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昭衍三十七年,早春。


    “兄長千萬慢點,剛恢複元氣可不能操練得這麽狠。”王詡笑吟吟地把食盒遞給一旁的侍女,嘴上不忘勸道。


    初春時節乍暖還寒,王烈額間升騰著滾滾熱氣,上身赤裸,肌肉猶如虯龍一般健壯,見到王詡來了,將手中長槍往地上一拄,隨即用腳踹起一根棍子扔給王詡。


    “沒辦法,正是興頭,咱們練練?”


    王詡失笑,接過棍子後隨手將其放到了一旁兵器架上,解開了身上油光水滑的狐皮大氅,上前幾步給王烈披上了,“雖說習武之人不懼涼氣,不過大傷初愈還是暖和點好。”


    “再者說兄長拿槍我卻要拿棍子,似乎不太公平。”


    王烈哈哈大笑,抖了抖大氅,順手將長槍放到了一旁,他先是向四周一陣眺望,而後又擠眉弄眼低聲道:“來找我定是為了那事吧?怪不得弟妹沒在,走,咱們進去說。”


    進了內堂,王烈從桌案旁拽過一碟瓜果拚盤,又指了指對麵空著的錦墩,嘿嘿一笑,“來,坐下慢慢聊。”


    “大哥...”王詡無奈扶額,“明明是這麽悲傷的事情,為什麽感覺你一點都不著急,好像在看熱鬧一樣。”


    “什麽話什麽話,我有在看熱鬧嗎?”王烈瞪圓了眼睛,努力擺出一副認真的表情,不過忽大忽小正唿著粗氣的鼻孔還是暴露了他的內心。


    “你就是在看笑話。”王詡揉了揉臉頰,篤定道。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王烈看著自己弟弟苦惱的樣子忽然就憋不住了,笑得前仰後合,一直擺手。


    “好吧好吧,我承認,確實有看笑話的成分在,這不是你嫂嫂過兩天就要臨盆了嘛,我也跟著是吧,比較高興!”


    王烈說起話來眉飛色舞,兩根眉毛好像兩條粗壯的毛毛蟲肆意爬動,“這些天我期待之餘,也常常感慨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都要為人父了。”


    “兄長要為人父了,我卻要為人夫了。”王詡聽後更無奈了。


    “要我說,不如就按父皇安排的來,弟妹也是個通情達理之人,會理解你的。”王烈將一瓣橘子塞進嘴裏細細咀嚼,“真的,為兄認為你就是過不去心裏這個坎,男子漢大丈夫何患三妻四妾?”


    王烈嬉皮笑臉地往王詡旁邊湊了湊,故意壓低聲音道:“更何況那名將軍之女據說一直待字閨中,但長相卻是一等一的美,有道是娶妻娶賢,納妾納色,納她為妾也不算辱沒了你的身份。”


    “哎呀,大哥你想到哪裏去了,我哪裏擔心這個...”王詡拿起桌上茶碗,欲言又止。


    “咋迴事,說說看?要是此女刁蠻不堪甚至行為無狀,為兄也可以替你規訓一二。”王烈瞪著一雙虎目,看起來威風凜凜,但是言語間的戲謔是掩蓋不住的。


    “別說她是將軍之女,便是鐵帥哪天生了女兒要許給你,我也能替你做主。”


    “大哥淨拿我打趣。”王詡抿了口茶,嗬嗬笑道。


    “我不信你沒收到消息,更沒派人調查過這個女人的身份背景。”


    “調查嘛倒是了解過一些,不過肯定沒你了解的透徹,說說看,難處在哪裏,這迴我不笑你就是。”


    王烈見王詡的神情真的有些不自然,他也收斂起了嬉笑之色,變得認真起來。


    “這些年來,大燕能維持明麵上的穩定和這位隱姓埋名大半生的林帥有很大關係,就連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的名號和功勳,老實說,當時真的被震撼到了。”


    王烈眯眼一笑,“的確,這位老將當年領五萬虎衛坐守邊陲之地隱姓埋名,與天魔酣戰半生,以強橫之勢阻其攻勢,硬是抗下了一場天災,可謂英雄。”


    “英雄嗎?”王詡笑了笑,緊接著用平淡的語氣說出了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


    “可惜近日天機閣得到了一條密報,上麵講述了這位功勳卓著的林帥居然隱有叛國之心,暗中與周國有信件往來,內容可能涉及到撤下多年防守,將天魔引入大燕。”


    “這...”


