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跟安順說上輩子?,他說:“你知道?我?看見我?嶽父被打死的樣子?,是什麽感覺?你知道?我?在河內,在海防的時候,被日本人盯上是什麽感覺?你知道?日本人打得正?兇的時候,我?從武漢到重慶又是什麽感覺?這兩年我?起碼有一年的時間在國內,你在哪裏?我?隻是比你早經曆而已。當時我?跟你也差不多,一樣難以?鎮定。沒?有比你更好,你想你剛開?始在車行工作和?一年後?,是不是差別很大?”


    “姐夫也害怕?”


    “我?們?又不是什麽亡命之徒,怎麽可能不害怕?”餘嘉鴻說,“你想想秀玉肚子?裏的孩子?,我?想想遠在美國弟弟妹妹,咱們?現在拚命,是為了他們?以?後?不要再顛沛流離,不要再為了避禍,去萬裏之遙。隻有往前看,不要往後?看。”


    鄭安順點頭:“是!”


    “洗洗睡了。”


    “嗯。”


    說是睡,夜裏餘嘉鴻半夢半醒之間聽?見鄭安順翻身。


    第二日天蒙蒙亮,有人來敲門,鄭安順去開?門,是那位何六派過來的那位孟叔,餘嘉鴻走到門口,孟叔說:“餘先生,屍體已經找到了,也運了過來。”


    餘嘉鴻說:“我?去看看,你們?都?別去了。”


    餘嘉鴻跟著?孟叔過去,屍體燒得如一團黑炭。


    “是剛剛成立的七十六號的人幹的,汪偽政府要給激進的南洋華僑一點顏色看看,或者說就是拿葉家和?餘家來開?刀。”孟叔跟他說。


    餘嘉鴻點頭:“在意料之中。置辦一口棺材,他想吃雞鴨,就埋在葉家種植園吧!”


    他們?一隊人為胖胖在保山停留了一天,為胖胖舉行了簡單的葬禮,給他供上了一隻雞一隻鴨。


    香燭燃盡,他們?擦了眼淚,把雞鴨切了,分了吃。吃飽了,才有力氣繼續趕路。


    兩日後?車子?到了下關站,葉應瀾聽?見汽車聲,跑了出?去。


    她看見小梅的車到小梅的車門口。


    小梅從車上下來,眼睛裏包著?淚:“小姐,胖哥沒?了!”


    她說這話,葉應瀾眼淚也落了下來,前生今世,她以?為會有所不同,卻又沒?什麽不同。


    葉應瀾抱著?小梅安慰著?她,餘嘉鴻從車上下來,他走到葉應瀾身邊:“小梅很堅強,但是也難為她了,今天晚上你們?姐倆一起睡。”


    他可以?當場安慰鄭安順,範大姐不是車行的人,她隻能幹巴巴地勸小梅幾句,隻有葉應瀾才是和?她一起長大,兩人名為主仆,實則就像姐妹。


    小梅搖頭:“不了,我?沒?事。”


    葉應瀾捧著?她的臉:“沒?事,剛好南僑總會的林先生來了,要跟你姑爺商量事。”


    南僑總會的陳先生聽?聞,華僑司機在滇緬公路上的種種不順,派了林先生過來考察狀況。


    林先生看著?餘嘉鴻,短短兩個月,翩翩佳公子?又黑又瘦。餘嘉鴻已經算是好的了,他畢竟在雲南也算是有人脈,這些天他看到的其他司機,比餘嘉鴻這一隊情況差多了。才進來多久,一個個麵黃肌瘦。


    從昆明出?發到畹町這一路上經過白雪皚皚的蒼山,過明月當空的洱海。氣溫變化大,禦寒的棉衣不夠,房舍簡陋,就是四人一間的房間,在忙的時候,司機都?分不到床鋪,還得迴?車上睡。


    國內還在喊缺司機,讓南洋繼續送司機和?修理工過來。接下去的人過來了怎麽辦?


