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象征著皇室威嚴的大鼓在午門被甲士擂響,沉悶而威嚴。


    這種事原本是宦官需要做的,但不知怎地,陛下前幾日居然調了甲士入宮取代了所有宦官,並且麵對一眾官員居然一概不見。


    所以這次的大朝會,不少官員都深感忐忑,他們既盼著謎底揭曉的那一刻,又怕揭曉謎底後對自己不利。


    大魏的文武百官靜立於午門之外,不時嗬著手中寒氣,氣氛十分壓抑,如同暴雨前沉寂。


    原本大朝會在春天舉行,取萬物生發、百廢待興的好彩頭,不過先帝認為為政者必須先記住百姓最難熬的苦寒之時,所以也就把大朝會改到了秋冬之交。


    不過有眼尖的官員發現早已乞骸骨的嚴鎮居然站在了武官之首,那一襲朱紅大袍在這萬物沉寂的初冬竟有些乍眼,讓人不寒而栗。


    見嚴鎮朝自己這邊望過來,他忙是低下了頭,在這股目光下,多年的宦海沉浮使得他嗅到了一股不尋常的氣息。


    嚴鎮收迴目光,複而望向前方。


    他的視線似乎要透過午門,透過層層宮牆,進而直指長孫雄圖。


    冥冥之中,雙方都有所感應。


    一切,都將在今日畫上句號。


    “咚!”


    大鼓再被擂響之際,嚴鎮和並肩而立的趙物對視一眼後,各領文武官員步入左右掖門,同時進入皇宮。


    行過品級橋,走過奉天門,能同時承載萬人的太和殿廣場映入眼簾。


    嚴鎮銳利的目光掃過整片廣場,他隱約感到了一絲危險。


    然而負責籌備大朝會的禮部眾禮官各司其職,寶案香案上的各色器具也都是按自己吩咐準備的,沒有任何異常。


    甚至那位身在殿前高台,準備一會兒奏表於天的太史令還朝著嚴鎮笑了笑。


    明明一切盡在掌握,可總覺得似乎疏漏了什麽。


    嚴鎮不由得有些頭疼。


    自己到底是老了,精力不夠年輕時那般旺盛了,以至於琢磨一下事情便有些疲乏。


    他走到自己位置後,緩緩停了腳步。


    嚴鎮站在武官最前方,與趙物並肩。


    文武官員則是紛紛停在他們身後,按品級依次站定。


    “老夫隱約覺得有些不對,但眼下一切卻又盡在掌握...”


    嚴鎮微眯雙眼,目視前方,多年的武人直覺告訴他長孫雄圖必然還有後手。


    百足之蟲尚且死而不僵,更何況其乃一國之君。


    “定武侯且寬心,宮中都是您的甲士,他翻不了天。”趙物則是捶了捶佝僂的脊背,渾濁的眼眸注視著麵前奉天殿。


    趙物則沒什麽感覺,他倒是覺得嚴鎮有些謹慎過頭了。


    他望著緊閉的宮門,若算時間的話,此時的長孫雄圖應該已經乘輿來到了中和殿,不過他一定不會來。


    甲葉碰撞聲響起,嚴鎮霍然抬眸。


    隻見兩隊甲士魚貫而入,兩步一人,圍成一圈拱衛廣場。


    為首者一身重甲,不怒自威,正是同樣擁有皇族血脈的長孫霆。


    此時嚴鎮注意到他的額頭已經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這位也曾在戰爭中喋血的老將微眯雙眼,長孫霆是緊張麽?還是說他有著不可告人的心事...


    但無論從任何角度出發,似乎長孫霆都沒有理由倒戈投向長孫雄圖。


    也罷,這位到底出身不過一宮中禁衛,縱使身負宗族血脈又如何,一碰到這樣的大場麵還是怵了。


    嚴鎮搖頭一笑,他迴頭看了看身後幾位年輕武官,雙方眼神交匯,都看到了彼此眼神中的堅定。


    看看,這才是上過戰場的軍人。


    “咚!”


    肌肉幾乎要把鎧甲擠爆的甲士高高揚起鼓錘,伴隨著手臂肌肉的震顫,鼓錘狠狠落下,這便是洪亮而醒神的最後一響。


    “三鼓已過,陛下禦臨奉天大殿,披九彩,領萬方。”


    太史令有條不紊地主持著大朝會。


    “百官,跪!”