    王烈一下就變了臉色,一雙眼眸含威不露,他微微俯身,沉聲道:“消息屬實嗎?”


    “不知。”王詡吹了吹茶碗中的茶沫,“但是現在唯一可以確認的是,林帥和周國的確有一些信件往來,隻是內容絕密,無從知曉。”


    王烈聽到這句話後,一拳捶在了桌上。


    “林夔和五萬虎衛的行動調度隻有父皇才有權力下令,消息更屬於絕密,要不是機緣巧合之下我得知了這條來自天機閣的消息,根本不知道咱們大燕居然有這麽一位大將。”


    “那父皇知道這件事後怎麽說?”王烈抬眸問道。


    “父皇的說法和做法已經擺在這裏了。”王詡攤了攤手,無奈道:“林夔中年喪妻,隻有一名寶貝獨女,所以他打算以與我聯姻的方式將林夔之女作為人質放在身邊。”


    “對外則是顯示恩寵對吧?”王烈皺了皺眉,“不過你秦王的身份似乎做這事不太夠格,父皇該找我才對。”


    “找你?”這時輪到王詡忍俊不禁了,“你知道父皇怎麽說的嗎?”


    “他說,你小子是個牛脾氣,發起瘋來不顧後果,萬一唱不好這出戲就失去意義了。”


    此言一出,王烈隻能無奈地點點頭,“還是父皇知道我的脾性,更何況這輩子我除了明月之外肯定不會另娶了。”


    “所以事情就難在這裏了,林夔的兵權肯定要一點點迴收,但是對方經營一地這麽多年,威望與帝王無二,此事必須慎之又慎。”


    “而我要做的便是和這個身份尊貴的可憐女子逢場作戲,既要展示恩寵,又要暗中設防。”王詡不禁揉了揉眉心,“看父皇的意思,他似乎並不相信林夔會通敵賣國,所以賜婚還是以展示恩寵為第一要務,讓林夔安心。”


    “這麽說的話,做妾不是很合適。”王烈仔細想了想,“別人不知道,咱們皇族卻清楚林夔的功績,讓人家的獨女做妾,難免有所微詞,到時候弄巧成拙怎麽辦?”


    “我何時說過讓人家做妾了?”王詡苦笑道,“父皇看我對於花翎的正妻位置絕不鬆口,於是便讓那女子做我的平妻。”


    “平妻,平妻也不錯。”王烈安慰道,“沒事,就憑你的聰明腦袋,她肯定不是你的對手。”


    “雖然料到身為皇族可能會有聯姻這一天,可沒想到居然這麽快。”王詡歎了口氣,“其實我也不相信這樣一位將領會選擇通敵賣國,但是不可不防。”


    王烈何嚐不知道這個道理,可是沒辦法,隻得跟著歎了口氣。


    “這麽說,婚禮定在哪天了?”


    “四月初五,時間倒不算很緊,不過我決定她的婚禮和翎兒的一起辦,一正一平,總不能先平後正。”王詡抿了抿嘴,“你知道的,我欠這個傻妮子太多了,每次都來不及補償。”


    “好了,既然你有了決斷就不要再想了,林夔之女想必也不會差。”王烈挑了挑眉,從桌子下邊翻出了一壇酒和兩個碗,各自斟滿。


    “時光真快,一眨眼,我馬上要有孩子,你也快成婚了。想到這個哥哥就高興,平日裏你嫂嫂不讓我喝酒,這是我偷偷藏的,咱倆喝一個,先慶祝一下。”


    王詡會心一笑,捧起酒碗。


    “為了你我,為了大燕,飲勝!”王烈拍了拍桌子,小聲低吼道。


    “飲勝!”王詡點著頭,淡淡一笑。


    白如玉脂的酒液在兩個酒碗中蕩漾起層層波紋,香氣自碗中流淌而出,直撲鼻腔。


    兄弟二人大口飲酒,喉結吞咽間,瓊漿玉液般的酒滴沿著碗邊如珠簾般滑落。


    童年,青年。


    長兄,幼弟。


    太子,秦王。


    成婚,生子。


    二人的羈絆太深。


    即便開口也什麽都說不出。


    因為情感與祝福盡數悶在了這碗酒裏。


    酒液辛辣,辣紅了眼眶。


    二人放下酒碗,相視一笑。


    “還有嗎?”


    王詡握著空碗,意猶未盡道:“夠不夠再來一碗?”


    王烈陶醉地半闔雙目,將酒壇子放到自己耳邊一陣搖晃,隨即謹慎地擺了擺手。


    “不能再喝了,留著下次,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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