    他在重慶經過貴州到昆明的路上,得知有車子?壞在山上,聯絡相關站點,兩三天都?沒?有響應,司機就這麽守著?車子?,幾天忍饑挨餓,高山上夜裏天氣冷,冷得瑟瑟發抖,沒?有凍死已經是老天保佑。


    “我?經過的各個站點,設備極其簡陋,工人們?要什麽沒?什麽,幾乎無法開?展工作,下關站算是最好,最全的一個站點,問了才知道?是應瀾自帶了兩個修理廠的設備工具和?備品備件過來。”林先生歎了一聲。


    “幸虧應瀾想著?那些舊車要維修,我?看香港貨物積壓,就趁著?滇越鐵路還算通暢,把這些物資運了進來。本來是想和?喬家合作的,現在也算是解了些許燃眉之急。”


    餘嘉鴻看見在邊上陪笑?的朱先生,這種事不是一個人能解決的,餘嘉鴻從葉應瀾的口裏了解,朱先生已經全力配合了,但是上頭管理混亂程序繁瑣,那也是沒?辦法。就像他已經提前準備了,隻能說緩解。有些事情哪怕在星洲的時候提了,南僑總會也沒?辦法越俎代?庖。


    他伸手:“林先生,我?們?進去說話。”


    有了剛來的一條人命,有何六照應著?,還有朱先生這個西運處陳主任的心腹,下關站的條件遠遠強於其他站點,加上今天林先生到來,食堂供應的飯菜還有每人一塊紅燒肉。


    吃過晚飯,餘嘉鴻確實要跟林先生秉燭夜談,進了宿舍,林先生把剛才在飯桌上不能說的話,說了出?來:“我?把電報發了迴?去,陳先生寢食難安,他已經函電重慶軍事委員會,希望能盡快改善當前狀態。然幾天了都?沒?得到迴?應。”


    “林先生,出?發之前我?就曾經提議,我?們?要做另外一套方案。畢竟現在前線吃緊,後?方運輸雖也緊急,卻也不是調兵遣將,自然是放在後?邊。重慶這裏連軍需供給都?是緊著?中央軍,賣命的其他軍隊,很難拿到物資,尤其是國共合作之後?給那邊的供給,軍火藥品供給之難,就不用說了。我?看到的是,前方吃緊後?方緊吃。他們?怎麽會顧及到我?們?這裏?”餘嘉鴻微微搖頭,“所以?靠他們?是靠不住的。”


    林先生連連點頭:“陳先生也是這個意思。他打算南僑總會來籌措資金。剛好你已經跑了幾個來迴?,你比我?了解得更細,我?們?好好商量一下,如何增設站點,還需要建設多少設施,設備如何進來……”


    “設備這塊,應瀾已經給我?算了一番,大概需要占用的運力我?心裏也有數,我?們?算一下其他設施。”


    餘嘉鴻跟他一起計算整條線路需要的投入,尤其是現在的醫務人員和?藥品配備遠遠不足,他們?準備的藥品,原本是西運處為主,他們?的藥品做補充,但是兩個月下來,等西運處下發,患病機工的命都?快沒?了,所以?他們?原本備下藥品已經消耗了一半,靠一家一戶恐怕很難支撐。另外還有配套的房舍……


    淩晨兩點多,兩人已經初步有了一個版本的預算,林先生拿著?手裏的紙:“我?天亮就發給陳先生,盡快籌措款項。”


    餘嘉鴻躺在床上正?要睡覺,林先生叫他:“嘉鴻。”


    “林先生,怎麽了?”


    “這次我?坐滇越鐵路過來,先去重慶再迴?昆明,再往這裏走,我?們?每次都?在說,隻要誰抗日,我?們?就支持誰。可……”他譏諷地笑?了一聲,“我?去重慶幾天,怎麽說呢?政府招待的賓館是那位姐夫的私產,裏麵迎來送往,鋪張浪費,所用都?是公家的錢,一桌飯菜動輒上百元。看他們?那樣花,實在不像是連機工們?一件棉衣都?備不到位的樣子?。”


    林先生絮絮叨叨說著?見聞:“就像你說的,前方吃緊,後?方緊吃,這樣的情況下,我?實在不知道?未來在哪裏。”


    “林先生,這幾日嘉鵬就要出?發去寶雞十裏鋪,我?們?在十裏鋪已經落實了廠區。重慶容納不下那麽多的企業,所以?部分企業遷往十裏鋪,我?們?考慮之後?,也決定過去開?一家工廠。”


    “我?在路上聽?聞是嘉鵬與何六小姐有染?你為了表明不完全與這裏綁定,讓嘉鵬去十裏鋪開?廠?難道??”


