭顱,不敢與之對視。


    說起來他們四人原本按吩咐在此等候,若陸機果真爬下輪椅用雙手攀爬台階時再給予幫助,再不濟也該是陸機躊躇不前才會露麵。


    怎料眼前男子比他們做得更絕,居然看了一眼就要轉身離開,眼看著完不成任務,情急之下這四個力士也隻能現身將其攔下。


    至於陛下說得要晾一晾磨他一番銳氣?


    算了吧,真到那時候自己等人都得被拉去做給陸機消氣的替罪羊。


    “陛下有旨,若是您來,我等將親自送您上殿。”為首的力士甕聲甕氣道。


    “陛下有心了。”陸機微笑,神色自然。


    那四人聞言皆是一怔,不知所措。


    敢說陛下有心,語氣仿若父母誇獎孩子一般,很難想象自己眼前這位大人私下裏該何其狂悖。


    “不是要送我上殿麽,來。”陸機並不給他們多想的時間,淡淡吩咐道。


    四個力士相視一眼,隨即稍一用力,輪椅連帶著上麵的陸機便被他們穩穩扛在肩膀上。


    四個如同小山一般的力士,扛著陸機,一步步登上台階,盡管這四個人隨著時間的推移額頭漸漸冒汗,雙腿也開始微微發顫,但是他們不敢有絲毫懈怠,這使得陸機坐在輪椅上如履平地一般。


    遠遠望去,陸機好似大姑娘坐轎。


    不過陸機本人倒是並不在乎,他正若有所思地望著與自己近在咫尺的那座大殿。


    盡管後者金碧輝煌,雕梁畫棟之間盡顯皇族氣魄,遠處重重殿宇樓閣更是將皇家威勢鋪天蓋地一般展露無遺,但是他還是張嘴無聲地笑了笑。


    此刻,晉國五百年的祖製就像是一個好笑的笑話,在此基礎上,這座宮殿看起來越是雄偉便越是好笑。


    凡晉國官員皆拾階而上?


    這個五百年的規矩,我陸機破了有何難?手握大晉一半兵權,他就是有這個底氣。


    反觀晉帝一時不慎,竟被自己掠去了半數的兵權,相當於與他共坐江山,如今的晉帝對陸機來說不過是一頭沒牙的老虎罷了。


    呲牙嗬斥時固然恐怖,那是餘威猶在。


    可惜待到露出獠牙之際也一並露了怯。


    殿門大開,輪椅被力士穩穩放在地上。


    陸機慢悠悠地轉著輪椅,當輪椅碾過那道象征著帝王威嚴的門檻時,沉重的悶響迴蕩在大殿上。


    伴隨著殿門關閉,陸機第一次見識到了大晉朝堂的核心區域,這個引得無數晉國讀書人窮盡一生的夢想之地。


    此刻殿內很暗,甚至連盞燭火都沒有。


    借著窗欞透過的些微陽光,他看到遠處正有人背過頭,用一雙如同鬼火般的眸子凝視著自己。


    那雙陰鷙眸子的主人看到自己後緩緩轉身,一步步走出陰影,暴露在陸機麵前為數不多的陽光裏。


    “陸大人的身體好些了?”


    “迴稟陛下,臣的性命不過風中殘燭,之前還嘔了血,實在稱不上好。”


    站在陸機麵前的正是昔日國力曾冠絕六國的晉國大帝——蕭然。


    此刻的他站在陽光下,雙手負後,眼中陰鷙全無,麵露淡笑,陸機能感受到他的身上有一股強橫的氣息正流轉不休。


    “倘若愛卿突然嘔血死在大殿,會怎樣?”蕭然饒有興致地問道。


    事到如今,蕭然是真的很想讓他死。


    這一點,蕭然清楚,陸機更清楚。


    “臣還不想死。”陸機搖了搖頭,“會怎樣...也不好說。”


    “自你府內出逃之人在你走後火速出府,現已被蕭瑟處抓捕,他對受你指使密謀造反一事供認不諱。”


    “他說了什麽?”陸機偏著頭,好奇道。


    “他說了什麽,愛卿心裏有數。”


    “陛下不告訴臣,臣還真猜不準他說了什麽。”陸機笑了笑,“還是說陛下正在詐我?”


    “詐你如何,不詐你又如何,朕要殺了你,就像碾死一隻螞蟻一般簡單。”


    蕭然堂堂摘星境強者,對付陸機這個殘廢綽綽有餘,但是他擔心的從來都不是陸機,而是陸機親手打造的龐大實力。


    這些人本就是取材於晉,殺了他們晉帝更心疼,現在他對於陸機的看法就是惡心,殺又殺不得,隻能任由後者肆意施為。


    不過等到了最後的那一步,陸機就可以去死了。


    “可惜現在朕與愛卿正是緊密合作之際,自然不舍得白白殺了你。”


    晉帝沒有解釋到底是不是在詐陸機,他的語氣中無喜無怒,轉過身麵向巨龍捧珠下的龍椅淡淡說道:“今日不是朕要見你,見你者另有其人。”


    陸機的目光一凝,他隨著晉帝的方向望去,並不言語。


    “兩位大人,這就是陸機,觀之如何?”蕭然朗聲道。


    “此子倒是個有趣之人,不錯。”


    出言者白袍黑瞳,如同憑空出現般在大殿上突兀現身,他的一雙黑瞳雖然注視著陸機,但是話是衝著一旁的蕭然說的。


    “此子心性上佳,麵對你的審視毫不膽怯已是難得,的確不錯。”


    大殿內轉眼又多一人,出言者一雙黃瞳,倒是令陸機多打量了幾眼。


    “你們兩個心性也不錯,麵對我能夠談笑風生。”陸機渾不在意地笑了笑,“旁人見了我都是兩股戰戰,躬身行禮。”


    陸機從不覺得低人一等。


    無論是誰,隻要給他露出破綻,他都有想法試一試。


    此言一出,對麵連同晉帝在內的三人愕然,陸機看到了晉帝眼神裏的幸災樂禍,也觀察到了那兩個陌生來者的反應。


    “你很無禮。”


    “不過心性的確不錯。”


    兩個人說話幾乎是同時開口。


    說話間,白袍男子身上的威壓幾乎凝成實質,使得支撐大殿的幾根頂梁大柱都發出了令人牙酸的聲音,一股又一股煙塵自殿頂飄落而下。


    如此強大的威壓甚至就連晉帝也不得不運起修為暗自抵抗,才能免於露出醜態。


    陸機被這股威壓壓得不得不低下頭顱,不過他並不覺得屈辱,反而眼中的瘋狂之意漸濃。


    對方有這等實力,正是他缺少的高階戰力,倘若有了如此勢力加入,自己大業可成。


    “二位既然都是大人物,言語之間居高臨下的態度一覽無餘,那就請自報家門,讓我陸某人也聽聽是何等豪門世家。”


    “還有,陸某平生所圖之事甚大,足夠萬世留名,隻可惜身體殘缺,無法事事親為。今日見到你們二位修為強橫,陸某心生欽佩,願與汝等共謀大事,倘若二位有意,不妨詳談。”


    是的,麵對著連晉帝都不得不暫避鋒芒的兩大強者,陸機的第一個反應居然是開口招攬。


    畏懼,很少出現在他的字典裏。


    大殿上,這個比在場所有人都要年輕至少五十歲的青年人麵對一眾老不死的家夥侃侃而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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