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雖麵麵相覷,但當他們見到有一人從殿側朝這邊走來之時神色又不約而同地恢複了平靜。


    因為來人是吳有德,這位司禮監掌印太監一生伴隨燕帝左右,素有“內相”之稱,行事八麵玲瓏,滴水不漏。


    他的話很大程度上就是陛下的意思。


    一見吳有德,梅執禮暗自跟著鬆了一口氣,看來今天是鬧不起來了。


    哪知吳有德眼眶微紅還未開口就是一陣哽咽,他張口隻說了一句話,就又把老梅的心硬生生提到了嗓子眼。


    “陛下已於昨夜大行,現如今由先皇側立的新君姓名就在咱家手中這封聖旨裏。”


    話音未落,所有人的眼神不約而同地聚焦在了被吳有德用兩隻幹枯老手捧著的那一卷薄薄的聖旨上。


    這張聖旨裏關係著許多人的身家性命。


    是官運亨通青雲直上還是罷官革職抄家滅門,全都看今天這一哆嗦了。


    至於先帝...


    你看,都叫先帝了,那肯定是放到宗廟供起來。而自己如若得勢,便是日後將先帝私下裏當做神像夜夜供奉倒也並無不可。


    若不得勢倒了台,那自然也輪不到自己供奉了,該是另一批人將其日夜供奉了。


    總之很少有人真正在意先帝,因為從這一刻開始,他已經化作了一個旗幟,一個順自己意便可拿來一用的旗幟。


    一時間哀嚎哽咽聲四起,誰也不願做直挺挺站在那裏的傻子,顯得太冷漠,也太過特立獨行,再說了,這不是藐視先帝麽?


    於是朝堂上便出現了一派滑稽景象,以甄直、牛黎二人為首的官員因為沒有擠出眼淚,故而從袖中摸出一塊幹薑,借著大袖遮擋用手擠出些許汁水,一邊幹嚎一邊抹在自己眼睛上,越抹哭得越響亮,仿佛想要借此表達對於先帝的依依不舍。


    反觀梅執禮,他隻覺得渾身冰涼,眼前更是一陣陣眩暈,兩滴濁淚自眼角滑落猶未察覺,嗓子裏更是猶如一口氣上不來似的擠出陣陣猛烈地喘息聲。


    哀默大過心死,梅大人萬念俱灰。


    陛下,我的陛下啊!


    幾十年君臣相惜的佳話,猶如昨日再現一般,一幕幕在他的眼前一一閃過。


    對他來說,燕帝是雄主,是明君,是勵精圖治的合格帝王,值得他這個老儒生一輩子追隨。


    捫心自問,梅執禮有自己的小算盤,他自認為不算是一個完完全全的忠臣,頂多算是個直臣,雖說這位帝王平日裏壓迫感足了些,但是總歸心中有什麽話都可以跟燕帝直言,隻要對大燕有益,不用擔心因言獲罪。


    梅執禮倒不是對太子或是秦王心存芥蒂,隻是單純對燕帝極為不舍,在他心中,燕帝是能夠開疆拓土一統寰宇的大帝,而他的兩個兒子雖然出色,但是終歸需要時間來成長,而自己已經沒有時間去等了。


    吏部尚書韓戍的舉動倒是很特別,他直挺挺地站在那裏,低著頭,似乎若有所思,並沒有太多的表現,隻是在一眾瘋魔的人群中這個站立如鬆的身影頗為顯眼。


    而工部尚書晏陽,則是身體略微有些顫抖,看起來應該是在害怕,也不知道在害怕什麽。


    吳有德站在原地,腳下生根,沒人注意到其實這位大太監一直都在冷眼旁觀,他那兩隻眯起的眼眸細瞧起來好似兩團緩慢燃燒的鬼火。


    這位大名鼎鼎的內相如同正在欣賞新鮮出爐的好戲。


    甄直一邊抹眼淚感慨這薑太新了辣得眼睛生疼,一邊偷眼觀察著吳有德手裏那張還未曾打開的聖旨,直到他觀察到聖旨的表麵在燭火下龍紋表麵隱隱泛著一圈銀色的光澤後,才放下心來。


    他偷偷扯了扯身旁牛黎的袖子,往吳有德的方向挑了挑眉,牛黎隨之心領神會。


    “肅靜。”吳有德的聲音傳遍大殿,冷酷而無情。


    原本還在哽咽的諸多官員隨即紛紛止住哭聲,好似一隻又一隻鵪鶉一般,抻著脖子期待著下文,甄直和牛黎更是激動地渾身發抖。


    萬眾矚目下,隻見吳有德緩緩展開聖旨,語氣沉重而嚴肅。


    “奉先皇遺詔...”


    “等等。”吏部尚書韓戍似乎察覺到不對,他緩緩抬起頭,用斬釘截鐵地語氣打斷道,“先等等。”


    梅執禮驚訝於他的做法,不禁有些愕然地迴過頭看向韓戍,不光是他,就在這位吏部的大人開口之際,百官猛地安靜下來。


    隨即他們的目光都從吳有德身上離開,齊刷刷地聚焦在了韓戍身上。


    隻見韓戍手持象牙笏板,向外踱出幾步,穿過亂哄哄的人群,猶如一座高山般立在了最前頭,他的目光與吳有德的目光一陣碰撞,毫不避讓。


    “先皇在位之時早已明立太子,按流程,先皇駕崩自然該由太子繼位。先前太子被急召入宮,陛下大行之後按禮製他最該上朝。”


    “然而眼下卻不見先皇遺體與太子殿下,反而隻有這樣一封聖旨由您親手拿著...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韓某在這裏想替朝堂上的諸位大人多問一句吳公公。”


    韓戍語氣如疾風驟雨般迅速,卻偏偏每一個字都讓人聽得清清楚楚,在整個大殿上擲地有聲。


    隻見他的眼睛死死盯著吳有德展開一半的聖旨,說到這裏韓戍又將眼睛微微眯起,用一種十分危險的口吻緩緩道:“吳公公,恐怕您手中這封聖旨不太對勁吧?”


    聽到這番話,梅執禮心頭泛起一種奇怪的感覺,他總覺得今天發生的一切都很怪異,但是哪裏怪異他也說不好。


    不過身為官場上的常青樹,常年積攢下的敏銳直覺還是告訴他,韓戍的這一番話大有深意,甚至吳有德的做法也很不對勁,至少很不像吳有德幾十年滴水不漏的風格,如果這個宦官想要立王詡為君,那麽就以吳有德本事,韓戍是不可能得到說話機會的。


    反常的種種令他不由得暗自琢磨起來。


    朝堂之爭,不是誰拳頭大誰就有理,要想堵住悠悠眾口,做事必須講究,尤其要師出有名。


    突如其來的壓力令他不由自主地環顧四周,因為梅執禮很清楚,大燕的國運現在就掌握在站在這座大殿內的袞袞諸公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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