    “有這一方麵的原因,林先生也可以?借著?跟嘉鵬一起去的機會去接觸一下延安的人,如今與日本軍隊已經到了僵持階段,上頭隻怕是攘外必先安內的想法卷土重來。加上與各地軍閥之間猜忌,隻怕是這仗不好打。”


    上輩子?就是重慶又開?始把心思放在安內上,在兩年後?的中條山戰役上國軍大敗,滇軍幾位將官寧死不降,自殺殉國,其中就包括了何六。


    “好。”


    “您跟我?一起迴?昆明,我?來安排?”餘嘉鴻問。


    “聽?你的。”


    第184章


    餘嘉鵬轉身從床頭櫃上拿了煙盒,點了一支煙,抽了一口,轉頭見何六盯著他,他把煙遞給何六,自己又點了一支。


    兩人?一起抽煙,餘嘉鵬說:“後天我就出發去十裏鋪了。”


    何六仰頭吐煙:“好啊!”


    “我會在那裏常駐。”餘嘉鵬側頭看她。


    何六和他對視,輕笑著說:“你想讓我說什?麽?是你自己要去十裏鋪又不是我送你去十裏鋪。”


    何六轉身彈了一下煙灰,迴頭抽一口,吐著煙圈:“你哥昆明、重慶、寶雞各放一家廠,把你派到?十裏鋪,打消重慶的顧慮,又能跟哪一邊都保持好關係,真正叫好手段。讓你過去,你也是同意的,還問這些做什?麽?自己做的決定,又心有不甘,你這人?可真別扭。”


    他確實別扭,而?且一直別扭,餘嘉鵬狠狠地抽煙,自己居然想要在她的嘴裏聽挽留之言?


    “我別扭,你呢?”餘嘉鵬把煙蒂掐滅,看著她,“除了今天?想睡了,叫我過來,你還會有什?麽打算?”


    何六也掐了煙:“還有明天?要不要睡?你不是後天?走嗎?明晚也過來?”


    餘嘉鵬靠在床頭閉上眼?,有些無力:“何荔凜,你能想得長遠一些,行?嗎?你能想想戰爭結束之後怎麽樣嗎?”


    何六從?他們弟兄倆決定去十裏鋪開廠,就知道他要走了,兩個月了,她知情卻毫無感覺,該幹嘛還幹嘛。


    倒是自己,每一次跟她在一起,想到?馬上要跟她分開了,心裏常常冒出異樣的情緒。明知道她沒有心,偏偏就希望她能落一點心在他身上。


    “戰爭結束?”何六靠在床頭,“如果鬼子贏了,真的開始他們所謂的大東亞共榮,那麽我肯定死了。如果抗戰勝利了,你的使命完成了,那時候應該是迴星洲了。假設我還活著,你認為我會如何?”


    “脫我戰時袍,著我舊時裳。”餘嘉鵬看著她,鼓起勇氣,“你明明沒有小娘惹的柔美,但是穿上娘惹裝卻別有味道。我見過彝家女子穿的衣裙,一定更加適合你。”


    何六笑出聲,她撐起來雙手捧著餘嘉鵬的臉:“你在想什?麽呢?”


    “我未娶,你未嫁。為什?麽不能想?”餘嘉鵬抱住她,摸著她肩胛骨上的新添的傷疤,“戰爭結束,跟我迴南洋,好不好?”