    一百零五件樂器一同奏響,樂歌交織,金聲玉振。


    中和韶樂之中,嚴鎮趙物以及身後的百官均是跪得板正。


    可是這禮樂已經過了好一會兒,卻不見長孫雄圖出現。


    趙物嚴鎮皆是微微一笑,他當然不會來,因為如今的長孫雄圖已經被他們二人軟禁,根本出不來。


    因為一旦魏帝出現在大朝會上,恐怕會徒增變數,屆時二人軟禁之事也會暴露在人前。


    故而一切按計劃行事,眼下並非是溫水煮青蛙,而是實打實見血的白刃戰!


    此刻,他們要逼百官站隊,讓他們或主動、或被迫登上自己的戰車。


    隻見嚴鎮緩緩起身,麵沉如水。


    “先帝駕崩,陛下剛剛登基,行事荒唐些也就罷了,可是大朝會這麽重要的日子陛下居然遲遲未到,難不成這大朝會成了兒戲一般的存在?!”


    趙物隨之也費力地挺起腰杆,他看著那些麵露茫然的官員誠懇地說道:“老夫想問問諸卿,可知在陛下登臨大位的這一個月裏以朋黨之名誅殺了多少官員?”


    有些官員麵露惶恐之色,似乎已經猜到了趙物接下來要說些什麽。


    隻見趙物伸出幹枯的手指,緩緩比了個三,與此同時他的眼睛裏竟流出汩汩血淚。


    “三十人,朝堂上光是誅滅九族的便有三十人!他們縱不是望門之後,家中也都有不少親人。可受這三十人牽連所要入獄入教坊司的便是三十萬人!”


    “這三十萬人是大魏的子民,是你我的同僚,甚至是組成大魏邊疆的一部分,可是他們就這麽死了。”


    “諸位也知陛下昔日禮賢下士,曾與老夫交好,甚至有一段時間還以學生自居,可如今他受奸人蠱惑,居然大肆屠殺朝中大員,這件事,老夫必須麵聖問個明白!”


    此時嚴鎮身後有一劍眉武官大步走出人群,“諸位,據我所知,陛下根本不是正常繼位,不然他怎會遲遲無法得到傳國玉璽的認可,甚至於給我兵部發的聖旨上的大印都是偽造的!”


    “不信諸位且看,這些天來的兵部調令上的大印都是假的,空的,甚至有些命令都是讓長孫霆大人強壓下來逼迫我們執行的。”


    武官從懷中掏出一卷卷聖旨來,攤在地上任人檢查,同時他身後也有一批同僚走出來替他發聲。


    武人少有什麽顧忌,自然說話很直。


    原本此事自然無人敢提,可是現在又嚴鎮趙物兩個朝中威望極高的大佬在前麵頂著,他們這些小嘍囉怕什麽?


    看到這一張張聖旨,百官卻越發噤若寒蟬。


    他們能不知道上麵的大印是假的嗎?


    可是誰敢說!


    嚴鎮聽了他的話不禁皺了皺眉,他咳嗽了一聲,“陛下未必沒有大印,說不定是有人在其中欺上瞞下,我大魏百年基業,爾等身為朝中重臣,說話自然要注意些。”


    那武官自知說得過了,便領著身後武官們拱手退下,不再多言。


    嚴鎮此言一出,不僅沒有止住所謂的推測和謠言,反倒這種含糊不清的言語,使得百官更加浮想聯翩。


    他們也不是睜眼瞎,自然清楚有沒有人在其中操弄權柄。


    長孫雄圖獨攬大權肆意妄殺官員一事他們大多也都是見過的。


    隻是眼下居然被嚴鎮暗示身為大魏帝王的長孫雄圖沒有傳國玉璽,真是荒謬至極!


    站在趙物身後的戶部尚書田鏡見狀,眼中精芒頓時閃了閃。


    他本就是太子的人,之前得到的安排是暗中蟄伏,可是觀今日局勢有變,往日不理政事的趙物和嚴鎮居然齊齊朝長孫雄圖發難,他不由得起了些小心思。


    隻見他微不可察地拍了拍手背,其身後戶部主事便會了意,手握笏板闊步走出列去。


    “諸位大人可知,這連日的宵禁不光百姓怨聲載道,更是使我大魏的錢財折損三成有餘!”


    隻瞧這戶部主事捂著心髒,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先帝有言,治下百姓若苦,則官員當自裁以謝天下;天下百姓皆苦,縱至尊之身亦不足貴,宜自省。”


    “大魏五百年基業,數代先君勵精圖治方有今日國泰民安,可再這麽下去恐怕不消幾月...便要損失殆盡,一切化為烏有。”


    寒氣愈發濃重,他一開口便吐出一大團白霜。


    “諸君食魏祿,自然要為大魏考慮一二,撥亂反正、誅殺小人的契機就在你我手中啊!”


    說罷,他還牢牢攥了攥拳。


    話音未落之時,田鏡瞥了他一眼。


    他雖然麵無表情,不過心裏倒是有幾分驚訝。


    不成想這戶部主事竟有不小的膽氣,這番說辭直指人心,入情入理,顯然是要搏一份大富貴。


    但盡管有這麽多人站出來當出頭鳥來煽動情緒,還是有很多官員根本不為所動,畢竟官場中明哲保身才是第一位,若是站錯隊,自己身死是小,恐怕整個家族都要跟著自己遭殃。


    嚴鎮長歎一聲,他環顧眾人,緩緩說道:“而且老夫還聽聞坊間甚至是朝中都多有傳言,言及先帝是陛下所殺,這一點老夫自然不會相信。”


    “可是若真有此事,老夫於情於理,於老友,於臣子,都要為先帝報仇雪恨。所以老夫此刻也需要去找陛下問個明白。”


    嚴鎮故意說得嚴重,談及先帝是其所殺,為的就是讓百官與自己一同去找長孫雄圖去“澄清”。


    此言一出,眾官員不禁麵麵相覷,暗想是誰說的。


    原本一潭死水就這樣被攪活了。


    先前堅定中立的官員意識到自己這些同僚看似不站隊,實則早已投向嚴鎮,所以他們也不禁開始動搖。


    “若是太子爺登基,說不定...”


    人心惶惶之際,自然有人想起了不知所蹤的太子,先前太子監國時沒感覺出什麽來,可是這換了人他們才想起太子爺的好。


    “都靜一靜!”趙物咳了一聲,“陛下如今久居深宮,也不知在忙些什麽,正好今日大朝會,人來的也齊一些,同去奏報這些亂象,上表給陛下便是。”


    嚴鎮在旁補充道:“這樣直麵陛下,料得那些小人也不敢從中作祟。”


    “趙老、定武侯英明!此法甚妙,若是真有小人損了陛下聖明,咱們還可以借此機會撥亂反正,以正視聽。”


    一眾馬屁聲響起,此起彼伏。


    他們算是看出來了,今日隻怕是不站隊也難了,不過出於自己的利益和身旁同僚的一致看法,他們更願意相信趙物和嚴鎮。


    畢竟就像趙物說的那樣,長孫雄圖是真的一言不合就殺人!


    文武百官就這樣被裹挾上了這輛戰車。


    他們在心中安慰自己,不過是去上奏,大家都去上奏,難不成陛下能把所有官員都殺了?


    趙物則是與嚴鎮對視了一眼。


    按原計劃,劉瑾應該馬上就要送這位皇帝上西天了,正如他弑父登位那樣殘忍。


    而他們屆時隻需要假裝發現長孫雄圖是因為沒有大印以及被發現弑父而畏罪自殺,就可將長孫玉迎迴來繼承大統了。


    長孫霆看著群情激奮的眾人,默默將身影隱到了屋脊陰影中。


    “諸位,莫怪我無情,錯也隻好再錯下去了。”


    就在這一刻,奉天殿大門豁然敞開,隻見一金龍大輦由整整八十一名甲士抬出,上有華蓋遮天蔽日。


    上麵端坐之人一身龍袍,不怒自威。


    正是長孫雄圖!


    而他原本的貼身太監劉瑾早已不見蹤影。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眾官員俯首,就連那些後站出來的文武官員也沒了剛剛的群情激奮,乖乖跪在地上。


    唯有兩個人直視著長孫雄圖。


    而長孫雄圖的目光也在他們兩個人身上流轉,他似笑非笑,緩緩將一旁玉盤上的一顆紫葡萄放到嘴裏咀嚼。


    “嚴卿,趙卿,聽說你們剛剛是要問朕一些事情?”


    他將果肉混合著籽盡數嚼碎,牙齒間嘎吱嘎吱地響。


    “現在,朕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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