    餘嘉鵬終於?說出了自己想說的話?。


    何六推開了他,下了床,拿起睡袍套上,係上了帶子,她坐到?沙發上,看向?餘嘉鵬:“我勸你別想這些。就算我僥幸活到?抗戰勝利,你知道接下去要麵對什?麽嗎?你想過整個中國是什?麽局麵嗎?中央軍、川軍、晉軍、粵軍、桂軍、滇軍這些大大小小的軍閥,還有你們把廠開到?寶雞,雖然那裏是指定的工業西遷地,但是你們是想要援助誰?不用我說了吧?曆史上,中國四分五裂的朝代都是亂世,南北朝如此,五代十國如此,強漢盛唐都是大一統的朝代。”


    她又拿了一支煙點上:“軍閥割據,繼續戰亂,我們才能存在,有強者?勝出,國家統一,這個國家才能迎來希望。戰亂我得打仗,統一我也得戰鬥到?底。所以,哪怕抗戰勝利了,內戰又開始了。我希望國家統一,但是國家統一就必須消滅大大小小的軍閥,我在這個團體裏,這是我的宿命。”


    餘嘉鵬長長地唿出一口氣:“你對我沒有一點點……”


    “應該說個人?的感情對我來說是最最不值一提的事。”何六指著門,“你可以走了。你記住自己的目標,活著迴南洋,結婚生子,像你堂兄一樣,做好餘家的少爺。”


    餘嘉鵬穿了衣服,走到?門口,拉開了門,他迴頭:“我走了。”


    “好。”


    聽著腳步聲遠去,何六站了起來,走到?衣帽間,拉開了櫥櫃,裏麵掛著一套繡工精美的彝族嫁衣,別人?都是自己繡嫁衣,她舞槍弄棒,阿媽給她繡,她還說:“你繡了,我也不可能穿。”


    她伸手摸了摸這套衣裙,是阿媽的心意,讓它跟自己埋在一起吧!


    *


    餘嘉鴻帶隊到?昆明,他要去倉庫交貨,貨物?要在昆明調配轉運,他在下關停留了兩晚就走了。


    林先生在下關整理資料,跟南洋的陳先生匯報了南僑總會來籌款解決種種問題的建議。


    葉應瀾也要來昆明,她是為了解決幾個零件,他們備下了很多零件,也不可能麵麵俱到?,總有疏漏的。


    上輩子這個時候她還沒認識何六,所以她找了一家縫紉機廠,請了謝德元過來指導,那家縫紉機廠畢竟是從?頭開始,所用時間很長。


    現在就缺幾個,再說謝德元馬上也要來國內了,就算在十裏鋪,也還算方便。


    這麽幾個零件就找何六,昆明這裏兵工廠的技術人?員的水平還是非常高的,看了樣品和圖紙,說可以做樣品,前兩天?說樣品出來了,葉應瀾原本想讓他們直接發過來,現在想想還是跑一趟,要是有什?麽還是當場說清楚的好。


    餘嘉鴻的車隊到?了之後,昆明這裏來不及調配,等交完貨已經是下午三點多。


    車隊交完貨,這趟任務完成,可以休整三天?。


    其他人?去基地,橡膠廠的耀福叔見了他,一臉心疼地說:“這二?十多天?不見,大少爺怎麽又瘦了?又黑了?”


    餘嘉鴻摸了一把頭發:“路上沒空剪頭發,頭發長了,亂了唄!”


    這次在下關,一來是胖胖死了,誰的心情都不好,二?來是下關他們沒有熟悉的剃頭師傅,葉應瀾也喜歡昆明的那個師傅,所以建議他來昆明剪頭發。


    耀福叔拉著他到?邊上:“嘉鵬少爺三天?兩頭去何六小姐那裏,你說他們能斷嗎?”


    “他又沒說不去十裏鋪,先別提,隨他去。”餘嘉鴻說。


    耀福叔看著餘嘉鴻,擔心餘嘉鵬,嘉鴻少爺累成這樣,嘉鵬少爺又……


    餘嘉鵬從?車間裏過來:“大哥來了。”


    “我先去洗把澡,換身衣服,再出去剪個頭。等你大嫂來了,一起去兵工廠,然後和兵工廠的廠長還有何六一起去吃飯?”


    “那行?,你先去洗。我跟耀福叔再看看,還有什?麽要帶的。”餘嘉鵬點頭。


    餘嘉鴻上樓去,看鏡子裏的自己,一身寬鬆的工裝,頭發長得都快蓋過眉毛了,等下快點去剪個頭發,要不然沒臉見人?了。


    餘嘉鴻進去洗澡,聽見外?頭門響動,他問:“誰啊!”


    “還能是誰,我啊!”葉應瀾迴他。


    “林先生進賓館了?”餘嘉鴻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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